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映月暖陽
一路向南.風呼呼的吹著.越向南走.便越沒了林木.光禿禿的.只剩下風.
那風甚至劇烈的嗡嗡的灌進耳畔.彷彿耳朵里住著一位河神.整日里便在耳朵中發出些江河之音.
「就是那了.」巫苓指著遠處.繼續向前走著.
巫苓眼神兒好.能夠看到極遠處的東西.但朔卻看不到.只能氣喘吁吁的應了一聲.
再次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朔繼續任勞任怨的滾著手中那兩枚巨大的蛋.
這場景怎麼說也有些滑稽.堂堂的一國之君.竟然在做這麼影響氣場的事情.且……還周身滿是泥濘與灰塵.挫敗至極.
終於.在二人面前.漸漸的出現一座小小的茅屋.不算奢華.卻乾淨整潔.
外圍甚至還有一圈歪七扭八的籬笆牆.院內還種著幾顆果樹.此時樹上竟是碩果累累.
巫苓在書中看過.鬼車一族雖是凶獸.卻輕易不食人.多半都是食用些果蔬一類的東西果腹.
想來這些清脆的嫩果子.便是它們的食物.
二人進了小院兒.院中有許多鳥類在啄食著地上所掉落的果子.甚至還有一塊菜地.裡面種了些蔬菜與麥子.那些半成熟的麥子.有一部分掉落在地.吸引了無數鳥兒來食.
推門入內.屋內還帶著一股暖意.
並不是塵封許久的樣子.甚至桌上還放著一盞清茶.
這證明.不久之前.那鬼車還以人形生活在這裡.卻因為不明原因被人打傷.而掉落在剛才那處.觸動了胎氣.早產了.
那屋子角落裡.擺著一張古樸的木質大床.
樣式大概是許久之前雲國流行的樣子.現今只在一些老人家的家中能夠看得見了.然而這床看起來.還非常新的樣子.
在那床上.則擺著三隻碩大的草墊子.看起來.是用作給小鬼車絮窩的.
而這時巫苓才想起.似乎朔還未趕來.只見朔卡在門檻處.既不敢用力.又不敢鬆手.整個人進退兩難.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
巫苓無奈的搖頭輕笑.將那兩枚蛋接了過來.
這一搭手.才發現.它們幾乎沉重的要比三個人類還要重.
巫苓本以為.這樣大的一枚蛋.也似乎沒有多重.朔拿著.也算是輕而易舉.再加上自己有些沉浸在剛才的悲涼中.便未曾多管.
她這也算是失算.
竟然沒有想到這蛋竟然如此之重.
巫苓此時略帶歉意的看著朔.心頭升騰起一股濃濃的罪惡感.
若是早知曉這蛋這樣沉重.她便伸手攬過來了.
可是他竟也說都沒說一聲.獨自扛著這沉重的兩枚蛋走了這麼遠.
朔瞧著巫苓滿是歉意的臉龐.緩緩笑道:「哎呀.反正也走這般遠了.我一個男子.這點重量根本不算什麼的.」
他這樣一說.巫苓更加有些無地自容.
朔本就是個帝子.現今又是帝君.他那雙手一直是持扇讀書的.而自己卻讓他做如此苦累之事.真是該死.
朔看到巫苓自責的表情更是難以平復.不知該怎樣哄勸.只得解釋著:「說了我是男子.男子便有男子該做的事情.巫苓莫要總是當我是國君.我是你兄長.可以保護你的兄長.這些小事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只是花些力氣而已.」
朔並未說出的是.巫苓為了自己.何止是花些力氣.流出的血.也比他此時留的汗要多.
真要自責的話.也該是他這個做兄長、做帝君的自責.她又何需自責.
巫苓聽了他的話后.緩緩點點頭.將那兩個絮好的草窩擺好.把蛋坐了上去.
可是……要孵化的話……沒有雌鳥……該怎麼辦.
當她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朔的時候.朔連忙咧開一個笑臉回道:「別看我.這種事情我就幫不上忙了.」
「那怎麼辦.」
巫苓看了看那兩個潔白如玉的大蛋.心中犯了愁.
她從來未曾撫育過幼獸.就連若干年前那次有府中下人送了母雞給她.她都不知該如何做.更別提養育一隻鳥蛋了.
更何況.還是在雌鳥已經死去了的情況下……該如何養育鳥蛋更是個難題.
「不如我們去找些草將它墊起來.保溫一下或許有用.」朔提議.
巫苓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那兩枚蛋.點了點頭.
看來此時也只能用這種方法了.
於是二人便出了屋子.尋找可以使用的草料.
可是院中除了那些略有些金黃的小麥之外.沒有任何柔軟的草可以用.
卻看到朔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把鐮刀.便開始熟練的割下那些小麥.將它們齊根割掉.
