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出
晨曦初現。
依舊巍峨的宮殿透出抑人的氣氛,宮牆、門庭上的紅色裝束,除了牆皮的紅漆,已然無蹤影。
面無表情的一班宮廷侍衛佇立在殿門外,帝王寢殿內,幾名滿臉睏倦的太監在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地打著哈欠,龍床上的皇帝緩緩轉醒,消瘦的臉龐上一片憔悴,他的嘴唇微顫,雙眼獃滯無神,毫無焦距地望著帳頂。
他想坐起,然而手指僅微一動,便帶給他如同來自靈魂深處的噬咬般的痛楚,他想出聲引來別人,喉嚨中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卡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無奈一嘆,閉上眼睛,咬緊牙關,竭力壓抑著,半晌過後,痛楚漸漸消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再次嘗試著動了動手,隨之而來的依然是那錐心之痛,再次待疼痛消失后,他放棄了起身的想法。
我……這裡……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的東西擠入他的腦海。
各種憤怒、不安、悲傷恐懼充斥著他的腦際,他竭力地思索著,分析著,思索著「我」是誰?為何會這般?為何……
這些個問題如亂麻纏繞在一起,那源頭在哪,他無從尋覓。
他的身體忽然劇烈顫抖起來,蓋在身體上的被子滑落,驚醒了正在房中守侯的幾名太監,頓時讓他們一掃倦容,一名年紀較大的太監連忙邊奔向龍床邊向身旁的一個小太監連聲吩咐道:「快,快去通知太后,就說,就說皇上醒啦!」。
小太監匆忙小跑出去,殿內的一眾太監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把皇帝扶坐起來,給皇帝抹去額頭的冷汗,片刻之後,一個鬚髮斑白不修邊幅的老者進得來寢殿,快步走向床邊,這老者身著打著片片補丁的青布麻衣,斑白的頭髮用一條麻布胡亂盤住,鬍鬚凌亂不堪,但觀其面色,卻帶著一種如年輕人般健康的紅暈。老者匆忙上前,卻被守在皇帝身邊的兩的老太監攔住。
其中一個面色有些蒼白的太監尖聲叫道:「大膽!你想幹什麼?!」
老者抖著鬍子吼道:「老夫要為皇上把脈,你們攔住老夫,讓老夫如何下手?!」
那太監哼了一聲,低聲訓斥道:「放肆,太后和首輔大人還未到,咱家絕不可讓你驚擾了聖駕!」
老者雙眼一瞪,氣極重申道:「老夫是要為皇上診斷,你們若再加阻攔,皇上的龍體若再生不測之變,你們擔待得起嗎?」
這太監還要阻止,另一個太監拉住他,眯起一對細長的眼睛盯著老者,開口道:「常大夫,咱家就讓你來診斷,太后要問起,咱家就跟太后講明是你強行診治的,你可明白?」那老者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兩個太監便讓了開來,老者來到龍床邊。
皇帝死灰色的臉上突然泛起黃色,他停止了顫抖「呃」的一聲,暈了過去,那老者急忙抓住皇帝的手腕,四指搭上他的經脈。
忽聽殿門外傳來數聲整齊的傳喚:「太后駕到——」
一群人從殿門外,為首的是一位美艷的華服宮裝婦人,在她身旁的正是剛才去傳信的那名小太監,身後跟著十餘名太監宮女。
觀其臉,得出她約莫三十年華。讓人第一眼見著難忘的是那雙黛眉,眉呈柳葉,本是柔和的柳葉到了尾處卻變得削直,眉下眼似丹鳳,眼角的睫毛異常的長,給丹鳳的柔情添了一絲妖治。頭置觀月盤雲髻,一支雕鳳白玉簪斜插在髮髻,又為高貴增了一份女性特有的風情。華貴衣裝罩了她的身體,她搖曳的身姿讓人忍不住在腦中遐想那衣裳里迤儷的風光。
如此漂亮的女人本該是男人目光的落腳處,也當是被有本事的男人摟在懷中細心地呵護著,可除了那在為皇帝號脈的常大夫,這滿堂的該是男人的男人和不是男人的男人為何如此的恭敬乃至畏懼,他們都只敢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腳尖上,而這女人又為何要為這床上病懨懨的男人出來奔走,那出來奔走的步履卻又為何如此的輕盈,不見一絲的慌亂。
