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聲咆哮令滿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哎,那難怪雄爺發火,畢竟是沒過門的媳婦,就這麽死了難免會痛心。宋喻怕歸怕,但心頭更多的卻是惋惜,再加上是從小服侍著他長大的,所以膽子也大了些,忍不住走上前小聲地安撫,「雄爺,還請您節哀,這……」
「他媽的,這次虧大了!」
「啊?」宋喻一愣。
冷冽的目光猛地掃來,「你送了多少聘禮過去?」
「大概、大概有……」
「不管有多少,都要回來。」
宋喻又一次被自己的主子刷新了三觀。前幾日明明是他自己大手一揮,撥了十來箱金銀去作嫁妝的,現在卻又變卦。哎,這就是標準的顧式風格了,高興時可以一擲千金,不高興時拔他一根頭髮絲都心疼。其實又有什麽區別,顏小姐身體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娶一個快死的人和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不就是個早晚問題嗎。
「雄爺,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難道要我花這麽多錢娶一個死人嗎?」虧本的買賣,顧勝是絕對不會做的。
他看了眼床上又沒了動靜的女人,黑眸半眯,粗狂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惋惜。挺美的一個女人,只可惜是個不中用的病秧子,竟就這樣死了,這下可好,老太太又有話說了。思至此,顧勝心頭更怒,大步走到對面的圈椅前,重重往下一坐,壯碩的身軀生生擠入,圈椅頓時發出哀號。
「負責接親的那幾個人呢?」
「都在外面候著。」在聽說新夫人出事的時候,宋喻就已經把人都叫了過來。
「讓他們滾進來。」
幾個男人聽話地滾了進來。
寬厚的大掌搶在他開口前猛地朝桌上一拍,駭得座下的男人均是一抖。
「為什麽擡了一個死人回來?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跪在最前面的男人戰戰兢兢地將接親路上遇到暴風雨,回府後發現顏玉爾昏厥在馬車裡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顧勝面無表情地聽完,而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宋喻立刻著人將那幾個人帶了下去,而後才問:「雄爺,您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都轟到肉廠去殺豬。」
「是。」宋喻朝榻上掃了眼,「那……新夫人呢?」
「擡走,把嫁衣給我扒下來。」這身嫁衣是請鎮上最好的綉娘連日趕出來的,且不說那昂貴的衣料,單說那鑲綉在領口的東珠就價值連城,這麽好的衣服他才捨不得讓它入土。
宋喻領命退下,剛走開幾步卻又被他叫住,「等等。」顧勝擰眉揉了揉下巴,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沉默了。
「雄爺?」
顧勝揉著下唇望向對面,厚重寬大的床榻之上,顏玉爾單薄得好像要消失在床被裡。其實這個女人也是挺可憐的,體弱多病、名聲不好,在家又不受重視,好不容易嫁了人卻死在接親的路上,真是一點福氣都沒有。
其實嫁進顧家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因為顧勝明白自己對她也無半點真心,只是為了和老夫人嘔氣。莫名其妙的,有那麽一丟丟的罪惡感在心中滋長,薄命如她,竟讓顧勝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籌備一個葬禮需要多長時間?」
宋喻這回學乖了,立刻道:「五天!」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弄得低調點,但別寒酸,知道嗎?」
「奴才明白。」哎,雄爺雖然凶了點、挑剔了點、任性了點、摳門了點,不過還是挺善良的。
顧勝收回目光,向來暴戾的神色變得有些肅穆,「那嫁衣……洗乾凈了之後再給她換上吧。」這女人一生凄涼,他就當做好事,給她一個體面的葬禮和陪葬吧。
「是。雄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還有……」
還有?宋喻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雄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良了?
「先去備飯,爺要餓死了。」
少得可憐的愧疚感消失殆盡,飢餓所致的焦躁再一次充斥著他狂野的眉梢眼角。
「是。」宋喻頂著一滴冷汗,輕手輕腳地退下。
剛走到門口的時候,一聲清脆響亮的噴嚏聲驟然響起,跪在床邊的奴僕被嚇了一跳,朝聲源望去之後更是嚇得大叫了出來。
宋喻立刻又折了回來,而坐在對面正撫額運氣的顧勝則是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又怎麽了?」一驚一乍,難道今晚就一刻也沒有消停嗎!
「詐……詐屍了!」
「什麽?」余怒未消,他並沒反應過來。
倒是宋喻先一步湊到榻邊觀察了一下,而後嚴肅地瞪了眼方才鬼叫的那個人,「雄爺面前也敢胡說,來人,堵了他的嘴拉下去。」吩咐完之後又走回到顧勝面前,眼中雖有驚色,不過言語間還是很冷靜,「雄爺,新夫人……好像醒了。」
顧勝虎目一睜,「醒?她不是死了嗎?」
「恐怕是奴才們誤會了。」
「這種事也能誤會,腦子都喂狗了?」說話間已然邁開大步往床邊走去。
床上的女人正在咳嗽,黛眉緊蹙、紅唇微啟,劇烈的咳嗽令她忍不住探出舌尖,有殘留的雨水從她的口鼻中嗆出來。
咳聲漸弱,身上的力氣也逐漸回籠。在床邊人的注目之下,顏玉爾的眉頭皺了幾皺之後,才緩緩地睜開眼,最先闖進視野的是一條雕琢精緻的腰帶。
眼前這靛藍色的革帶攏住寬鬆的暖袍,緊束著男人健實強壯的腰腹。視線再往上滑去,方正的下巴、單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樑,每一處都像是以山石雕刻而成,有稜有角、冰冷鋒利。唯獨那雙眼睛看起來還有些熱度,只是那溫度太過灼人,像是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火焰,尖銳刺眼,讓人不由得渾身發燙。
陣陣發冷的身子里忽然像是淌過一陣暖流,混沌渙散的眼神在他的臉上逐漸凝聚,顏玉爾毫不避諱、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因為顧勝也在看她。眼前女人的眼眸清澈見底、色若琉璃,鑲嵌在那張只能算是精緻姣好的小臉上竟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令人無法移開視線。本來對這位未婚妻並無期待的顧勝,此時心頭竟浮起了些許起死回生的喜悅來。
【第二章】
已經換下衣服的顏玉爾仍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月白緞裳,烏黑的長發,胭脂色的絲絛輕挽著她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她一手搭在腹上,一手擱在床邊由著郎中把脈,而那雙琉璃色的澄澈眼眸則是始終黏在那個高壯的男人身上,眼波之中瀲動著純粹善意的好奇。
「好了沒有?」負手立在床畔的顧勝不耐煩地問。都把了半天的脈了,到底看出什麽來沒有?
「好、好了。」那年輕郎中慌慌張張地把手收了回來。
「怎麽樣?」
郎中起身退開三步,戒慎小心地說:「夫人只是受驚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