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書房裡關乎婚假的事,當事人自然無從知曉。程心珊呆在柳氏身邊,聽了柳氏與王家夫人道別,說了一會兒,淹頭搭腦的王十少被王三太太牽著過來了,「快給你程家妹妹道歉,你這缺心眼的孩子。」
大約是被王三老爺錘了一頓腦袋,王十少不停摸著頭,看著程心珊的目光帶著委屈,他其實真的不是嫌棄程心珊胖,就是不會說話,幹嘛打人呢。
程心珊撇開眼,她再也不想到王家來了,一堆熊孩子,一點兒都不能愉快的玩耍。
程長清從王家書房出來后,拱手,帶了家小告別。這時候天色早,不急著趕路,柳氏特許幾個女孩子掀開布簾瞧瞧外面的風景。正月里雖然天氣冷,但綠葉兒冒了尖,楊柳抽芽,小河流的歡快,這些久未見的景兒瞧著也不錯。程心珊仗著年紀小,纏著程長清要騎馬。
柳氏看出程長清興緻不高,猜測此行怕是不順暢,使眼色讓程心珊莫歪纏,看程心珊不理會,又嚴詞說道:「你莫要這樣調皮,以後再不讓你出門了。」
不過偽小孩兒一點兒都不怕,做父母的,對孩子有著千萬般的耐心,她又不是提了難題,不過是讓她老爹騎著馬帶著她賞賞景,算個什麼事?
程長清倒不是如柳氏想的失利,他只是面對女兒們的時候有些愧疚,對著程心玥程心珊兩個尤其嚴重,約莫這姻緣要落到她們兩中間一個了。程心珊這樣子淘氣,正激起他的父愛。程長清大笑著將程心珊抱到馬上,對著柳氏說道:「我們又不是迂腐的人家,女孩兒坐個馬算得什麼?聽說胡人女子還有打戰、行商的呢,便是鄉下女孩兒也常走街串巷。」
柳氏的觀念還是相當保守的,聽了反駁道,「都是些窮鄉僻野的地方,要女子維持生計才規矩松,富貴的人家哪有女子拋頭露面的。」
老娘這樣保守,她以後日子還不得苦逼了,程心珊苦巴巴望著柳氏:「娘,您怎麼比祖母還古板呢?男女都是人,為啥幾個哥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女孩兒就要守那麼多規矩?」
柳氏訓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男女有別,男尊女卑,聖人說的,自是不錯的。」
程心玥心中也暗嘆古代人迂腐,她跟柳氏平日里也算親近,沉吟道:「聖人也不止一個,宣揚男尊女卑的不過是一家之言,譬如說佛家便覺得眾生平等不分男女,譬如老子便言『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其殆。』」
程心玥說的正中了程心玫的心思,她接道:「正是此理,雖是男女有別,也該是男尊女貴,女子為妻為母,兢兢業業,家國貢獻一點兒不輸男子。」
程長清大笑道:「不愧是我程長清的女兒,都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好孩子。你們既不服輸,為父以後便不束縛你們,以後怎樣看你們自己的造化。」
程心珊拍程長清馬屁,「爹爹真是英明神武。」
程心玥也附和,「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父親。」
