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幾人稱王帝 四 關西劇變
?四關西劇變
隴西,狄道以北,此時正有一彪人馬在快速行進。
這一行,正是隴西太守徐榮和他的精銳。
董卓莫名其妙地將雍州一帶一分為五后,徐榮就被打發到了隴西。隴西一帶形勢複雜,東邊是蠢蠢欲動的李傕,西南是大大小小的諸麻諸氐部落,更重要的是,在隴西北邊的,乃是越來越不安分守己的馬騰!
馬騰和董卓的關係,著實有些複雜,有些類似弟弟和兄長,又或者徒弟和師父。董卓本身是西涼人,從一個遊俠兒變成一方霸主,沒有世代蒙祖蔭的雍涼大族馬家的支持,還真有些不太可能,可以說,董卓和馬家,曾有一度密切合作的歲月。而董卓大了馬騰不少,馬騰年幼的時候,和董卓關係頗密切,後來馬騰在西北鬧風鬧雨,卻也有董卓的支持。
然而,現在的董卓已經老了,一代梟雄內心的雄心壯志已經不再,所以,當董卓將雍州一帶一分為五,當馬騰在董卓支持下徹底控制了涼州,馬騰的心,就此膨脹起來。
徐榮跟隨董卓多年,自然知道兩者之間的關係,也清楚馬騰有什麼樣的心思,如果說董卓還極其強制地控制手中力量的時候,馬騰是董卓的小弟,那麼當董卓主動地逐漸將手中的力量分化,這個時候馬騰不再是小弟,而是一個「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家!
董卓的作為,徐榮固然無奈,他長期追隨董卓,雖不像李儒那樣時時在左右,卻也能隱隱約約地知道,董卓內心想要做什麼。
然而知道歸知道,徐榮卻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命是董卓給的,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榮耀,也都是董卓給的。他沒有還報的能力,他所有的。也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榮在,無人能擾太師」,馬騰如果真要有所動作,那麼,就必須從他徐榮的屍體上踏過去!
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西涼破羌、令居、枝陽、金城一帶的馬家軍活動頻繁,細作傳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馬騰即將對隴西展開行動。
徐榮知道馬家軍的厲害,西北生活環境惡劣。居住著各種各樣的胡夷,這裡的人自古以來好勇鬥狠,習武成風,便是老人婦孺,也都能提刀上馬殺人放火。董卓的鐵騎,就是以西涼人為主。馬家久在雍涼之間,這裡的羌人戎人麻人氐人素來敬服,勇悍之士多託庇門下,尤其是這幾年馬騰打敗韓遂全面控制涼州之後。馬家軍四處征伐,很快就打造出一支精悍之師。
徐榮早在抵達隴西的時候,就已經著手防禦事務,好在隴西北邊和涼州交界處大部分乃是天險黃河,很利於防守一方,徐榮需要擔心的地方,也就是狄道北邊這一帶了,只要守好這裡,馬騰想要從隴西進入雍州,也還是很有難度的。
意識到雍涼之間的平靜將會在短時間內被打破,徐榮只得匆匆北上,抵禦馬家軍,隴西,乃是雍州的門戶,是董卓的保護線,不容有失!
然而,徐榮畢竟只是一個名將之選,相對於他的用兵能力,他的政治眼光確實不怎麼樣。
五月中,馬騰子馬超領兵步騎八千,民夫數萬,自金城、榆中南下攻隴西,雙方在雍涼交界處對壘,攻戰十數日,馬超不計代價,指揮部隊前仆後繼猛攻,雙方傷亡慘重。
徐榮雖然善用兵,但是隴西貧瘠,他又一直尊董卓,幾年來並沒有大力發展軍力,如今兵力不足之下,只能堅守,和馬超展開消耗戰,形勢被動整個隴西的兵力,被牽制在狄道一帶。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東邊的李傕突然發難,攻擊隴西。
隴西的兵力大多被調動到狄道防線抵禦馬超,徐榮措手不及,隴西轉眼之間大半淪落李傕手中。等消息傳到徐榮那裡,李傕已經完成對隴西東南部的掃蕩,趁機北上,和馬超一起形成對徐榮的包圍。
老家被抄,徐榮軍軍士無心戀戰,進退失據,馬超趁勢發動猛烈攻勢,狄道第一道防線淪陷,徐榮苦苦支撐,偏偏此時傳來消息:馬騰借道安定、廣魏,直取扶風,協同張濟,旬日之內,橫掃扶風、北地的董旻軍,將董旻趕回馮詡,繼而揮軍東進,鋒芒直指京兆長安。
這個消息傳到徐榮那裡,他頓時慌了,董卓是他的主心骨,如今董卓身陷絕境,徐榮雖用兵良將,一時之間也是恍然若失,不知道何以應付,下邊的將士更是不能接受,惶惶不安。
徐榮軍軍心不穩,在馬超李傕數倍兵力兩面夾擊之下,最終落個橫劍自刎的結局。
長安。
此時的長安,已經是一座死城!
