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薄斯年從顧菡菡的身後站起來,全身濕噠噠地走到兩人對峙的中間。
他的劉海服帖在瘦削的臉頰上,黑色的發梢不時地滴著水珠。水珠順著衣領緩緩流入他的衣領里,散發著冷氣的薄斯年露出略顯蒼白的俊美臉龐。
有一種奇妙的、病態的美感。
顧菡菡看著薄斯年一步一步走到他們身邊,他就像是海神從大海里沐浴歸來,帶著海水獨特的氣味。
顧菡菡曾一次又一次地問過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就愛上薄斯年。現在她明白了,當年的她,即使重生了,也在地獄久久地徘徊。而薄斯年,就是把他從地獄帶上來的光。
youarewarmandbacklighting.
你是溫暖,逆光而來。
不過在秦承澤的眼裡,朝著他走來的薄斯年,不過就是一隻被他作弄的落湯雞而已。
秦承澤幸災樂禍地問薄斯年:「薄導,被海水澆到頭的滋味怎麼樣?」得逞的模樣真是溢於言表。
其實秦承澤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被顧菡菡扔的油桶砸到,被碾壓出一道紅色的痕迹,就像一條赤紅色的毛毛蟲霸道地橫亘在他的臉上。俊美是完全看不出了,男子漢氣概倒是充沛了很多。
面對秦承澤挑釁的質問,薄斯年緩緩仰起唇角,眯著眼道:「那我想要反問秦總,被油桶砸到臉的滋味又如何呢?」
這是薄斯年少見的用這種眼神看別人,少見的用言辭諷刺別人。顧菡菡看了看薄斯年,發現他的唇線抿得死死的,面部表情很是僵硬。
顧菡菡擔心地扯了扯薄斯年的衣角,卻換回來薄斯年敷衍的一句:「乖。」
「……」顧菡菡抽了抽嘴角。
過了幾秒,薄斯年才低聲解釋道:「我和秦承澤屬於情敵之間的對峙,你乖一點。」
「……」顧菡菡的嘴角抽搐得更加兇猛了。還給她那個清新脫俗、陽春白雪、不食人間煙火的薄斯年!
眼前這個面對情敵燃燒著熊熊烈火,不打一架誓不罷休的,絕壁不是她認識的薄斯年。
薄斯年挑眉:「秦總?你還沒告訴我,被油桶砸到的滋味如何呢?」
秦承澤一怔,摸了摸鼻子:「還行吧。」
轉而他假裝情深地凝望顧菡菡,慢吞吞地補充道:「菡菡砸的……當然爽快。」
「……」真是抖m,被完全丟在一邊的顧菡菡默默地腹誹。
想到這裡她聳了聳肩,對醞釀著情緒的秦承澤揚了揚眉:「既然這樣,我要不要再砸你一次?」
說著,顧菡菡還瞟了一眼落在秦承澤腳邊的油桶,這舉動的含義太過明顯。
這邊秦承澤的臉色一下子便陰沉了下來,比之間降臨的夜幕還要更黑幾分。而那被油桶砸出的紅痕也愈發明顯。
他這是動怒了?八成是的。
顧菡菡心虛,假笑著退回到薄斯年身邊,不再理會怒氣越來越盛的秦承澤。
薄斯年的周圍還散發著凍人的冷氣。顧菡菡以為這冷氣是被秦承澤倒的那一桶海水造成的,殊不知,薄斯年已經開啟了一級的警備模式。
秦承澤和薄斯年兩人,他們兩人雖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以前算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壓根遇不到一塊兒。今天,他們碰巧遇到了,還有了隔閡,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
顧菡菡心驚,她顫抖著輕碰薄斯年的黑髮,不出所料,摸到了一手的水。
她關切地問:「你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比秦總稍微好一點。」薄斯年握住她的手。
顧菡菡深吸了一口氣,她也沒想到自己那麼衝動,看到秦承澤把水往薄斯年的頭頂澆下來,她那護短的情緒立馬就竄到了喉頭,把腳邊的空桶狠狠往秦承澤臉上砸。
所謂的理智、所謂的舊情完全就不管不顧了。
她垂眸,睫毛顫抖了幾下,流露出罕見的脆弱。
一下秒,顧菡菡轉身面對秦承澤:「秦承澤,對不起。」
說著,顧菡菡便深深地彎下腰來,鞠躬道歉。
她這輩子只在上節目和領獎的時候,鞠過躬,但她當時面對的是觀眾。
