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彎彎亂七八糟地說著,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只曉得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緊張,越說越覺得……他是喬峰。
沒見過她這麼激動,她的惶惶然傳達到他心中,他誤以為她是替柏容擔心,於是一把將她擁進懷裡,在她耳畔低聲道:「別怕別擔心,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則需要苦難,柏容比你想象的更具才幹。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我以性命起誓,絕對不會讓柏容傷到一根頭髮。」
他又弄錯她的意思了,可是她說不清楚,她明明平常口齒伶俐得很,這會兒不曉得為什麼,舌頭居然打結了。
她真正想說的是——
你別當喬峰,別當悲劇英雄,既然二皇兄有本事才能,他想要的爵位會親手去爭,不需要你讓位,二皇兄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對我一樣重要……
她想要說的話一大堆,可是在臨別的這個夜晚,居然噎住了,居然厘不清脈絡,無法向他傳遞她真正的想法。
【第十三章會痛的思念】
彎彎跪在母后的宮殿前,打回宮之後就開始跪,兩條腿跪得發麻了,母后還是硬著心腸,不叫她起身。
這是第一次母后對她這般嚴厲。
她知道自己應該死命拽住二皇兄,不讓他隨著曦驊前往北疆,但是曦驊的問題讓她最後決定不再攔阻。
他說:「你都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成就自己的想望,為什麼柏容不可以?」
齊柏容也說:「彎彎,記不記得你告訴過二皇兄一個笑話,你說有一群娃兒穿著薄夏衫在玩,當中有一個孩子穿著厚棉襖,有人問他:「娃兒,你會冷嗎?」那娃兒仰望著天,滿臉無奈的回答,「有一種冷叫做你娘要你冷。」彎彎,我覺得自己就像那個穿著襖子的娃兒,沒有人知道我的感受,可是二皇兄以為你能夠明白的。」
同樣的冷笑話她說多了,她還說過世界上最蠢的鳥有兩種,一種是自以為是老鷹的麻雀,拚命伸直翅膀,以為可以像老鷹一樣翱翔,卻沒想到最後會活活摔死;另一種是伸直翅膀也無法像老鷹那樣翱翔的麻雀,便築了個窩,拚命下蛋,然後拚命逼著孩子們當老鷹。
這些冷笑話都是在諷刺那些企圖控制孩子,把他們壓在模具里的父母,但他們的父母不是這樣的啊,只是她無法否決曦驊和二皇兄,男子是不該被局限,是該赤手空拳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們離開那天,程曦驊叮嚀她定要把匕首收好,等著他回來娶她。
她取下頸間的長命鎖,套到他頸上,說道:「你要長命百歲,至少要等到我死了,你才可以死,因為我害怕孤獨。」
他鄭重允諾,「那是一定的,我比你強壯,身子骨也比你好,一定會活得比你長。」
這話,齊柏容怎麼聽怎麼不是味兒,他們要上戰場,怎麼會說那些生生死死的破話兒,於是他一手攬住一個人,笑道:「放心,咱們都會長命百歲,活到七老八十,絕對是兒孫滿堂的富貴人。」
於是彎彎放走二皇兄,然後回到宮裡,向母后請罪。
在齊楠容當報馬仔,跑去找齊槐容來救姊姊時,彎彎已經跪得雙膝紅腫,但母后還是和她強碰著。
母后很氣她,在柏容離開成陽縣時,她就應該回報,讓皇上派人把他給追回來,可現在他已經坐上大帳,要他回來,根本不可能。
一路奔波,彎彎其實很累,但心裡也明白,這一關沒過,二皇兄無法安心,除了隱瞞二皇兄的行蹤之外,安撫母后也是二皇兄交付給她的重責大任。
所以大皇兄一到,彎彎便低聲把程曦驊的分析細細轉述給他聽,他越聽越動容,大齊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何愁不能千秋萬代。
齊槐容考慮了一下,對彎彎說:「你再忍耐一下,我去向父皇討救兵。」
彎彎點點頭,耐下性子,繼續等待母后氣消,秋陽不烈,她又是個極怕冷的,但她的額頭後背卻滲出薄薄的一層細汗。
父皇還沒到,母后先一步讓人喚她進屋。
彎彎一瘸一瘸地在宮女的攙扶下進到屋裡,母后的滿面怒容讓她心驚膽顫,垂下頭,她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來。
「媽咪,對不起,我錯了。」
叫媽咪就有用嗎?她以為這種時候她會看在都是「同鄉」的分上,既往不咎?皇后心煩意亂地揮揮手,讓宮女、內侍們全退下去。
門關上,她定睛看向女兒,凝聲道:「你當真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知道,彎彎不該讓二皇兄去北疆。」