「你這是……」
巫苓並未想到.身為帝君.朔竟然很會割草.這不是很奇怪么.
「啊……不要奇怪.幼時我父皇曾總帶我去民間.帝子也要知民間疾苦.」朔笑了笑.不以為意.又接著解釋.
「就是我與你說的秋祭.父皇便總是趁著那個難得的休息帶著我與睿前往民間.或者是城邊郊區等處.幫助一些村民收麥子與糧食.久而久之.也便是順心順手了.只慶幸.這麼多年不曾做.也並未生疏.」
巫苓掩唇一笑.沒有答話.
沒想到朔小時候.竟然做過這種事情.真不像個帝子.
難怪二人會互相吸引.互相關注.只因一個身為公主.卻並不當自己是公主.一個身為帝子.卻與所有的帝子皆不同.
這也算是二人相像之處罷.
看著朔割麥子的樣子.巫苓竟然又想起幼時自己站在窗前看父親揮汗如雨的景象.
這裡……也很像她從前的家.那麼高的大樹.那麼金黃的麥穗.還有那些燦爛的彷彿露出笑臉一般的清脆果子.
這些.她曾經的家都有.
只差那站在門前對著自己微笑的女子.與那身上分明幹活累的滿身皆是汗漬.卻依然會拖著疲憊的身子陪伴自己的男人.
不過……此時.卻是自己與朔.
就像當年的父親母親.父親種地.母親在一旁看著.拎著水壺催促他快休息吃飯.
想著想著.巫苓忽然綻出一個笑意.暖暖的笑意.
她發誓.此生絕不會有任何時刻比此時的心頭更加溫暖.甚至眼前有些朦朧至極.
她想.自己一定不是哭了.她怎會哭.
做了這麼多年的怪物.她下意識的便也認定了自己是怪物.
保護雲國.保護帝宮是她的責任.
聽從母后的旨意.更是她的義務與使命.
她是個怪物.是個妖孽.故而不需要太多的情感.可是即便她是怪物、是妖孽.卻也依舊生著人類的身子.有著人類的七情六慾.
她能夠感受到世間的冷暖.哪些人對她好.哪些人對她不好.她心中皆是明了至極的.
朔身為一個人類.在人類之中.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權利皆是最最尊貴.
而巫苓更是現今雲國人民心中的火神之女.幾乎快被奉承的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沒有任何事是她做不到的.
相比之下.朔便顯得微小許多.他既不能像保護一個平凡女子一般保護她.更因為她的異處.而總是無端端的卷進許多危難之中.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卻依然溫潤的半句也不曾說過.只是一心的用自己的方式愛護著她.
或許她曾經不知曉.但是如今看到朔如此.甘願以帝君之身.拋下那些金貴的尊嚴.抬著兩枚碩大的蛋陪她跋山涉水不發一語.又能拿起鐮刀割麥子.這已經是他能夠做的所有的了.
故而巫苓看著這場面.心中也是溫暖至極的.
朔此時回過頭.便正看著巫苓一臉溫諾的看著自己.
他很少見到巫苓臉上露出這種表情.有時候即便是笑.也是很普通的笑意.這一次.卻是著實的暖心.看著她的笑容.朔甚至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小小的烈陽.正散發出無盡的溫暖.照亮自己的全部.
還記得他曾經說過..若有一日.這江山再與我無關.便一起離去.作對……普通兄妹可好.
當時他便想著.若是將來有此機會.他與江山大統再沒有任何瓜葛.便與巫苓尋一處山明水秀之處.一同老去便罷了.
可是事與願違.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與責任.坐上了帝君之位.
本以為此生都沒有這個機會實現這個諾言了.卻冥冥之中又給了他這麼一次機會.
雖然不知身處何處.但是這般悠閑自在的農家日子.是他早就羨慕的生活.
巫苓本身便是個淡漠安靜的女子.與她在一起.雖然不會多出很多很多樂子.但是卻會莫名的感覺到安穩.幸福.
這種簡單的幸福.正來自於巫苓的安靜.
所以此時她的笑容.便像那午後的陽光一般灑滿了朔的心房.甚至照亮了每一個角落.讓他沒來由的覺得……充滿了幹勁兒.
不一會兒.朔便割好了兩大捆麥子.然後熟稔至極的將那些麥子的頭割掉.留下中間草的部分給兩隻蛋寶寶絮窩用.
巫苓與朔各抱一捆草進了屋.鋪墊在蛋下方草墊子的周圍.讓它們變得更加緊密貼實.
可是此時朔卻突然反應過來.若是放在屋內的話.沒有陽光的照射.這些還新鮮的麥子若是長時間不翻動恐怕會發霉腐爛.最終失去作用.
難道這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心中犯了難.看著那鋪墊著的茵茵綠草.心中想著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