「常大夫,可有救治之法?」美艷女人不緊不慢地問道。這語氣很淡,但卻說不出的優雅,優雅中透著高貴,高貴中又顯出了氣勢,這氣勢便是上位者習慣發號施令的口吻。
常大夫竟無視這道高貴的命令,依然座於床邊閉目號脈,他的濃眉蹙起,不知道是因為被皇上的病情難道,還是憤怒於美艷女人的打擾。
常大夫是一個不守規矩的人,這從他敢坐在龍床上就可看出。龍床本只有皇上可以坐,若是皇上看上了哪個女人,那女人便有幸臨寵於這龍床了。這老頭不過是一個大夫,他,又有何得何能去坐這龍床,單憑這大不敬之罪,就可丟掉他幾百個腦袋。
常大夫只有一個腦袋,這腦袋此時依然好端端地長在他的脖子上。他倚仗的是什麼?應當是他的醫術了,他以前也一定倚仗於此很不守規矩過,所以在此處,他又無視打擾他治病的人。
常大夫收回右手,睜開眼睛起身,搖了搖頭道:「皇上此等脈象,草民是聞所未聞。」
正準備發怒斥喝的美艷女人,聽得常大夫發話,暗自將怒氣壓下。
常大夫低頭繼續說道:「太后曾告知草民,皇上中了奪命追魂,可草民遇見過幾個中此毒之人,他們只是昏迷不醒和全身經脈僵硬,草民倒是能為他們配幾副葯祛除此毒。可經過這兩天的觀察,皇上除了昏迷不醒,經脈卻是忽軟忽硬,皮膚也時黃時紅,草民雖才疏學淺,但也能肯定皇上似乎又中了另外一種奇毒。」
這美艷女人便是太后了,只見她冷眼喝道:「哀家只想知道你是否有辦法救治皇上,多餘的話,哀家不想聽。」
太後身旁的一位老者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這常大夫乃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名醫,想必他定有良方醫治好皇上,不如咱們先聽聽他的意見?」
這老者頭髮鬍子已半白,雙眼卻如年輕人有神,從他的服飾,可看出他必是朝中大員,
太后悶哼一聲,示意應允。片刻過後,太后見常大夫仍然來回走動低頭沉思,不耐煩道:「首輔大人,哀家採納了你的建議,回絕其他的名醫,將這被你稱作神醫的常大夫召來為皇上醫病。這常大夫卻三天兩頭說再觀察,若是皇上有何差池,哀家絕不會再放過那個賤人和你們劉家。」
老者道:「太後言之過早了吧,待常大夫醫治好皇上,便可知曉是何人下毒了。」
太后冷眼看了一眼,譏諷道:「那哀家就等皇上醒來,看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謀害皇上。」
老者對太后的譏諷默不作聲,問常大夫道:「常大夫,可有醫治的辦法?」
常大夫終於停止了走動,抬起頭嘆了口氣,道:「草民儘力了,實在無法。」
太后冷笑連連道:「這就是你給哀家找的神醫啊。」
老者驚得一身冷汗,正欲辯解,那常大夫又突然道:「不過,還有一個人,應該能醫好皇上。」
「誰?」不待太后問話,老者急忙問道。
常大夫眯著眼,緩緩道:「玄月。」
老者「啊」了一聲,問道:「還有別人嗎?」
太后不理老者的話,道:「既然如此,劉清,你不惜一切代價去將此人尋來,哀家不想在出什麼紕漏。」
劉清低頭待太后說完,搖頭道:「太后還是定臣下的罪吧。」
「哦?」太后帶著少許驚訝,玩味地問道:「首輔大人可是如此就放棄了么?」
劉清再次搖頭,苦著臉道:「並非臣下不想努力。太後有所不知,那玄月在江湖中被稱為醫聖,醫術據說是當世第一,從無醫不好的病。可是他行蹤飄忽,而且武功奇高。尋不尋得到他的人暫且不說,就算抓住了他,以他的性格,也未必肯出手救治皇上。」
見太后眼神的疑問,劉清暗抹一把汗,繼續道:「江湖上人人都傳此人性格極其古怪,完全是按照個人喜好去醫治別人。若是有人逼他,他是死也不會出手。臣下曾經聽說,他有一次醫治別人,可醫到病快消除之時,他卻突然不高興了,把那病人弄得比沒醫治之前一樣嚴重,之後又避過幾十個江湖好手,揚長而去。」
「如此說來,」太后冷聲道:「皇上是沒救了?」
