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叔之探訪陳叔
從那年開始,從那天開始我知道自己的命運改變了,卻沒有想到改變的那麼快。開始我是糊裡糊塗的,想躲也躲不開,直到無處可躲。
先從那件事情說起吧。
一天父親打電話來,向我提起了陳叔,說陳叔生了重病,讓我去完成他的遺囑。我當時一懵,哪個陳叔?什麼遺囑?
聽著父親的話,我的記憶的閘門打開。我怎麼能忘得了陳叔,他是父親早年的好朋友,小時候父親常向我提起他,我隱約記得在父親的印象中他是個風流倜儻的男子。而且父親特喜歡給我講他的風流韻事,也不顧及些少兒-不宜。在我最初的印象中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詭異男人。
沒有想到多年以後,病中的陳叔忽然又記起了我們。並多次囑託父親,說他想儘快見見我。理由是他身心漸漸枯槁,生命將終,有事託付於我。多年未見的老友相托,父親聽聞不勝唏噓,當然也滿口答應。之後陳叔不止一次催促我快點成行,言辭非常急切。父親也多次催促我,我只有發現手上的事情準備快點趕過去。
臨行前父親有兩個囑託,一是勸陳叔來城市大醫院看病,而是盡量滿足他要求。後來才知道,第一個囑託我儘力了,沒有完成。第二個囑託,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滿足他。
第二天按照陳叔的囑咐,我踏上了去他那裡的路途。我要去的是溫嶺山區的一個叫陳家坳的地方,聽這名字就知道其地處偏僻,但沒有想到會那麼偏僻。我一路多次轉車,人都快轉暈了。
後來在溫嶺中的一個小鎮停了下來。我找了一輛破舊的面的,給司機說了我要去的地址——陳家坳。司機聽了這個名字很驚愕:「你再說一遍,你要去哪裡?」我又隨意重複了一遍「陳家坳」,「什麼!?請你下車,我不去那裡。」那司機本來要發動汽車的,忽然停止了動作,讓我下車。「唉,唉,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被他的反應搞的一愣,迷惑地問道。
「同志,不是我不想去那裡,那裡多年前就是荒村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人,你去那裡幹嘛。」司機給我解釋道。「呵呵,荒村,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忽然醒悟道,他可能覺得那裡偏僻,是不是要讓我多出點錢。
「你還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還真不是錢的事。」那司機看出了我的表情意味,趕忙分辨道。誰還能承認自己心裡的那點小九九呀。「師傅,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有急事,要不也不會去那裡。你行行方便,我不會虧待你的。」我顧及他的面子說道。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做個車還要求人。
「唉,你這人,要不是看在生意不好做,我肯定不去那裡。」他悻悻地說道。看來我只能讓他得逞了,誰讓這裡交通鼻塞呢。他忽然又提要求道:「在哪裡停,我說了算。」我只能答應,但心裡卻想著,你也太得寸進尺了吧,你要是把我扔在半路也行呀,到時候你不送到目的地,我一分錢也不給。他聽了我的答覆輕鬆了點,我們各自懷著自己i的心思,車終於開動了。
那真是一條難走的路。一路上都是窄窄的,只能通過一輛小車。如果對面來車,讓路的一方只能拚命地把車向路邊的荒草亂石上靠。真難為這個司機了,但還好,這一路上,我們沒有遇到一輛迎面而來的車,甚至連一個行人都沒有遇到。這條路一定是多時沒有人走了。老面的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我的五臟六腑都像被顛錯了位。
「師傅,到哪裡還有多遠。」在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左右,我問道。「馬上就到了」師傅專心的開著車。看著這崎嶇的山路,我沒有敢在打擾他。
透過車窗,我看到了有別於溫嶺山脈的景色。這裡的植被少了南方樹木的色彩,全是青黑的顏色。那種黑充滿了沉鬱的感覺,讓人看了心裡充滿了壓抑感。不但我又這樣的感覺,我從司機的表情中也判斷出他也對此有同感。
車子轉了一個彎急急地停了下來。司機很害怕。他告訴我自己再也不想往前開,並告訴我,我要去的地方離此也不遠,往前走十幾分鐘吧。我有些猶豫,更有些不知所措。一番思索后,我不能同意他的安排。假如他就這樣把我放在中途,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就慘了。
