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常閑話
老太太這般想著,事情也就這般定了,託了娘家侄兒透了話,那家子雖對賈嬌嬌的包衣身份有些許介懷,到底國公府邸擺著,老太太更是個十分得當今敬重的老人,思來想去,也沒甚好挑剔的,便遞了話來,只說還要相看相看。
這婚姻本是大事,雖說時下主要看的是父母門風兄弟爭氣,然賈家與那尹佳氏兩者,一包衣一在旗,一從軍一從文,往日里雖沒什麼仇怨,卻也沒多少往來,不過是老太太有個娘家侄兒媳婦正好也是尹佳氏,從中牽線,尹佳氏才知道賈家有這麼個正與自家嫡長孫年歲相當的大姑娘。
如此這般,人家提出要相看相看,老太太也沒將事情往人家是不是刻薄包衣人家教養的上多想,反而興緻頗高地幫賈嬌嬌挑衣裳選首飾,又講了好一通那漢軍旗石氏老太太的一些規矩為人,並尹佳氏太太姑娘們的性情喜好等等——
老太太還有一個侄兒媳婦是石氏女,雖不是滿洲旗人,卻也是正經漢軍正紅旗,據說與太子妃祖上也曾是同宗,不過樹大分支罷了。
正好石氏與尹佳氏也聯絡有親,這一回她們那一支老太太興緻高,邀了好些太太姑娘並小爺們賞荷花,那尹佳氏小哥的母親嫂子也都在受邀之列,老太太娘家也有好幾個侄兒媳婦侄孫兒媳婦受邀,恰可帶了賈嬌嬌一道去見見世面,也給尹佳太太相看相看,也讓賈嬌嬌親自看一眼那個哥兒。
當然,對於這兩個目的,賈史氏都很有話說,如前者:
「我們堂堂國公府,如何就淪落到要讓大丫頭去給個五品小官人家相看的地步?縱老太太覺得我挑的人家有所不足,也可憐可憐我一時急里忙慌的心思,再幫著掌掌眼就是了,何必如此隨意不拘呢?需知就是赦哥兒,也沒得為了自己娶媳婦,就隨隨便便將姐姐們嫁出去的道理。」
又如後者:
「老太太素日最是個重規矩的,豈不知就是這公主格格們也沒有自己相看夫婿的?倒縱得大丫頭這般張狂!知道的說是老太太近來越發慈心憫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這一日日一年年的苦藥汁子,都把人吃糊塗了呢!」
當然,后一句沒敢當著老太太的面兒說,只是也真夠猖狂的。
老太太多年不管家,也多年沒管賈史氏那正院兒裡頭的事情,但真讓她有心想聽,也自有手段,將賈史氏身邊的一言一行都探聽個明明白白的。
只不過老太太一直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實不肯壞了兒媳的名聲,倒帶累了孫兒孫女們去,也就忍著,只待日後孫女出門、孫子娶親之後,一併風行雷厲清算了而已,此時就是賈史氏當面勸諫的時候言語也不怎麼好聽,她也不過淡淡訓兩句:
「行了,咱們雖算不上正經旗人,卻也沒得捧著滿清主子的飯碗,倒去守前朝那樣迂腐規矩的。咱們國公府的大姑娘,就是親自挑一挑女婿又怎麼了?
只是什麼五品小官的話也再莫說了,人再怎麼五品小官,總是正經滿洲鑲黃旗下,家裡頭的姐兒們,也是要經大選的貴重人兒呢。
我知道你母親娘家本在漢軍旗下,不比包衣旗的卑微,然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要懂得謹言慎行四字,沒得給賈、史兩家招禍。」
而後便緩和了臉色:
「我知道你擔憂政哥兒前程,原也無可厚非,左不過給丫頭們挑人家是日日都使得的,這政哥兒回祖籍科舉,卻是十幾年才這麼一回,也怪不得你心煩氣躁的……
行了,大丫頭的事兒我來操持,二丫頭的就讓秦氏多操心操心,三丫頭且等赦哥兒媳婦進門了再說不遲,你且去看看政哥兒那邊是否準備妥當了,這些日子也不需來請安,孝順也不在這個時候,你只管將政哥兒四姐兒打點好了,就是孝敬我了。」
三言兩語就抹了賈史氏一臉,偏還要感念老太太一片慈心,這背後如何咬牙切齒就不提了,左不過老太太就是聽說了,也只記在心上。
賈嬌嬌已經悄悄餵了老太太一點子好東西,但再說是好東西,也不過是和一般凡葯相比:
這能使身體機能恢復到最健康時期的五六分也算難得,但比起其他比仙丹都差不離的,又委實尋常,且兼作用緩慢,老太太這兩日也就是覺得精神略好點兒,湯藥都還不敢停呢,哪兒想起來改變對付賈史氏的計劃?
