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生一個
楊夫人到王府之時,正逢梅夫人生病,過了幾天兩親家才見面。饒是楊夫人有足夠的涵養,卻也大吃了一驚。她不知道明明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梅夫人,怎麼突然由一個美麗的中年婦人變成了頭髮花白、滿臉愁容、渾身病痛的老婦。
「你婆婆是怎麼了?」楊夫人回來悄悄問枇杷,「先前我覺得她比我還要年青幾歲,現在怎麼成了這樣?」
「自從木朵的事情發生之後,她就越來越錯……直到了今天。」雖然枇杷只將大致的事情講了一講,但楊夫人有什麼聽不出來的,便道:「本來老國主是個老實溫和至極的人,心裡也沒有邪門歪道的東西,只一心把她當成終生相伴的妻。結果梅氏硬是生出了事,一步步把老國主推了出去,現在她恐怕悔之晚矣!」
「娘,你只想到了內宅的事,其實由這些事情更生出了許多事,燕地的朝政都受到了影響。」這些才是枇杷真正關心的,遂講給母親聽,「先前梅家不行,婆婆也不過在生計上幫幫他們,至多想讓王淳納個娘家出身的妾室而已,並沒有真正形成外戚,算不了什麼。」
「從公公寵愛木朵后,先是不大管國事,後來又更加沉迷於星相,封了道士們做護國的法師,就已經有幾分昏饋了。」
「後來又納了幾個側夫人形勢便真不好了。要知道,這些側夫人都出身燕地的名門大戶,既然捨得將女兒送進王府,便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最本分的也要盼著自家的女兒能生下兒子,將來提拔岳家,至於那眼高心大的恐怕還有將來讓自家外甥了取代夫君的想法……」
聽女兒說到這裡,楊夫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捏著枇杷的手都緊了,「幸虧天象顯示燕地應該改換國主,女婿便提前成了國主,否則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准呢?」不覺又念了一聲佛。
枇杷知娘是真心為王淳和自己著想的,但是她還是不把這些都是王淳和自己的布置說出來,只是順著楊夫人的話點了點頭,「自國主府孝滿后不到一年時間,祖父在燕地設置的格局就已經被打破了,公公因為枕邊風升了幾個側夫人父兄的官職,這些人在燕地朝堂上耀武揚威的,如此下去,將來就是禍患。」
楊夫人趕緊道:「現在你成了國主夫人,我們家可怎麼辦?」
枇杷一笑,「娘,你是關心則亂了。我所說的先前幾家都是素無才能功勞的,只憑著送了女兒入府便張揚起來,這樣的才是外戚之禍。至於我們家,先前就與祖父並肩驅逐突厥,收復燕地,又立下擁立之功,哪裡能算外戚?」
又勸道:「就比如先朝開國時的長孫氏,他在朝中一言九鼎,又豈有人說他專權?我們家世代戍邊,又不參與國事,根本不必擔憂,只將營州范陽守住即可。」
幾句說得楊夫人放心了,便笑道:「我原也總覺得自己頗懂得些道理,但真遇到了大事,還是你說得明白。」
枇杷得意地笑道:「我畢竟是國主夫人了嘛!」
「也就是淳哥縱著你……」一語未了,王淳從外面走進,笑著給岳母行禮道:「枇杷原就是極聰慧懂事的,政務上的事一點就通。」
楊夫人趕緊站了起來,「淳哥兒不要這樣,你畢竟已經是國主了,我不好再受你的禮。」
王淳卻笑道:「岳母只管安坐,我們家中就只敘家禮,不管外面的。」
楊夫人見他誠懇,便依舊坐了,又著實感謝王淳對女兒的好,又心疼他,「淳哥兒,也不要因為國事太過疲累,自己也要知道保養。不要像先前你祖父祖母一般,好好地累出一身病。」
枇杷卻又搶先笑道:「娘,你又不通了。祖父祖母半生流離宦遊,確實辛苦異常,但是他們為我們已經創下一片天地,我們怎麼又會太累呢。」
王淳也道:「岳母,燕地事務雖然亦繁重,但是治大國者如烹小鮮,最忌煩擾,擾則魚潰,煩則人勞。是以只要將國事理順,並不需要朝令夕改,事必親躬。是以,我和枇杷還應付得來。」
楊夫人見二人夫婦相隨,便笑道:「如此便好,我也能放心了。」只是她到底還是個好心腸的人,說了些閑話又關切道:「我今天先去見了你娘,很是不對,十分地沒有精神,長此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就在前些日子,梅夫人無端地病倒了,且她這一病,怎麼請醫用藥,總不見效。其實大家都知道她的病是心病,這反倒難了,心病是最難醫的。