「師傅,我沒有看到什麼村莊呀,這地方對嗎?」我問道。「對的,我沒有騙你,只要再往前走個十幾分鐘,你就可以看到一條河,過了河就到了。」他給我說道,並催促我快點下車。「要不這樣,你再往前開一點,等看到河了,我就下車。」我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你,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不算數呀!」那司機生氣地說道。
「真不是不信你,放心吧,只要看到河,我肯定下車。」說過這句話,我往椅子上一靠。「算你恨!」他恨恨地說了一句,再次發動了車子。真就五分鐘的車程,我看到了一條河。
那河是就在不遠處。但我現在的位置是一個山坡,要接近河岸,還確實需要走上一段路程。那河水竟然是沉。沉深深的墨色,絕不是那種清澈的綠色,但也是那種被污染后的渾濁的顏色,真有點幽冥河的感覺。
我付了錢,緩緩地下了車,「哎,外向人,那裡真沒有什麼人了,而且聽說那裡不幹凈,要不你跟我回去吧,唉,算我沒有說,再見。」他看著我不相信的表情,停止了勸說,快速發動了汽車,一溜煙的跑了。這司機不是個壞人,但他好像很害怕這個村莊,而且說這個村莊里沒有人了,真奇怪!
不去管他了,有河總會有橋吧,我四處打量,尋找橋的蹤影。找了很久,也沒有發現橋的影子,不會讓我游過去吧。忽然我我遠遠地看著這條河邊有一個渡口,真是一個荒涼的渡口!渡口的地方有一條木船半沉半浮地飄在水裡。剛燃起來的希望又變成了失望。既然來了,我得去看看,也許走近了會有新發現,我安慰著自己。
我沿著山坡向河岸走去。才過了九月,走在那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小路上,耳畔只有冷冷的風聲。那風真涼,我禁不住豎起了汗毛。往前走,那種以青黑色為主色調的山石和樹木給我的壓抑感也就越大。本來是晴朗的天空也漸漸變得雲汽濃重。我知道山間這樣的浮雲堆積也屬於正常現象。但為什麼總給人一種黑壓壓的感覺,彷彿有什麼野獸躲在黑暗要突然衝出來攫住我一樣。我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
好在走的不算太遠。我來到了河邊,啊!那河水果然是青黑的顏色,雖然剛才只是遠遠地看著,也已經猜測到了。近前看到了,給我的感覺就更深刻。真是一條黑色的河流,像極了我印象中的幽冥河。我的腦子有點恍惚,想起了西方送亡靈歸於地府的幽冥之河上的船,這時候我真還害怕看到船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到了河邊,居然已經有人在小船上等著我,剛才被荒草擋住了視線,我沒有看到。
「是李先生嗎」一個帶著黑色斗篷的船夫給我打招呼,那聲音好感情,沉沉的。
「啊,啊,是,哦,是的,是我,你怎麼?」這樣的迎接真突然,他怎麼知道是我。看到斗笠下船夫的面容,讓我驚訝地不知道說什麼好。那是一張什麼樣的面容呢?木然的,沒有任何生氣。但他的年齡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這點我可以斷言。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他彷彿走了幾代人的路。或者說如一個歷經坎坷的百歲老人那樣,對世間的一切都可以木然了。
「上船吧,陳伯等著你呢」那人看我有些猶豫,催促道。
他的話里沒有熱情,這樣的催促讓我更有些緊張,他冷冰冰地招呼我上了船,便再也沒有一句話了。我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兩個人就這樣呆在船上。雖然只有十分鐘不到的水程,我卻覺得非常的漫長,真難熬。隔著船板我卻分明感覺到那水的黑冷。是因為黑的深沉,才給人冷感覺。我知道我已經冒了幾次冷汗了,有風從水面吹來,我本已經濕透了的衣服再被冷汗濕透了。本想努力和他搭話,但看著他的木然表情,就知道說什麼了。估計我說什麼,他都不會得到什麼回應。
停船上岸,岸邊上竟然有一個古代的亭子。那亭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成的,廊柱上的油漆已經完全剝落了。有的木頭已經枯化,但幾根廊柱擎起的亭子卻給人一種屹立的牢固感。雖然破敗的厲害,但好像是被這裡的沉鬱氣質所浸透,也變得不可能被破壞。估計哪怕是有強風吹襲,也不會倒掉。我猜測它至少也有百年的歲月了。
那人在前面帶路,我想緊緊跟著他給自己增加點勇氣和力量。但又覺得還是離他遠點會多一點心底里的溫暖,就這和他保持著二米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著。一條蜿蜒的小路延伸向遠方,路旁是蔥鬱的松柏,都很高大。那些樹之間的距離也很小,很多樹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枯死就倒在其他樹上面。透過樹木之間的空隙,我隱約看到樹后彷彿有一排排的東西,我定睛去看,那居然是墓碑。這裡難道是個墳場!