不過讓尚嬤嬤多多幫賈嬌嬌打聽尹佳氏太太奶奶姑娘們的性情,並如今時興的服飾衣裳,乃至主人家石氏的規矩做派、其他客人的身份等等,最多自己興緻兒來了,也聽大孫子說一回那些人家的哥兒爺們,也和孫女說一點兒早年的人脈忌諱罷了。
難為老太太,都好幾年連宮宴都沒去,尋常親友更是走不動了,卻甚至不需尚嬤嬤提供最近情報,只憑當年印象,推測出來的這幾家關係近了、那幾家關係淡了,這家奶奶重規矩,那家太太愛端方,又哪哪哪家的姑娘如今該長成了,只怕是隨了她娘的掐尖要強兒罷?
甚至於哪哪家的姑娘早兩年上記名了,如今在宮中大抵如何,家中格局又是何等變化,又哪哪家的小子爺們出息了還是紈絝了,家裡頭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都能猜測個*不離十,不說尚嬤嬤十分佩服,就是賈赦都聽得合不攏嘴:
「那家確實是才聽說愛妾生了個庶子,都養到四五歲的嫡子就忽然十足落水,救上來時都硬了的,老太太可怎麼知道?莫非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少不得惹老太太一番搖頭:
「也是我護得你太好,竟連這麼淺顯的陰私都看不透……那家子寵妾滅妻原就是打父輩傳下來的不堪,他家的爵位也是因此才鬧沒了的,偏那小子的愛妾,又是生母姨娘的親侄女兒!」
賈嬌嬌給老太太編織的迷夢不過一個大致框架,但為了讓老太太對賈史氏的狠毒刻薄有更深刻的認識,她也不管所謂紅學家們的推測靠不靠譜,只管將最髒的水往賈史氏頭上潑,少不得就要讓夢中那個可憐老頭提一句
「我如今這般,已經萬事不指望了,只盼姐姐有能為,稍微看顧一下璉兒便是。他雖有些好色無知,卻還是個好孩子,總是我這個當爹的,因著當年瑚哥兒落水一事不明不白,他太太因此早產了他也是糊裡糊塗的,就沒了膽子,由得老太太和他那好二嬸子將他養得這般模樣……」
之類的,老太太這些日子正將夢裡所見所聞都掰碎了分析呢,偏又聽說了一個落水而亡的,可如何不和賈赦多說幾句?
往日她也只當大孫子只管安享太平,日後後院自有她精挑細選的好孫媳婦打點,再不需他操心分毫的,可一夢痛入心肝,也就寧可拼著將賈赦臉稍兒都嚇白了,也要和他稍微說兩句陰私狠毒之處:
「那老姨奶奶雖因著規矩禮法,到底沒能給扶正了,卻也是高踞正房的。那小子說是養在嫡母跟前兒,可誰不知道那家老太太就是因著『養』了這庶子兩年,得那老姨奶奶日日『侍奉』探望,硬是給活活憋屈死的?
那家男人由得妾室這般,那小子又是這般姨娘養出來的,哪兒還能當他是個人呢?少不得該拿嫡庶不分只當尋常了,別說看得透看不透他那表妹愛妾,就是明知道嫡子死的蹊蹺,倒還歡喜給了愛妾愛子讓位的,也未必可知。
到底再如何說父子天倫,也耐不住有些披著人皮,卻不做人事的呢!」
直把賈赦嚇得手裡的茶盞都磕碰作響,賈嬌嬌才插一句:
「老太太果然見識高,都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咱們老太太也就是可惜了沒能科舉,不然指定是個狀元探花呢!」
又笑問賈赦:「赦兄弟可會水不會?日後有了嫡子,可千萬要教他游水,也千萬要當眼珠子護著,咱們太太想是沒個親侄女兒給你做妾,然本朝雖也偶有庶子襲爵,到底當今越發重視嫡庶之別,特例只怕越發不常開,弟妹又是老太太給你千挑細選的,咱家這長子嫡孫哪,是再護得嚴實些都不為過的。」
這傻大姐雖在察言觀色上是個渣,話語卻會說兩句,又難得常說在點子上,如這回,便是又說到老太太心坎兒裡頭去,又哄得賈赦稍微不那麼懼怕了,果然讓老太太又高看她三分,只一疊聲呼喚丫頭:
「去,去將我那套點翠頭面拿來,就是我第一回出宮時,太皇太后賞下來的那一套,讓大丫頭改明兒出去的時候正好戴——
如今姑娘家不合適戴全套,可就那幾個蝴蝶簪子點翠流蘇的,也很是不俗。」
壽兒親自去取了來,賈嬌嬌也不客氣,只笑嘻嘻謝了,又沖賈赦道:
「你日後可要對弟妹更好點兒,也讓她記著我的好,別惱了我將老太太的好東西偏走許多才是。」
祖孫說說笑笑的,轉眼一晌就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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