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忍受
玉家所住的平安坊是營州城內除了節度使以外最好的一處地方,這裡住的差不多都是營州的官員,周家自然也不例外。
不同於玉家武將出身,周家則是文官,在平盧節度使府做七品的主事。他們也不同於玉家世代居於營州,而是隨著陳節度使從京城而來。
周主事的官職雖然不高,但是在到處都是武將的營州,他還是有著一種孤高傲世的感覺,而且並不大與人交往。
但是周主事夫妻卻對楊夫人很特別,弘農楊氏後人的身份讓他們對楊夫人異常敬重,與玉家的交往就要比別家多,而恰好兩家又只隔一道牆。只不過最近半年時間,玉家周家都有喪事,來往少了很多。
以前楊夫人不準枇杷隨便外出時,她就是周家的常客,畢竟也算是出門散散心。所以枇杷其實對周家是非常熟悉的。但是今天進了周家的屋子,卻吃了一驚,原來處處整潔的周家到處都亂七八糟的,衣料、器物都放在炕上,地上又擺了幾口大箱子。
枇杷不由得問:「周夫人,昕姐姐,你們是要搬家嗎?」
周夫人正在向一口大箱子里擺放著幾匹錦緞,應該是為了儘可能多放些,她反覆試著,見了枇杷便放下錦緞坐下來說:「是啊,天氣暖和了,路上也好走了,我們要回長安,我本也正想去見你母親,告訴她一聲呢。」
枇杷從小就在營州長大,周圍的人也大都是營州土生土長的,所以聽到周家要離開營州,一時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然後就又是濃濃的不舍了,「那你們還回來嗎?」
「恐怕不能回來了。」周夫人說著叫女兒,「這裡太亂了,帶枇杷到你屋子裡玩。」
枇杷進了周昕的屋子,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中醒過來,「昕姐姐,我以後就見不到你了嗎?」
周昕聽了什麼也沒說,卻拿了塊帕子蒙在眼睛將頭扭了過去。枇杷知道她又哭了,心裡也難過極了,「為什麼要回長安呢?營州多好啊!」
這時周夫人端了一盤子點心進來,接過枇杷的話說:「營州雖然好,可是突厥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來,我是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遇到去年秋天的情形了。」
去年突厥人來犯時,周昕的哥哥也在守城中殉國了,只剩下三個小兒子。周夫人是不想剩下的小兒子再死去,也不想生活在時刻都要受到突厥人威脅的營州了,所以才要回長安。
「枇杷,嘗嘗我做的點心,」周夫人又向正在擦著眼淚的周昕說:「別哭了,好好陪著枇杷說說話,以後再見面就不容易了。」
周昕待周夫人離開后突然向枇杷說道:「其實長安真特別的好,我娘告訴我,那裡冬天也不像營州這麼冷,也沒有這麼多雪;坊間有好多鋪子,賣什麼東西的都有,很多東西你從來都沒見過,想也想不出來……」
「就說各種好吃的,營州每天吃的不過是麥飯菽豆,可是長安有槐葉冷淘、鮮魚膾、還有渾羊歿忽——你從來沒聽過吧?就是在鵝肚子里填上拌了五味的肉和飯,再放進羊肚子烤熟,再吃鵝肉,美味無比。」
周昕一氣又說了很多,「長安的人們穿的衣服也特別漂亮,只裙子就有很多樣,翠霞裙、荷葉羅裙、隱花裙、竹葉裙、碧紗裙、霓裳月色裙,聽說安東公主還曾制了百鳥裙,是用各種飛鳥的羽毛編織而成,光華璀璨……」
枇杷第一次聽到這麼新奇的事,不由得睜大眼睛,連連驚嘆,「昕姐姐,你回長安就能親眼見到了,多好啊!」
「你們家也一起去長安吧,」周昕拉住枇杷的手認真地說:「玉將軍和你娘特別疼你,你就對他們說也要去長安,說不定他們就會同意了呢。我們兩家一起去去長安,再也不用害怕突厥人什麼時候再殺過來了。」
想到自己的哥哥,枇杷突然也覺得去長安很好,如果自家能早些去長安,那麼大哥和二哥,還有嫂子、小侄子小侄女就都不會有事了?三哥也不會受傷……即使是現在去,大家也都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更不用說那裡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枇杷動了心,「可是我們家一直在營州啊。」
「那有什麼,母親說長安有來自各處的人,還有從很遠的地方漂洋過海來的,營州其實還不算遠。」周昕又為枇杷出主意,「長安里也有很多兵將,玉將軍可以到那裡做將軍,我們就還可以住在一個坊中,時常見面。」
枇杷其實也早聽人說過長安特別壯麗特別富裕,如今不由得想,周家人能去,那麼自家人也一樣可以去啊!便沒心思再留在周家了,起身告辭,「我回家同父親和母親說。」
在回來的路上,她突然想到,如果所有人都去京城,那麼突厥人不就把營州佔據了嗎?而且突厥人那麼貪婪,他們是不是還會打到京城去呢?
