是走是留
百里秋水輕嘆一聲,面上卻浮了一抹薄薄的憂色,倘若在太后的心裡,國家大義能夠重於自己的一己之私,他們就什麼也不必擔憂,可萬一……萬一太后的心裡真的存了怨恨,到那時,他們要面對的困境,可就不僅僅是甄后在背地裡做的那些小動作了。
「你現在有沒有後悔,當時就應該把事情做的再絕幾分,讓太后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軒轅晟睿手中的茶盞貼著他的嘴唇,似笑非笑的面容令人有些看不清楚,「父皇若是知道,自己一忍再忍的的母后,最後竟然會成為了自己最棘手的敵對,不知道他的心裡會做何感想。」
沒料到他會這樣問,百里秋水笑了笑,輕輕一搖頭,面容淡然,「並不後悔,做人若非必要,無需趕盡殺絕。至於後來會發生什麼,誰也預料不到。就像是盧公公,他一輩子都在為了皇上盡忠效力,誰能想到這個對他最為衷心的人,最後竟然會背叛他?倘若每個人都要因此後悔,從此變得分外狠辣,對誰都要趕盡殺絕。那人爭的是什麼,守的又是什麼?」
「倘若凡事只求一個趕盡殺絕,這世間同煉獄有什麼區別?就算是爭到了這時間最為至高無上的權利,終日卻還是要提心弔膽,還不如身無挂念,泛舟湖上來的自在。」
軒轅晟睿笑了起來,微眯起的一雙細長狐目分外魅惑。甄耀蝶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他的愛妃固然不及她那張國色天香的皮相,卻有著她望塵莫及的內里。在旁人眼中,她狠辣,歹毒,對付於自己為敵之人招招致命,可她做的卻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從不會傷及無辜,也絕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傷人泄憤。
旁人都不理解,他堂堂安王爺怎麼會娶了這樣一個妃子,卻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撿了多珍貴的一顆寶珠。
甄耀蝶這一次,起碼在她說的內容之中,並沒有欺騙他們,過了沒多久,軒轅玄瑞的消息便送到了安王府裡面,說是太后要回來了。太后在寺廟當中為國祈福,祈福完回到宮中也無可厚非,可這次太后回來,卻是被甄后給請了回來的。
據他的探子回來之後聲稱,甄后在請太后回宮的時候,二人似乎還鬧得頗為不愉快,太后當著前去的大臣的面,將甄后狠狠痛斥了一番,甄后的反應似是也十分不悅,當即便沉下臉轉身走了人。可事後卻又在隨行大臣的勸慰之下,勉強收起了自己的怨忿,重又回到太後面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又很是誠摯地說了一番孝道。
對於甄后的此舉,太后仍舊不以為然,只是拗不過隨行大臣們的勸說,考慮到皇室顏面,太后這才不清不願地答應了回宮。只不過,太后卻提出了另一要求,回宮的時候,絕不與甄后同行。甄后聽聞,像是更加不悅,卻也沒有忤逆她半句,也是忍氣吞聲了應了下來。
甄后這一舉動,在旁人眼中看來,當真是至誠至孝之舉動,但軒轅玄瑞的探子卻在傳回的消息當中說道,在太后不在身邊的時候,甄后則是惱怒到了極點,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甚至是詛咒太后的惡語。
這二人在私下,簡直就是水火不容。甄后現在的忍氣吞聲,為的想必也只是要將太后拉攏到自己身邊,只不過看太后現如今這態度,甄后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恐怕是不容易。
「也就是說,太后極有可能,並不會同皇後站在一起?」百里秋水沉吟道,目光卻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這四周。軒轅玄瑞已經搬進宮裡很長時間,這裡不是八皇子府,凡事都需得小心了些。
看得出她在提防著什麼,軒轅玄瑞開口道:「這兒已經處理的很乾凈了,有什麼話都大可以放心說,不會有什麼人聽到不該聽的。」
說罷,軒轅玄瑞又道:「這些也只是我的探子打聽到的,實際上太后和母后之間,究竟有沒有在暗中達成不為人知的協議,這我也並不清楚。一切都還要等太后回宮之後再做決定。太后說她不想要同母后一起回來,所以母后是先她一步動的身,現在我估計已經出發了。距離母后回來,少說也有三五日,所以這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好機會?」軒轅晟睿挑眉看,「你不是打算要刺殺六皇子吧?」
軒轅玄瑞笑了笑,淡淡道:「是你們離開,又不會被母后察覺到的好機會。」
軒轅玄瑞的話一說出口,軒轅晟睿同百里秋水便微微愣怔了一下,「八皇子,你的意思是……?」
他是在讓他們離開?眼看著就要到最後的緊要關頭,他卻要讓他們離開?