程心玫雖不說話,可也是滿臉笑盈盈。父女四個相當high,然後就剩柳氏和程流坤兩個無力吐槽。
一行人說說笑笑,慢悠悠趕路,剛剛趕上封城門進入江城,看門的借著火把的光瞧見程長清,點頭哈腰將程家一家人迎進城門。
是夜,程心珊手摸著屁股躺在床上,直覺此行收穫頗豐,正兒八經出了趟遠門,從王家得了首飾若干,騎在大馬上春遊,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屁股有點兒疼。不過騎著馬很爽,感覺特別的威武,以後可以磨著老爹再騎騎,要是能有匹自己的馬那就更棒了。哦,還忘了一點,少吃點糕點,免得又被人說胖,好傷面子。
程心珊帶著笑容入眠后,柳氏帶著活血的藥膏過來了,她呆坐在程心珊床前,心思有些偏遠。程長清怕柳氏耽誤了幾個孩子,將慧圓大師批命的事和盤托出,連跟王家談的婚事也說了,柳氏當時聽了只覺得熱血湧上心頭,憤怒幾乎控制不住,握在手裡的杯子也翻倒在地上,好在她還剩一點理智,借了給程心珊送葯,逃一樣跑到這裡來了。
看著程心珊嘟著嘴睡得香噴噴的樣子,柳氏心中更是黯然,這樣好的孩子,便是該拿在手掌心捧著護著的,忒得狠心才會讓用兒女的姻緣換前程?若是他王家子不成器品性不好,也要讓女兒們嫁了?若程長清是王郎那樣清風霽月的君子,怕是不會起這樣的念頭。
柳氏輕輕摸著程心珊的頭髮,嘆了口氣起身離開,走的時候小小聲囑咐碧水明日一早給程心珊塗上藥。
柳氏嫁到程家七年,甚少回娘家,一是主持中饋不曾空閑,逢年過節更是分不開身,二是對家中也無甚留戀,從不想要回去,這次心中備賴,柳氏特別想要回去看看。
當家主婦,脫身幾天也是不容易的,好在程家不乏能幹人,馮氏、周氏都是能暫代幾天的,這樣一想,柳氏心中更是酸澀,似乎程家也不是非她不可,便是她去了,程長清還能再娶了,而她離了程府便什麼也不是了。柳氏一貫是爽利的性子,這次鑽了牛角尖,想什麼都不順。
張嬤嬤看柳氏拿著對牌發愣,以為她是發愁給將東西給誰,便建議道:「太太不如讓大奶奶管幾天,她是小輩,有兩重的長輩看著,自是十分盡心,另外太太回來了,拿回對牌也方便。」
柳氏嘆氣,「正是這個道理,不知為什麼,最近腦子不好用了。」
張嬤嬤面容皺紋,笑起來十分溫暖,像個可靠的長輩:「這有得什麼,浪水有起有落,人也是高高低低,有時候開心些,有時候便格外傷心,再自然不過。」
柳氏知張嬤嬤在寬慰她,心中也感念,只是一句兩句也開解不了她的差心情。張嬤嬤看柳氏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打了眼色讓碧春去請七姑娘過來。
來當開心果的程心珊一肚子猶疑,眉間輕蹙,精力不濟,她老娘明顯跟往日里的畫風不同啊,莫不是懷孕了,激素紊亂造成性格突變?
程心珊摸著柳氏的肚子,試探地問道:「娘親今早上吃的好飽,肚子鼓鼓的。」
柳氏看看了自己的肚子,說道:「平日里未注意,現在看,是有些大,冬日裡動的少,都長肚子了。」
張嬤嬤年紀大,想得更多些,這樣子的肚子,看著倒像是懷了孩子,似乎太太這兩月都為換洗,莫不是真是懷孕了?