陳叔呀,陳叔,你怎麼找了這樣一個地方來和我見面呀。這和我記憶中的陳叔的形象相差的太遠了吧。像他那樣一個有著生活情趣的人,也知道享受生活的人,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住下來了呢。心裡有太多的疑問,讓我一陣陣的發楞。
「李先生」那人說話了,打斷了我是思緒。原來在剛才走神的時候,我們已經來到一所房子前面,而此時陳叔就在大門口站著,等我。我趕忙收回思緒向陳叔的方向打量。五十剛出頭的陳叔蒼老多了,我簡直認不出他了。曾經的風華正茂已經完全地消失。他用深藍色的風衣把自己緊緊包裹著,甚至還帶著藍色的手套,在藍色的禮帽下露出灰白色的頭髮。那張臉,那張臉雖然有見到我時的喜悅,但彷彿傅了一層厚厚的粉,慘白的驚心。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有著點點往日和我相處時的溫和,但卻少了生氣。
我從父親那裡知道他身體不好,沒想到卻給人一種病入膏肓的感覺。這種境況和往日的他,簡直有天壤之別。「陳叔」,我本能的心酸,想抱抱這個可憐的老人。但陳叔伸出了戴著手套的手,擋開了我的熱情,我收回了自己的渴望與他擁抱的手,緊緊抓住他伸出的手。「進來吧,阿明,去給李先生準備點紅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說明他也很激動,但某種原因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他引領我走進了他的宅院。我也感覺有點生疏和些許的尷尬,看來生病讓他改變了很多。或者獨居的他已經不習慣那種往日交往的熱情吧。他就這樣在前面走著,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我收回自己的情緒,開始打量這座宅院。
這個院落也很特別。和我見到的亭子那樣古老斑駁,周遭沒有磚石的院牆,而是由一人高的黃楊灌木圍攏著。這些灌木長的是那樣的茂盛,已經密密麻麻的結成了黑沉沉的帷幕。我們沿著一條青石的小道向前走。路旁有一根根的廊柱,廊柱上有石刻的獅子,那獅子很特別,眼睛突出很大,露出大大的獠牙。這獅子顯得很瘦小,這是獅子嗎,怎麼看都像一隻只大號的老鼠。由於廊柱也很高,我只有揚起頭才能看清楚,所以看不分明。
當然除了這條甬道外,還有許多條道路在黃楊的苗圃見若隱若現。很多苗圃上都掛著巨大的鳥籠。除了正面的這條小道之外,其他的都是,每走幾步就用一個大大的鳥籠。隔著灌木我看不清楚隆重的是養著什麼鳥,也聽不到一聲鳥的鳴叫。那鳥籠也被黑色的布蓋住了。
整個宅院很靜,就是在這樣的白天,我彷彿也能聽到一個針掉在青石上引起的迴響,我禁不住想難道那些鳥習慣在白天睡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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