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前路茫茫
鳳儀宮禁足,絳雲殿出事。宮裡一下子就炸開了鍋,似金玉顏、遲珠佩之流無不上下打探,而像庄靜嫻、董妍雪等人卻為自己早早投靠了上官家而感到慶幸。
在這樣熱鬧喧囂的宮闈中,鶴鳴軒便顯得格外幽靜。靠東朝陽的房間原本是個小花廳,現在臨時改成了寢居。雲霞一般的錦緞裁撤成各色衣裳,整齊地放在箱子里。金玉首飾不過在陽光下稍稍閃了一會兒光,就被妥帖地收入盒中。
一身青布衣裳,簡單的玉螺髮髻,趙長宜依舊按照宮女的裝束打扮妥當。
趙長宜坐在妝台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著鏡子里空空蕩蕩的房間。自玉水行宮回來后,秦桓便將她安排在了這裡,沒有再讓她回林拭眉那裡。原本以為這裡離秦桓這麼近,有許多見面的機會。但讓趙長宜感到意外和失望的是,自玉水行宮回來,她還沒有好好和秦桓說過話,就算是關於秦桓手掌的傷勢情況,也多半是從宋安處得知。每每問起,秦桓不是在處理朝政,便是周旋於太后和霍毅之間。
趙長宜也知道秦桓的辛苦不易,但整日坐在這鶴鳴軒里,她的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了怨懟之意。
從那樣的生死關頭過來,趙長宜原本是有許多話要同秦桓說的……
「咦,趙姑娘,你怎麼……」元寶從外面走進來,看見趙長宜的打扮有些遲疑起來。
原本宋安還安排了一些人來鶴鳴軒伺候,但趙長宜都拒絕了。於是宋安把元寶留在了這裡。
趙長宜看著元寶,說道:「我想出去走走,這身打扮應該沒問題吧?」
元寶皺了皺眉,他記得宋安交代過,不讓趙長宜亂走的。
趙長宜站站起身來,從元寶的神情里讀出了他的為難。趙長宜看了一眼外面,說道:「我不會走遠的……我就是去西廂找人聊聊天。」
元寶稍稍糾結了一下,他看著趙長宜這一身打扮,最後還是說道:「好吧,那趙姑娘可千萬別出去亂走。」
趙長宜點了點頭,走出了鶴鳴軒。
從鶴鳴軒到西廂的路趙長宜並不陌生,但是當再次踏入西廂的時候,趙長宜覺得自己像是踏碎了一個夢境。腳下的石板路,聯排的房間,還有遠處井台邊生著的青苔。這些曾一度佔領過趙長宜匆忙歲月的景象,顯得既陌生,又熟悉。
午後的西廂顯得很安靜,偶爾有幾個陌生的面孔,在看到趙長宜后,對她的容貌竊竊私語。但並沒有人來到趙長宜面前說什麼。趙長宜也無心在這外面多留,她直接去了錢小花的房間。
「趙長宜?」錢小花聽到叩門聲打開門來,有些訝然地看著站在自己門前的趙長宜。
別人或許不知道鶴鳴軒里住著誰,但作為建章宮西廂的掌事姑姑,錢小花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在看到趙長宜一身宮女打扮站在自己門前的時候,錢小花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來這兒了?」
趙長宜笑了笑,說道:「怎麼,不歡迎嗎?」
錢小花挑了挑眉,又向外看了看。趙長宜身後並沒有跟著其他人。
錢小花把趙長宜讓進屋來,說道:「倒不是不歡迎,只是實在覺得奇怪。坐吧,我這裡只有些粗茶。」錢小花給趙長宜到了一盞茶。
趙長宜有些寥落地笑道:「難道在你眼裡,我不該喝粗茶?」
錢小花遲疑了片刻,還是看著趙長宜說道:「你該明白我的意思。陛下現在讓你住在鶴鳴軒,你的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日。」
「老錢……」趙長宜望著錢小花,目中閃過一絲失望和受傷。
錢小花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趙長宜想不到錢小花會這樣說,難道在她眼裡,自己就一直是個攀附權貴之人?
趙長宜拿著那盞茶,現在是真的有些喝不下去了。
看到趙長宜有些發白的臉色,錢小花嘆了口氣,說道:「記得當初我請你吃烤肉的時候說的話嗎?你現在達成心愿了,高興嗎?」
趙長宜愣了愣,她達成心愿了嗎?
在這一刻,趙長宜很想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錢小花,她不想再掩藏這些秘密,她不想被朋友誤會是個貪戀富貴的人。
可是話到嘴邊,趙長宜卻又愣住了。她該說什麼?她能說什麼?
