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獨此不羈
自那之後已有數日。
每每閑暇之餘,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靖雪那抹笑容和他那句「再見」……這讓我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以至於就連在夢裡,我都能看見靖雪渾身血淋淋地跟在我身後,一面追還一面循回往複地喊「納命來——」,嚇得我幾個晚上睡不好覺。
事後我思前想後了一番,自覺是心理壓力鬱積太深,於是當即找上瞿墨,盼著他作為一位深明大義的神君能給我開導開導。
「……那麼,你對此有何看法?」
我儘可能言簡意賅地將近幾日的情況給瞿墨陳述了一遍后便用一種十分認真的眼神巴巴地望著他,期待他英明的答覆。
過程中瞿墨一直埋頭不語,認真閱看著一封又一封案卷。
我靜靜等了半晌,他是才挽袖擱了手中的紫毫,閑閑靠上碧竹椅背,抬眼看向在他案前站了有好一會兒的我,悠悠開口道:
「何事,說吧。」
「……我已經說過了。」
「哦?」他略顯迷惑地眨了兩下眼,「沒聽到,再說一遍。」
……於是,我耐著性子又將先前的話對瞿墨重複了一遍。
「這事兒你怎麼看?」我真心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嗯……」疑似一直在假寐的瞿墨扶了扶額,忽而抬起頭,對我粲然一笑道:「失眠的話就繞著山腰跑幾圈,知道了嗎?」
我聞言暴跳。「瞿墨,給我好好聽人講話啊!話說你真的有聽我第二句往下的內容嗎?!」
……
幾番折騰下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對於瞿墨壓根兒不上心的態度,我心力交瘁,乾脆放棄向他尋求安慰,轉而歇到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啃點心……
「對了,」待瞿墨閱完所有的案卷,他無語地看了看就快要見底的果盤,起身來到我邊上,「過兩日隨我去一趟天宮。」
「……署么事?」
聽到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一把將一塊竹桃酥從我手中搶走,繼而推來一杯茶。我幽怨地盯著自己空空的手指,沒有動作。
「自己喝,還是……要我喂?」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一聲不響地拿過那杯茶,悶悶地灌了下去。
「還記得我給你說過五殿下?」至此他方才續道,「如今他似是已歷完劫,不出兩日便會回來。」
喝過茶,氣也消了一些,我草草答:「既如此,我們便是要去天宮赴宴了?包個紅包吧。」
「不必多此一舉,只去吃酒就行。」
「……」
對於我是不是投錯了師門,我真的深表懷疑。
ˇˇˇ
兩日之後,我與瞿墨一同上路去赴天宮的酒宴。
尚行至半道兒,我們已與一大波神仙打過照面。且看他們華麗的裝束,品階自然低不了。這讓我不禁心生疑竇。
「要說這五殿下,排行第五……雖然這麼說不太好,到底前面還屹立著四位呢。如今不過是歷完劫重回天宮,怎的就有這麼大排場了?」
瞿墨本來心無旁騖地在一旁凌雲,聞見我的問話,瞥了我一眼,淡淡回應道:「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原來如——」話說到一半噎住,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呃、你剛才是說……『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那廂平視前方,微微點了點頭。
……我就奇了怪了,天帝到底是造了哪門子的孽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是說神仙們享福享慣了所以直接導致存活率普遍低下——不過從另一方面看,這五殿下前世指不定是那種家徒四壁還要堅持給老奶奶買燒餅的主兒,不然他四個哥哥不會死得就跟開玩笑似的,而他悠著悠著就成了這九重天上唯一的儲君了——
真不知是該說「可喜可賀」呢,還是「節哀順便」……
「對了。」
平時都不怎麼搭我腔的瞿墨,這會兒竟主動出聲,實在是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何、何事?」
他斜睨了我一眼,狀似無意地問:「到目前為止,你記起了多少人?」
早在我剛到昆崙山的時候,我便將自己的基本情況向瞿墨介紹過了,其中也包括我暫時失憶這一條,不過他當時貌似都沒怎麼留意,今日忽而問起,我覺得隱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具體也說不上來。
沉吟半晌,我應道:「記得差不多了——爹、娘、家裡的丫鬟、村裡的李大嬸……」
「說重要的。」
我皺眉想了想,自覺沒有落下什麼,便搖頭道:「除了爹娘就只有……大概沒了吧。」
言罷,我見瞿墨面上一瞬間閃過釋然的神色……不知他之前是在在意什麼?