連續十數天的衝天大火,將偌大一座城市,幾乎燒成平地,沉沉的煙灰,將數百里內的天空都遮擋了起來,人在外邊只站了那麼一會,就被蒙上一層灰黑。
長安的大街上,那些廢墟之間,到處都是被燒得蜷曲的屍體,到處都是被殘殺的百姓的屍體。堆屍如山,已經不能形容這樣慘絕人寰的一幕,人間地獄,甚至都不能表達其萬一。衝進城中的士兵,沒有人能夠忍受得住,趴在旁邊吐得一塌糊塗,即便他們久經戰陣,卻也不曾見過如此殘酷慘烈的一幕。
馬騰面色鐵青灰敗,提槍的手在不住地顫抖,他感覺很不妙,拚命流血了那麼久,傷亡了無數勇士,難道換來的就是這麼一座死城?
「即刻搜索城中,如有活人,立即救助!」馬騰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和張濟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的不安,急忙朝皇宮而去。
馬騰的擔心,很快就得到證實。
被燒成廢墟的宮殿前,密密麻麻地排了滿地的屍體,這些屍體統統是被割斷脖子而死,他們的身上,穿著的要麼是朝官的裝束。要麼也是綾羅綢緞……看這成千上萬的屍體,只怕長安的大小官員乃至那些大小家族的人,已經盡數被殺在這裡了。
「董卓——」馬騰兩眼赤紅。他知道自己掉進了董卓的陷阱中了,逼殺百官的罪名。只怕要由他馬騰來背了。
氣瘋了的馬騰,丟下廢墟一樣的長安,帶著三萬兵馬,直撲堳塢,種種跡象表明,董卓已經帶著天子跑到堳塢中。馬騰已經付出很多代價,如果只得到一片廢墟。他如何能夠安心,無論如何,至少要將天子搶到手中,否則這一次實在得不償失。他和李傕張濟已經約好戰後分贓,如果沒有得到天子,馬騰就虧大了。
馬騰張濟聯袂來到堳塢的時候,李儒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城頭上,身後有士兵撐著羅傘。有侍女搖著扇子,他自己則捏著一隻羽扇,悠然自得地扇風。
「涼州一別十載,馬將軍別來無恙乎?今將軍遠來做客,儒不能遠迎。愧失地主之分,將軍莫怪!」見李儒羽扇一揚,旁邊頓時有百十軍士放聲大呼。
從長安城到堳塢,一路上透著怪異,竟一個人都沒有遇到,平靜得讓人害怕,曉是馬騰見過太多世面,也一直都弄不明白董卓為什麼將自己的力量分割開來,以致現在這樣的局面,而一路所見,更是讓他莫名其妙,如今軍臨堳塢城下,李儒的表現,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只是,馬騰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張濟一直想著董卓去死而自己名正言順地獨立,兩人沒有想那麼多,被李儒輕易挑起怒火,也不多說,立即下令攻城。
堳塢易守難攻,準備充足,存糧足夠一萬飛熊軍吃上十年,加上董卓雖然殘暴,卻頗得軍心,飛熊軍鐵了心固守,馬騰張濟想盡辦法,卻依然無可奈何,只得打起消耗戰。前後不過十數天,堳塢之下堆屍如山,護城的河水變成紅色,屍體腐爛的味道遠飄十里。
堳塢中兵力畢竟有限,等到七月下旬的時候,馬超李傕帶著生力軍到來之後,堳塢最終淪陷。
早已知道堳塢中糧草豐足,黃金遍地,四人一攻破堳塢外城,便爭先恐後沖了進去,指揮人馬殺向內城,以奪取更多的好處。
然而,事情遠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麼順利,董卓一代梟雄,又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呢?