與秦桓之間的關係,趙長宜現在回頭去想,忽然覺得像是一團亂麻。
看著趙長宜失魂落魄的樣子,錢小花又說道:「陛下是個極了魅力的男人,是個能夠讓人仰慕的男人,但絕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
錢小花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浮浮沉沉,像是春日裡飛舞著漫天的柳絮。她比這宮裡大多數女人都看得清楚明白。所以她不會因此困擾,也從未生出妄想。
此刻錢小花看著趙長宜,更多的是對於她的同情。她原本以為趙長宜是個聰明人,沒想到還是落到了這個地步。
而趙長宜卻在想著錢小花方才說的話,魅力、仰慕……
趙長宜忽然忍不住想,自己對於秦桓真的是愛嗎?
在趙長宜的沉默中,錢小花接著說道:「長宜,你瞧瞧才被抓去掖庭宮的顧容華。正四品的容華啊,可是有什麼用,在這後宮里,得不到帝王寵愛,只能……」錢小花頓了頓,再勸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今陛下未曾冊封你。你若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不如好好為自己謀划謀划。你這樣的人,難道真的要老死深宮?」
老死深宮。
這四個字像是四把刀,直戳趙長宜的心窩。她與秦桓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從未說起過以後。在趙長宜的潛意識裡,甚至有些刻意避開這個問題。她貪戀與秦桓在一起時的歡樂,那時候秦桓是她一個人的。
可是現在,當錢小花對自己挑明以後的路,當自己在鶴鳴軒內,像是金絲雀一般被圈養。趙長宜真的不得不認真地想一想以後了。
「多謝你。」趙長宜看著錢小花,認真而懇切地說道:「我會好好想想的……但是請你相信,我到陛下身邊,不是為了權勢與富貴。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錢小花看著趙長宜的眼睛,不是為了權勢富貴?若是動了真情,只怕更糟。當初在天井裡叫自己驚艷不已的趙長宜,如今究竟成了什麼樣子?
錢小花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她已言盡於此,無論怎樣的路,都是趙長宜自己選的。她並不願意過多的干涉。在這宮裡最要緊的是明哲保身。
「不用謝,你來找我,我也只能對你說這些。至於以後的路要怎麼走,還是要看你自己。」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不過……不過以後我還能來找你嗎?」
錢小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偏頭看了看趙長宜,直到對方現實出明顯的不安來,錢小花才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只是希望你下次來找我的時候,不要這麼死氣沉沉的。開心一點。」
趙長宜勉強笑了笑,說道:「希望如此吧。」
趙長宜來找錢小花,原本是想聊聊天,讓她開解一下自己。可是現在錢小花確實是開解了,但自己卻更加迷茫起來。
趙長宜答應過元寶不會亂走,雖然心中鬱結,但她還是決定先回鶴鳴軒去。
但還不等趙長宜走到鶴鳴軒,就遇見了秦桓的儀仗。趙長宜避退到一旁。
秦桓坐在肩輿上看見了趙長宜,他稍稍示意宋安,停下了肩輿。
也不知道宋安同其他人怎麼說的,片刻之間那些人便都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有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蘊著一些暑氣,並不讓人感到涼爽。趙長宜抿了抿有些乾涸的嘴唇,看著秦桓,一時卻不知要說什麼才好。直到她的目光從秦桓的肩頭越過,沿著他身後寂靜的宮道一直延伸,她方才發現——
「陛下是從鳳儀宮回來?」
秦桓點了點頭,他穿著松柏綠的長袍,衣擺上繪著仙鶴穿雲圖。難道見他穿得這樣飄逸瀟洒,他臉上的神色也是少見的輕鬆自在。
「嗯,太后禁足了皇后,朕去看看。往這邊走吧,宋安應該已經派人清道了。」
趙長宜慢了一步才跟上秦桓往一旁走去。
跟著秦桓穿過另一條宮道,然後登上了一座小閣。這是一座四面開窗,視野開闊的閣樓,上面已經有人布置好了茶水點心。
秦桓坐下飲了一口茶,這一路上他和趙長宜都沒有說話。秦桓抬頭打量著趙長宜,自從在青木圍場出來后,兩人便再也沒有尋到機會見面。秦桓也聽宋安說過趙長宜來打聽過他的傷情,但是這幾日實在太忙,他確實抽不出時間來見趙長宜。
再次見到趙長宜站在自己面前,秦桓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當時他要是再晚那麼一點,他的箭要是有毫釐偏差……秦桓不敢想。
秦桓對趙長宜伸出手,想要將她拉入懷中。但趙長宜只是看著他伸來的那隻手出神。
掌心的拿到傷痕已經淡了,幾乎看不出來了。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點痕迹,彷彿斷送了某些掌紋。
「一定很疼吧。」
秦桓搖了搖頭,他見趙長宜遲遲不肯伸手握住自己的手,不免有些疑惑。但是當他抬頭看著趙長宜的眼睛時,便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趙長宜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里,有繾綣,有依戀,有愧疚,但更有一種叫人說不出的淡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