「你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並不以為然,對嗎?你認為男兒志在四方,我為什麼要阻止柏容去追逐夢想?你懷疑為什麼我會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卻不肯讓柏容做他想做的?也許你心裡還會想,我重男輕女,只擔心兒子性命,不擔心女兒,對不對?」
母后每句話都直直切中她的想法,對,母后的那些指控,她每個都想過。
舔舔唇,她大膽的問:「所以我想的,對或不對?」
皇后搖頭嘆息。「我是穿越女,但我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看出破綻,要不然身處這個位置,我可以做的事太多,像你這樣,盜用幾首詩就可以當才女,背幾篇文章就會讓人認定我天資聰穎,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我平庸,不顯山露水,只想謀得一世平安。你說我膽小也好,說我孬種也行,但我用一輩子追求的,也就是平安順利四個字。
「當時你外公教導我,名滿京城不是好事,果然,程曦驊的母親成了才女,可名聲為她帶來的不是幸運而是悲劇,要不是你父皇,她這輩子也許就葬送在這個險惡的後宮里了。
「身為母親,當我知道你也是穿越女的那一刻,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逼你隱沒才能、勤習女紅和琴棋書畫,徹底變身為這個時代的女子,對,我只求你平安,求你能和我一樣,碰到一個心疼自己的男子,順遂一輩子。
「但你終究不是我,你有你的想法、做法,你和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即使打心裡不同意,我還是全力支持你展翅高飛,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失速墜落時,張起網,把你緊緊護在網裡。同樣的,柏容是個男子,我為什麼不能用同樣的標準對待他?我其實可以更放心、更放任的,不是嗎?」
「是,所以我不明白。」彎彎答道。
「好,我說給你明白。因為柏容出生時,就有高僧為他卜上一卦,說他在十八歲之前有個大劫難,倘若能夠度過,這輩子就能榮華富貴、順利安康,倘若遇上劫數,除非有人願意以命代命,助他逃過這一劫,否則……早夭是他的命數。
「我本來不相信命運的,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認為所謂的高僧不過是在妖言惑眾,但自從我親身經歷了穿越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我不得不相信天地之間真有鬼神,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所以我才會拚命阻止柏容的英雄夢。但我不會阻止他一輩子,我親口告訴過他,只要挨過十八歲,他就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眼看著就剩下最後幾個月了,但是他等不及,而你、你……」
皇后氣到說不出話。難道這就是命嗎?就是註定嗎?不管她怎麼做,該來的終歸阻止不了?
慘白一張面容,她疼了十幾年的兒子,就要沒了嗎?
她不相信會有什麼貴人,不相信有人會以自己的命相代,她更相信人性都是自私的。
望著女兒,皇後有深深的無力感。
四目相對,彎彎後悔死了,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真的知道錯了,錯得好嚴重,錯得很該死!
以命相代,對啊,誰會做這種傻事,所以二皇兄逃不過劫數了嗎?突然間,她想起程曦驊的承諾,一顆恍彷若頓時沉入冰窖里,暖玉還在身上,但她卻凍得全身無力……
彎彎像瘋了似的拚命訓練大夫,和一批又一批的醫女,她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錢全部拿出來,又去榨乾大皇兄賣葯的銀兩,她把全部的銀子全投資在訓練急救傷兵這件事情上。
她心慌,卻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麼,但隱隱約約的她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而且結果絕對會讓她痛不欲生……
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嚴重困擾她的情緒知覺,她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眶發黑,身子一天比一天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