和我比較親近的,除了爹、娘,確然沒有其他人了吧……
「那杯茶看來很好……」
「嗯?」我剛剛好像聽見瞿墨在嘀咕什麼。
「別東張西望,看路。」
「……哦。」
ˇˇˇ
沒花一會兒功夫,大殿便於視線的盡頭浮了上來。
雖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張燈結綵,入眼一片喜慶的紅,不過天宮自是有天宮的華美之處。遠遠望去,但見宮殿四周多出了一大片淺色的胭脂花,每朵花芯都銜著一團玉似的光暈,樂姬們踏在這片花海之上,或彈琴,或吹笛,天青色的流蘇翩翩浮動,優柔地纏繞在這動人的曲調之中。
正當我好不容易醞釀起久違的詩意,無奈立馬就被周圍的嘈雜給破壞了。
隨著我們愈來愈靠近大殿,遇見的神仙也就愈來愈多起來,而他們幾乎每一個都要向瞿墨打招呼。此時此刻,只聽得四面八方儘是聲音:
「瞿墨上神,真是好久不見……」
「瞿墨神君,幸會幸會……」
「小墨子,近來過得可好?」
「瞿墨上神,今次竟得了空閑……」
……
「咳,瞿墨……你方才可有聽到一個違和的聲音?」
言罷,只見瞿墨皺了皺眉,一臉嫌棄的表情……想是他也聽到那一聲「小墨子」了。
這稱呼太過出彩,以至於我一下子便從眾多聲音里辨別出來。而再細一想誰會用這般口吻說話——
剛一得出結論,就見瞿墨邊上閃出一道白色人影。然不及我看清,瞿墨就頗為自然地用袖子拂了拂身上的塵……這一拂倒沒什麼,可他手臂抬起來的一瞬間卻是以不可思議的力道直接就把那人影給從雲頭上撞下了下去!
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待我從那片空空如也的雲上收回視線轉而去看瞿墨時,卻見他面上還是一派若無其事。
「瞿墨……」
「……」
「你剛剛、沒覺得把什麼東西給撞下去了?」
「沒覺得。」
……我看你是討厭你叔叔吧你一定是很討厭你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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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五殿下歷劫圓滿,重返天宮的日子。如此一來,他的術業便又算是精進了一大步。感謝眾仙家能在百忙之中前來赴宴,此番大家大可不必拘禮,盡情把酒言歡!」
入了大殿,我和瞿墨便揀了一處並不起眼的地兒落座,甚是低調地吃菜喝酒。
此時天帝話音剛落,大殿里便頓時炸開一陣歡聲笑語,眾人紛紛向天帝舉盞道賀,而我只想無視周遭的熱鬧,一心一意地吃會兒美食來緩解這幾天來齋戒的痛苦。可我還未來得及將一片肉送入口中,便聞天帝宣佈道:「好了,想他這會兒也該準備妥當了,大家便暫時靜一靜——」
「吼!嗷吼吼——」
一陣如晴天霹靂的吼叫聲過後,適才還喧鬧的大殿確如天帝所言,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片寂靜中,我渾身僵硬得不能動彈——就在前一刻,我生生瞧見一頭疑似黑豹的野獸如被投石車投出的巨石一般「轟」地就衝撞進來!然而它絕對不是單純的豹子,因為它的體型太過龐大,黑亮如龍鱗的甲遍布全身,還有那雙血紅的、透著冰冷殺意的獸眼……
「逆鱗!」這會兒氣氛正緊張著,不知是誰粗獷地驚喝一聲。
「凶獸,這是凶獸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緊接著又有人小聲地表示疑惑。
想是這些聲音引起了這巨獸的警覺,它本來還不動聲色地立在殿中央,這下卻是突然轉過頭來死死地鎖定前方,而在這個方向上的正是——
天,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一陣危機感頓時壓上心頭,我下意識地就拽住了身邊瞿墨的衣袖。而他則是充分展現了一個做師傅的男人應有的非凡氣概,不緊不慢地將我拉到他的臂彎之中牢牢護住。我抬眼瞧他,見他並未看我,僅是用一種十分要命的眼神定定地與那頭巨獸對峙著。
在這股壓力的脅迫下,巨獸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齜著牙,漸漸開始露出一種更加狠戾殘暴的兇相……
看這架勢,這東西莫不是要進化了吧?
眼看著局勢危急,我的心就快要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銀光驀地從眼前閃過,緊接著耳畔傳來一陣鋒芒破空的細微聲響。電光火石之間,那巨獸粗大的脖子上便出現了一圈設有倒刺的鎖鏈……
大家驚嘆之餘,皆不由自主地順著這鏈條往回看去——
在鏈條的盡頭,站著一位女子。紅衣黑髮,絕世風華。
驚鴻。
不想再次見她是以這樣的方式,然而事實上,我並不覺得有多麼驚訝。
自上次的事情后,我是知她有飼養凶獸這種重口味的嗜好的,只是此番竟是越發地恣意妄為,不顧後果,真讓我唏噓不已。
而這會兒再看向殿中央邊用食指轉著鎖鏈,邊以一種慵懶傲慢的眼神掃視大殿的她,我心中的唏噓程度不免又加深了一層。
半晌,眾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皆開始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而座上一貫和氣的天帝氣得鬍鬚都在顫動,用以方才截然不同的嚴厲口吻謂驚鴻道:「驚鴻!這回你又是在做甚!」
然驚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淡定地扯了扯鏈子。
方才還凶神惡煞的龐然巨獸,在這輕輕一扯的力道下,迎著四面驚異的目光,竟泄了氣一般,耷拉著腦袋溫馴異常地走向她。末了,驚鴻抬起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以一種不大不小的音量道:
「遛著遛著,手不小心鬆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