這一次不同,她是在為她的魯莽舉動道歉。秦承澤那張臉上,被砸出了一道滑稽的傷痕,而罪魁禍首就是她,她該道歉的。
秦承澤完全沒想到顧菡菡會為著這麼一件事,跟他這麼隆重地道歉。他不僅沒有感受到欣喜和安慰,心頭反而酸酸漲漲的、像是被海水泡發了似的,不是滋味。
顧菡菡不會和親近的人道歉,她這麼鄭重其事,只能說明,顧菡菡已經完完全全地把他排出了圈子之外。
換句話說,在顧菡菡心裡,他秦承澤,僅僅是一個外人。
他別過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顧菡菡這副客套的模樣:「不用道歉,你只是以眼還眼而已。薄斯年,不也被我潑了一臉嗎?」
顧菡菡點點頭,認真地說:「的確,所以你也要和薄斯年道歉。」一碼歸一碼。
「……」秦承澤被顧菡菡狀似公正客觀的模樣,氣得一臉血,原來顧菡菡在這裡等著他呢。
欲擒故縱。
她道歉只是為了逼他跟薄斯年道歉。
薄斯年了解顧菡菡所作所為的意圖,也忍不住翹著嘴角笑了笑。那得意的模樣真把秦承澤恨得牙痒痒。
顧菡菡歪了歪頭,佯裝疑惑的樣子,「不行嗎?秦總連這點的氣度都沒有嗎?」
激將法。
秦承澤冷笑,好啊好啊,顧菡菡為了薄斯年,竟然還連番使用了兩大計謀。真是一點不笨。
不過讓秦承澤對薄斯年道歉……大概是天塌下來才會發生的事情吧。像秦承澤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可能會和情敵道歉?
就這樣,顧菡菡的堅持和秦承澤的不為所動,相互碰撞,兩人相持不下。
以至於氣氛十分凝滯,連周圍的空氣都像剛才冰箱冷凍室里取出來的一樣,冰冷徹骨,還凍的結結實實的,完全沒有要融化的徵兆。
倒是薄斯年率先打破僵局,他對顧菡菡說:「算了。我們走吧。」
顧菡菡眉心輕蹙:「你不想要他跟你道歉嗎?」
薄斯年想了想:「不是你幫我出氣了嗎?這樣就足夠了。」他輕笑著撫摸著顧菡菡的頭髮:「你還真是小肚雞腸。」
不過很喜歡。喜歡你對我的維護。
「那你不看夜空了?」顧菡菡不甘心地問道。
「你覺得我這樣*的樣子,能堅持多久?」薄斯年好笑地說,「夜空以後也可以看,機會還有很多。」
「倒也是……」顧菡菡偷偷看了眼秦承澤,他正低著頭沉默不語。
看來道歉是不可能的了。顧菡菡聳聳肩,對薄斯年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我們走吧。」
薄斯年還沒說「好」,秦承澤就立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秦承澤像是做了什麼了不起的決定,他握緊拳頭:「我可以道歉,但是在道歉之前,我想和你說幾句話。」這裡的你指的是顧菡菡,他這句話是對顧菡菡說的。
說幾句話?顧菡菡轉頭用眼神詢問薄斯年,薄斯年微微頷首,表示不介意。
既然如此……顧菡菡便答應了秦承澤:「走吧,你想說什麼?」
秦承澤別過眼:「我們換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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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菡菡抬眼望了望,薄斯年淡然地站在離她挺遠的地方。薄斯年發現顧菡菡在看他,就對著顧菡菡露出一抹微笑。
她轉過臉,踢著腳下的石子:「說吧,到底什麼事?」
秦承澤眯著眼看她:「你確定就是他了?確定就是薄斯年了?」
顧菡菡點點頭:「確定啊,很確定。」
聞言,秦承澤的面部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他苦笑著扯了扯嘴角:「……那我呢?」
顧菡菡以為她沒有聽清:「什麼?」
「那我呢!」秦承澤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像修羅一般瞪著顧菡菡,他的手掐住顧菡菡的脖子,「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