馬騰幾人帶著兵馬殺到內城之下,正好見到厚達一尺的銅門緩緩合上。
幾人一看這內城,不由倒吸涼氣。只見這內城高達十數丈,上下俱是青石堆砌,表面光滑如鏡,這等城牆,如何攻打?
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城頭上,正是董卓。
「馬騰,爾等死之將至,尚不自知,哈哈哈哈哈,吾其雖死,能殺盡司雍、涼、諸州大族數百千家,至於天下大亂,何恨之有,哈哈哈哈,臨死有諸公作陪,不亦幸哉!」董卓身子已經臃腫不堪,站在城頭上,彷彿一尊石像。
「匹夫,將死之人,速速交出天子,留汝全屍!」馬超年輕,大怒咆哮。
董卓放聲大笑,指著馬騰,冷笑道:「馬騰,爾有心挾天子而令諸侯?也罷,天子在此,汝且來拿!」反手從身後抓過來一人,提起來懸空放到城牆之外,正是獻帝!
「亞父饒命,亞父饒命……」獻帝被董卓提在手中,受不得董卓衝天殺氣,眼見腳下是十數丈空地,頓時面色煞白,渾身顫抖,大叫饒命。
馬騰頭皮發麻,厲聲喝道:「董卓,速速放了天子……」
話沒說完,董卓卻縱聲狂笑,道:「卓一生受盡大族白眼欺辱,立志報仇,至今殺人百十萬,屠滅大族幾可千家,凡長安百官、劉氏宗族,庶幾雞犬不留,人生無恨矣!」冷眼一掃獻帝,嘿然道,「馬騰、張濟、李傕,爾三人逼殺天子百官,吾雖身死,自有天下人為吾殺汝等,哈哈哈哈哈……」他一邊笑著,反手拔劍,駕在獻帝頸側。
獻帝驚駭欲絕,尿屎俱流,已經說不出話來。
「不可……」馬騰幾人驚叫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董卓放聲大笑,拿劍輕輕一拉,割開獻帝頸側大動脈,一股血霧衝天噴起,獻帝下意識掙扎不已,卻那裡掙得脫。
馬騰等人手足冰冷,目瞪口呆。
衝天的血霧很快減弱,獻帝血已經流得差不多,四肢一陣陣抽搐。
「天子在此,只管來拿!」董卓面目猙獰,狂笑道,說罷將獻帝頭朝下倒提,在馬騰等人的驚恐之中,抓著獻帝的手突然一松。
可憐血已流乾的一代木偶皇帝,就這樣從十數丈城頭上頭朝下墜地,馬騰幾人但聽「啵」的一聲輕響,墜地的獻帝已腦漿四濺,死得不能再死。
「哼!」董卓輕蔑地掃一眼城下噤若寒蟬的眾人,冷哼一聲,轉身下城。
馬騰腦子一片空白,他長久在涼州邊地,曾無數次殘酷鎮壓亂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狠,誰知道如今對比董卓,才發覺自己只不過一個小孩子。這樣一個兇殘的人,他連對自己都能夠狠得起來,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當那麼一回事。
看著不遠處一團肉泥也似的獻帝,馬騰幾人如墜冰窟,他們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萬夫所指,天下公敵,就是這麼簡單加到他們身上!
張濟面色煞白,渾身顫抖,結結巴巴說道:「大事……大事不妙……數年以來,董卓殘殺大族……劉氏宗族……屠滅殆盡……盡……今百官盡歿,天子慘死……我等……我等……」
眾人只覺喉嚨發乾,身後是上萬士兵,這消息,無論如何都掩藏不掉的了……
正此時,堳塢內城之中火光衝天,一道道巨大的濃煙滾滾而起,遮天蔽日,隱約可以聽到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未幾,便見無數軍士出現在城頭,他們已經陷入瘋狂,拿著兵刃瘋狂地殺向周圍看得到的任何人,不斷有人從十數丈的城頭縱身跳了下來,摔個稀巴爛。
「今形勢危急,關東諸侯只怕轉眼便到,必不能容我等等,誠宜退守涼州,諸公若不棄,騰當盡地主之責!」馬騰畢竟不簡單,知道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唯一的出路就是合作,遂強自鎮定,提出邀請。
李傕張濟還能怎麼樣,只得接受馬騰邀請。
馬騰費盡心思,起兵殺入長安,最終卻是自取滅亡,什麼都沒有撈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