子嗣是大事,便是程家嫡子再多,也不嫌更多,這邊一懷疑,大夫立刻便請來了,可憐的程心珊想親耳聽聽大夫怎麼說,又被張嬤嬤送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這院子里人來人往,可別衝撞了小主子。
程心珊氣得直跺腳,這可真是過河拆橋。好在她院子里有個會打聽消息的丫頭,叫春桃,小丫頭將自己打聽到的一一告訴程心珊,「白鬍子大夫說太太懷孕兩個多月,因胎兒大,所以才格外顯懷。太太原先想帶著姑娘回娘家,老太太特意囑咐等過了頭三個月來再回去。姑娘,過幾個月你便有弟弟了,高興嗎?」說道最後,春桃聲音越發和藹,像哄騙小孩兒的怪阿姨。
程心珊嘟著嘴,不高興,有人搶娘親。不過有個弟弟或妹妹可以玩,感覺也不壞。
程長清晚間一回來便聽到了好消息。柳氏因他私自跟程王家定親鬧小脾氣,程長清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一貫不哄著妻妾,心中自覺女人就是見識短,他若是閑賦在家,才讓幾個女兒以後為難。若是別的時候自是等著柳氏想通,只是柳氏懷了孕,情況便有不同,他這個年紀,再有嫡子,便是意外之喜了,程長清立刻換了身家常的衣裳回屋。
他進門的時候,柳氏正拿著針做衣裳,程長清連忙阻止道:「快躺著,這個時候做什麼針線,莫傷了眼,這些活交給下人就是。」
柳氏心中還有氣,只埋著頭,悶聲說道:「孩子裡面穿的衣服,我這個娘親自然要親手做。」
程長清看著柳氏手中的衣服,笑道:「我雖不懂針線,不過新生兒不過丁點大,你這衣服約莫要等幾年才能穿。」
柳氏抬起頭瞟了程長清一眼,沒好氣地說:「瞎說什麼呢,我給珊兒做的。」
「都說慈母心腸,珊兒這麼大你都給她做衣服,這麼多年,也沒見你給我做件衣服。」
「我針線不好,也只給珊兒做點穿在裡面的小衣裳,你的衣裳自有雲姨娘王姨娘。」
「她們哪能跟你比。你便是做的再不好看,我都喜歡。做針線傷眼睛,等孩子生了再做不遲。」
柳氏突然覺得有股無名火,格外看不慣程長清,她沖沖地說道:「不生,生了也是給你鋪前程的。」只是這話說了,柳氏自己也愣住了,她幾乎不敢想象,她會說這樣的話,她拿眼睛偷瞄了程長清一眼,看他臉色十分不好,心中更忐忑。
柳氏長得端莊大氣,一雙眼尤其清正,只是這樣瞄人,也有無限的風情,程長清立刻軟了心腸,覺得這個時候柳氏跟他說什麼都能同意了。他本想甩了袖子想走,看著柳氏愣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心中也捨不得,嘆了口氣,說道:「平日里最是知書達理,竟也有這樣傷人的時候。我若是將女兒賣了鋪前程,大可將慧園大師賜的玉佩送到宮中,那她們三人都能入宮了,我大可做個現成的國丈。跟王大人說,一是信得過他人品,二是求他辦事。我若是白丁,以後幾個孩子的婚事才被動。我雖比不得你將珊兒當眼珠子一樣,但是心中難得不疼愛她?我答應你,定不隨便將她許配人。」
不過三個人,程心玫訂了親,程心珊不隨便許配,那委屈的便是程心玥,柳氏緊捏著衣角,心中也愧疚,只是這是難兩全的事,她總不能眼睜著看程心珊吃虧。
因程長清服了軟,柳氏才有心情開開心心跟他說孩子的事,「大夫說我吃得好,這個孩子長得大,只怕以後難生產,我想安心生產,家中的事暫時就交給璟兒媳婦。」
「家中的事你做主便行,王閣老回了信,他推薦我到山東做布政使,你既懷了孩子,我便一個人上任。另外,禮部定了婚期,大姑娘要等到八月的時候出嫁。」
「大姑娘嫁妝都是齊全的,只等到出嫁的時候再買些時興的首飾便可,這個璟兒媳婦也是能做的。家中的姨娘年紀都大了,你不如再納個妾,一起帶上任。」
程長清搖頭,「不了,我年紀也大了,只想好好辦差,也好替女兒們多掙點嫁妝。」
「哪裡能行,總要個婦人操持後院,老爺吃住也要人打理,等我跟老太太商量了,看派誰合適。」
「你自己想著辦吧,老太太年紀大了,這些事就不用打擾她了。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柳氏點頭,心中在思考,是派了現有的姨娘跟過去,還是再納個妥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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