秦承澤像是失去了理智,掐著顧菡菡脖頸的力道越來越重。顧菡菡差點就不能呼吸,她不停地拍打著秦承澤的手臂,試圖讓秦承澤能夠找回理智。
但秦承澤好像已經完全魔怔了,顧菡菡的掙扎彷彿更加刺激了他。
「那我呢……我為你做了這麼多。」
突然,秦承澤放開了掐住顧菡菡脖子的雙手,他緩緩撫摸著她雪白的脖頸。他曾經親吻過那裡,呼吸在其中停留。
現在那宛如白天鵝的脖頸,硬生生地被他掐出了五道深刻的指印。
秦承澤跌倒在沙灘上,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手掌,他剛才就用這雙手,差點掐死了他最愛的人。
「這不是真的……」
「不是……」
「我怎麼可能會想要殺死顧菡菡嘛,哈哈哈,肯定是我出現幻覺了。」
剛從死亡之線逃脫的顧菡菡吃力地喘著氣,呼吸才慢慢正常起來,臉色毫無血色恢復到了正常。
她毫不懷疑,如果不是秦承澤良心發現,讓很有可能會死在這裡。
死亡的感覺她太熟悉,被秦承澤掐住的她,當時,就覺得她要死了。
在死前,她想到的是誰呢?
顧菡菡笑了笑,餘光看到薄斯年邁開腿向這裡跑來的模樣。海風把他濕漉漉的發吹亂,他的衣服也被沾上了沙塵,臉上的表情無比緊張和慌亂。
真好。有他在真好。
薄斯年跑過了那一大段的距離,掃過現場凌亂的、彷彿遭受過一段搶奪的現場。
他瞥了瞥秦承澤,秦承澤這人猶在不可置信的慌亂之中,像腦子斷了線一樣,攤開手心怔愣地注視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薄斯年又蹲下身檢查了顧菡菡的脖頸,被手指掐過的痕迹太過明顯。
薄斯年沉沉地呼吸著,手指拂過顧菡菡白皙的皮膚,指尖停留在那傷痕處,「疼嗎?」
顧菡菡搖搖頭,露出一道安撫的笑容:「不疼。」
可是我很心疼啊……薄斯年的眸光變黯,他站起身,三兩步走到秦承澤這邊,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的他。
秦承澤軟弱無力地說:「你想打我就打我吧,我不反抗。」
「不,我不會和你動手。因為你不值得。」薄斯年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放手了。」
秦承澤猛地抬頭:「怎麼可能?我永不放手。」
薄斯年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視:「今天你傷害了她,就沒有資格再抓著她的手。秦承澤,是你斷了你自己的後路。」
「哈哈哈……後路,我沒有後路,她滿心滿眼的就只有你,我怎麼可能有什麼後路!」
薄斯年沒有理睬秦承澤,他走到顧菡菡身邊,溫柔地幫顧菡菡穿上她在掙脫時掉落的鞋子:「竟然是平底鞋,你最喜歡的高跟鞋呢?」
顧菡菡撇了撇嘴:「幸虧穿的是平底鞋好嗎?」否則她哪有那麼大的能耐跑過那一群群瘋狂的粉絲。
薄斯年幫顧菡菡穿好鞋子后,二話不地把她抱起,往車子停著的地方走去。
顧菡菡捂住臉:「我自己可以走,你把我放下吧。」
薄斯年完全不聽她的話。
顧菡菡用腳尖蹭了蹭薄斯年的褲腿:「放我下來。」
薄斯年沉吟:「你別亂動,亂動的話後果自負。」
後果自負……這句話的畫風也太像霸道總裁愛上我了吧。
顧菡菡被說這句話的薄斯年嚇到,扶著額便不再言語。
看他們走遠的秦承澤掙扎著爬起,對顧菡菡的方向喊道:「你能不能再看看我。畢竟……我等了你這麼多年。」等到我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顧菡菡躺在薄斯年的懷裡行走,聽見秦承澤的話,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秦承澤,等待不一定會等來結果。你明明知道得很清楚的。」
顧菡菡曾經在一本小說里看到過一句話,曾經愛得刻骨銘心,誰料半路不得善終。
她也曾愛秦承澤愛得痛徹心扉。
但那只是曾經而已。
「再見,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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