軒轅玄瑞又是淡淡一笑,從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玩笑的神情,「倘若母后還在宮裡,你們兩個剛一離開,她勢必就會察覺得到。母后是個心狠手辣又心思縝密多疑之人,就算你安王爺說白了不稀罕這皇位,可你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威脅。為了得到最安安穩的結局,她必定會不惜命人最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你們趕盡殺絕。」
「而現在走,你們就有了幾天躲避她追蹤的時間。這時間除卻蒙正,也不缺其他能夠讓你們自在容身的地方。」軒轅玄瑞緩緩吐出一口氣,「所以,你們走吧。」
二人對視一眼,百里秋水開了口,「八皇子,你可要想清楚。現在你能夠同六皇子勢均力敵的原因之一,是有一部分大臣在跟隨著安王府。倘若我們離開了,安王府不復存在,他們之中,必定會有大批人投靠到甄后的身邊。到時候,你就會從勢均力敵,變成勢單力薄。一個不慎,甚至連你自己的命都會丟掉。」
「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也知道,母后不會等太久了。雖說是勢均力敵,可危險仍舊不比從前少半分。」軒轅玄瑞擰眉,沉聲道,「自從皇妹昏迷不醒,直到現在,這段時間以來,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想明白了我同六皇兄之間最大的差別。」
「對於六皇兄來說,他唯一會對其不忍,唯一會聽從在意的人,就只有母后。至於其他的人,無論是他的昔日好友,還是他的手足兄弟,統統都只是可以被他踩踏在腳下,隨時可以一腳踢開的墊腳石。即便是我們這些親生的兄弟姐妹死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睛也會眨也不眨一下,可我做不到。」
「我的心裡挂念太多,皇妹,還有你們。」像是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軒轅玄瑞又道,「起初我想到的只是要利用你們安王府,可隨著後來慢慢相熟,你們就不一樣了。對自己的好友,我根本做不到像是六皇兄一樣,能過果決取捨。因此我思索了很久,倘若這皇位要用你們的屍體換來,我會不會去換。」
說著,軒轅玄瑞又露出了那張狐狸一樣的笑臉,身子向後仰了仰,「我問了自己無數次,結果都是不會。我實在承受不住皇妹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所以你們還不如趕緊走了的好,即便此後再也沒有了見面了機會,至少我這心裡會痛快許多。」
百里秋水眉心微微一擰,本要開口,卻又將自己的話收了回去,這件事本也不該由自己來做決定,是去還是留,都該由軒轅晟睿來做決定。
軒轅晟睿盯著軒轅玄瑞看了半晌,而後嗤笑一聲,「八皇子你這話是不是太過自負了些?」
軒轅玄瑞一個愣怔,有些沒能明白他的意思,「自負?」
「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的去留,怎麼你以為是你一個人就能夠操縱的么?」軒轅晟睿輕笑著搖頭道,「利用?本王像是如此蠢笨愚鈍,會被你利用而不知的么?我留在這,想要扳倒皇后的目的同你是一樣的,可原因卻不是為了幫扶你。父皇待我有恩,他心繫蒙正江山,我自當要幫他穩固這片江山。怎麼八皇子難道你以為,我們是在為了你出生入死?在我們心裡,父皇的江山,梅妃的仇,哪個不比你要緊?」
軒轅玄瑞眉峰高高一挑,「那好,隨便你們作何決定,只是等你們落敗的時候,可不要埋怨怪責我,沒有早早讓你們離開。」
說著,軒轅玄瑞又是抿唇一笑,「還有,安王爺你這張嘴實在是格外不討人喜歡,既然你說的這麼直白,那我也就不要同你客氣了。來人,送客!」
被半請半推出去門的百里秋水,有些無奈都看著軒轅晟睿,笑道:「夫君明明是心軟,放心不下自己的八皇弟,怎麼偏偏就是這張嘴不饒人。」
軒轅晟睿笑了笑,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歉疚,「放心不下固然有,可我說的也並非只是借口。我只是覺得有些虧欠了你。」
百里秋水搖搖頭,「夫妻本就應該一心,更何況,董家對我有恩,我們若是一走了之,董家將來的處境怕是會相當不妙。做人總不能忘恩負義,而且我們已經熬過了這麼久,如果這就半途而廢,豈不是太沒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