「並非如此。」劉清正要解釋,常大夫插進來叫道,把兩人的目光吸引過去,「若有兩大奇葯,皇上的病當可藥到病除。」
「何種奇葯?」劉清追問到。
太后見劉清如此急切,微微詫異,而後又釋然,冷著眼,等著常大夫的回答。
常大夫仰著頭,眼神迷離,沙啞的聲音也透出嚮往,「一為朱果,另一種為七葉香。」
常大夫話音剛落,太后和劉清心中均是一顫,常大夫瞟了兩人一眼,接著道:「朱果乃曠世奇物,能解任何毒性,據說千年才在朱果樹上結三顆。三百年前,太祖皇帝曾有緣獲得三顆,自己食用了一顆,將另外兩顆放入皇家寶庫中。兩百年前,高宗皇帝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幽冥散,服用一顆后,三日就轉好。想必如今還有一顆存放於皇家寶庫中吧。」
常大夫不理太后驚訝的表情,繼續說道:「七葉蓮也是難得的奇葯,因為它的花瓣如綻放的蓮花,所以名七葉蓮。又因它生有七葉,葉葉皆香,故江湖人通稱其為七葉香。這七葉香亦是不可多得之物,產地更是神秘,相傳五百年才會在雪蓮落上開一次。兩百年前,血娘子獨身赴海外,曾摘得這七葉香。江湖傳言當年血娘子摘得的七葉香如今還剩三葉,就藏於當今丞相府邸。」常大夫說完閉眼轉頭。
劉清心下暗怒,語氣卻是平靜地道;「臣下府上確有此物。不過常大夫適才說過兩百年前高宗皇帝中毒后服了朱果就好了,為何此時卻要這七葉香?難道。。。。」
這七葉香是劉清年輕之時下重金購得,本不是什麼秘密,加之七葉香珍貴異常,自然是有不少盜賊光顧,不過尚書府畢竟守衛森嚴,寶物才得寶住。對此事。劉尚書平時就遮遮掩掩過去,家裡老被賊惦記著畢竟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此刻被常大夫抖落出來,難免會尷尬。劉清心中自然是對這老頭恨上了,只是臉上毫無徵兆罷了。
常大夫鄙夷地看了劉清一眼,悶哼一聲道:「七葉香的功效便是護住人體內的經脈。高宗皇帝當年若無血娘子尋來七葉香,恐怕早就經不住朱果里千年炎勁的衝擊,暴體而亡。」
「為何太祖皇帝服用了卻沒事?」劉清對此事起了好奇之心,追問道。不過這一問到了其他人耳中就變了味,似乎劉丞相捨不得拿他的寶貝救治皇上而狡辯了。
常大夫冷笑道:「太祖皇帝當年以步入天階的功力護體,還需要這小小的七葉香么。」
劉清張大嘴巴,半晌才明白過來,自己好象說錯話了,老臉微紅,急忙道:「臣下這就去吩咐人將七葉香取來。」不過此話一出,劉清又暗悔,似乎是口舌之爭敗北后做出來的妥協了,心中對常老頭又恨上幾分。
太后也命人器去寶庫取朱果,一時間房中陷入寂靜。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精緻的玉盒交到了常大夫手上,常大夫看著面前兩個半尺見方的玉盒,竟激動得顫抖起來。
如朱果、七葉香金貴的藥材,行醫之人也許一生都難以見到,常大夫卻一下子就見到兩種,心中暗道死也無憾了。他抖著手打開盒蓋,七葉香有半個手掌大小,葉片晶瑩剔透,如女人手指般細長,葉片周圍散發出陣陣寒氣;朱果呈圓形,只有核桃大小,火紅色,果實周圍散發著逼人的熱氣。
太后見常大夫兀自盯著盒子發獃,喝道:「常大夫,是時候為皇上服藥了。」
常大夫一個激靈,醒悟過來,口中**道:「是,是。。。」
他先將那七葉香掐斷一片葉子,放入皇帝口中,待葉片化開,皇帝身體開始變得冰冷,他再把朱果放入皇帝嘴裡,右掌貼於皇帝的的小腹,催動功力。
這一舉動令劉清一陣吃驚,原以為這常大夫不過是一介郎中,從他散發出的功力來看,常大夫的武功竟是不弱於一流的高手。
難怪他敢如此放肆!
半個時辰過後,常大夫收回功力。七葉香雖有奇效,但常大夫怕年輕皇上的經脈收不住朱果的衝擊,所以運功護住皇上,此番下來他也夠戧,對眾人叮囑一番后被太后命人扶了出去。劉清則拿著還剩二葉的七葉香告退。
太后見皇上的臉紅潤起來,對守候在皇帝身邊的兩個太監吩咐一番后也退了出去。
深夜。。。
秦風醒來,四處望了望,發現此處的異狀。
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