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周家離玉家實在太近了,還沒等枇杷想通,她已經到了家,自然先向母親說:「娘,周家要回長安了。」
「昕姐姐還說讓我們也去長安呢。她說長安有特別特別多的好東西,吃的穿的都比營州好多了,而且還沒有突厥人。」然後她也把自己的疑問提了出來,「不過,我又擔心,如果我們都去了長安,那麼營州不是都被突厥人佔了嗎?而且突厥人要是佔了營州,是不是也會帶兵到長安去呢?」
「周夫人一直嚷著要走,果然就要走了。」楊夫人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然後向枇杷道:「周家與我們家是不同的,他們本就來自京城,而我們玉家卻是營州人,世世代代生長在營州,所以我們不會走。」
「至於突厥人,只要我們不把營州讓出來,那他們就不會佔了營州的。」
道理果然是這樣,枇杷也是這樣想的,她也不捨得把營州讓給突厥人。營州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雖然可能沒有長安那麼好,但是枇杷就是從心底里喜歡營州。
但是,她還是又說:「我真不捨得昕姐姐啊!」
「不止你不捨得,我們也都不捨得。」
「我要告訴三哥昕姐姐要走的消息,他今天還把昕姐姐氣哭了呢。」枇杷又想起了早上的事,「我讓他跟昕姐姐賠禮,畢竟以後恐怕就見不到了,總不能讓昕姐姐與三哥生著氣離開。」
「你三哥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煩他了。」
自從三哥受了傷后,楊夫人多次悄悄叮囑枇杷要讓著三哥,枇杷也聽話地照做了。但是三哥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不能走路就亂髮脾氣什麼的,所以時間一長枇杷就又忘記了,現在聽母親這樣一說,便趕緊點頭,「那好,我去替三哥向昕姐姐道歉,讓她不要生氣就行了。」
「唉,也好,」楊夫人嘆了一口氣,又說:「你昕姐姐要走了,你總應該送點什麼給她做個紀念。畢竟是大姑娘了,以後這些人情事故的,總要心裡個數。」
「是啊,我只顧著傷心,倒把這個忘記了。」枇杷想了想並沒有什麼章程,便又問母親,「娘,你說送什麼好?」
「女孩子之間送東西不在於貴重,而是在於心意,最好是你自己做的什麼東西,比如小荷包、小帕子或者綉個帘子、罩子之類的。我這裡有很多花樣,來,你挑一樣回去綉個荷包吧。以後你昕姐姐看到荷包就能想起你。」
枇杷非常後悔向母親問起送昕姐姐禮物的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楊夫人已經幫她找了一塊做荷包的錦緞,又拿出了一大包花樣子給枇杷看,「這個喜鵲登枝的怎麼樣?連年有餘也好,還有這個,花開富貴……」
枇杷一一看過去,「都太難了,有沒有簡單點的。」
「這個連枝紋的最簡單,」楊夫人見枇杷點了點頭便將花樣子拿了出來遞給枇杷,「現在你父親回來了,你也不必天天騎馬到城外去,打獵更不必了,就老老實實地在家裡練練針線,再把過去學的琴棋書畫都練一練,免得時間長了忘記了。」
枇杷垂著頭拿著花樣子回了房,雖然前些日子每天都是那樣的累,但是她還是喜歡那種充滿了生機的生活。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也能見到很多的人,即使練武打獵很辛苦,但是總要比關在屋子裡繡花要好得多。
玉枇杷最討厭的就是繡花!
其實楊夫人教導枇杷時,始終把女紅當成最重要的一項,但是儘管枇杷先後學會了寫字、畫畫、調琴、烹茶等等,但是唯獨女紅一直不盡如意。
其實比起寫字作畫彈琴烹茶,女紅的難度並不大,楊夫人也多次說枇杷不是因為笨而學不會,而是天生就是不喜歡,硬逼著做了也不用心,所以她的綉品才會慘不忍睹。
枇杷回了房,看看花樣,描在了母親為她找好的緞子上,然後穿了針,從最容易的葉子繡起,但是只綉了幾針還是放下了。過去她還能硬著頭皮綉上半個時辰,但是經過了半年的自由生活后,她實在連一刻鐘都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