王淳聽了,便在楊夫人膝前跪了,「岳母,我和枇杷何曾不想母親好轉過來?可是任怎麼勸,父親母親就是聽不進,若是岳母能幫我們勸勸母親,可真解了我們的心結。」
枇杷也趕緊道:「娘,你去幫我們勸回婆婆,總比我們說話要有用些。」
楊夫人哪裡用他們這樣懇求,趕緊將王淳拉了起來,「就是你們不說,我又豈能不勸的?只是先前不知癥結,便不知如何勸起。既然如此,我便時常去親家那裡,與她多說說話,總歸我們年紀相仿,還能說得來。」此後,楊夫人果然時時到梅夫人處與她說話,勸她保重身子要緊。
就是梅夫人自己,病了這一場病也不是沒有感悟。最初她不過想往兒子房中塞幾個人,但兒子沒有在意,卻不意引得丈夫動了心。為了將這心收回來,她又拋出了新的誘餌,丈夫是忘記了舊人,可更是忘記了自己,兩夫妻漸行漸遠,當年的恩愛早已經消失,現只形同陌路了。
恰逢此時楊夫人過來細細地與她分說,梅夫人終於聽進了幾分,亦知丈夫的心恐怕回不來了,再聽到自己即將有孫兒輩,總算勉強打起精神,身子也略好了些。
楊夫人又悄悄告訴枇杷,「你婆婆雖然是因為插手你們房裡的事才引發了這許多事,但是她總歸是淳哥兒的生母,你就是心裡再不快,面上也要對她好些。」
枇杷一笑,「娘,你太看不起我了,我現在真不記恨她,也願她能好起來。」
楊夫人原知道女兒雖然心胸開闊,但是卻向來恩怨分明,對梅氏這個婆婆也一向不大看得起,現在聽她這樣一說,便覺出她的不同,亦笑道:「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樣了,心軟得多了。」
「他也這麼說。」
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枇杷也喜歡言必稱王淳,楊夫人聽在耳中,高興在心裡,卻又不敢笑,怕女兒臊了,只將自己在營州為未來外孫做的衣服一一拿出,「你看看,喜歡嗎?」
楊夫人先前最喜歡打扮女兒,現在又將心思移到了外孫身上,還沒出生的小人兒,她就揀了最漂亮最舒適的衣料做了好多的衣服,有厚有薄,有男有女,現在攤出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真好看!」枇杷驚呼,卻又道:「只是太小了吧?」
「你哪裡知道,新出生了孩子就這麼大。」
枇杷不敢反駁,又數了一下,足有十幾套,便笑道:「做了這麼多,倒是盡夠了。」
楊夫人卻並沒有真聽懂枇杷的意思,只笑言,「小孩子長得快,這些衣服很快就會小了,到時候我還會幫你們做。」
就在這樣的企盼中,枇杷生下了燕地國主的長子,楊夫人親自坐鎮產房,卻也沒什麼可忙的,一切都太順利了,從枇杷說出肚子有些疼時起,不過才一個多時辰,孩子就產了下來,一落草就高聲大哭,讓房內房外的人都喜笑顏開。
「真是個結實的小男孩,哭聲這麼大!」楊夫人抱著外孫子給女兒看,「這孩子長得多好,我看著像你的地方要比像淳哥兒的還多些。」
枇杷生了孩子並沒有如尋常產婦般力盡昏睡,而是依舊精神十足,趕緊伸手要抱兒子,又一面疑惑地問:「我怎麼只生了一個兒子?」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還想生幾個?」楊夫人說著,並不將小嬰兒交給枇杷,「你還不會抱,等你收拾好我再放在你身旁。」
既已平安產子,大家都喜氣洋洋,將產房收拾好,又把國主夫人重新挪到乾淨的床上。這時王淳便終於也獲准進來看妻兒,先看一眼岳母手中的兒子,自然喜不自勝,再走到裡面床邊,滿面春風地笑道:「我原以為會等到天明,沒想到這樣快就生了,枇杷你可還好?一定累得緊吧?已經備了人蔘雞湯,趕緊讓人送進來,我來喂你喝。」
一眼瞧見枇杷竟然略帶了些愧色,輕輕拉住他的衣襟道:「都怪我洞房夜裡睡著了,否則我們一定能一次生好幾個兒子的。」
王淳第一次被枇杷問這樣的問題時,確實也是疑惑的,但是他還是很快弄清楚了,但見枇杷竟然真信了,每次投懷送抱的時候還極為主動,也就沒有說出來。後來更是時常順著她的意思說到肚子里的孩子們,現在生已經生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記著呢。
只是這樣的事讓別人聽到了有多不好,王淳悄悄瞄一眼岳母,只見楊夫人根本不看他們,只是一疊聲地吩咐下人,「去給老國主送信,給老夫人送信,再多多準備喜蛋喜餅喜錢,明天府門一打開就散出去,給孩子祈福!」
王淳便悄悄在枇杷臉上捏了一下,湊到她耳邊道:「沒關係的,我們還是有好多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