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歧路之悲(五)

第5章 歧路之悲(五)

腰上一條馬鞭如蛇纏了上來,隨著一股大力,馮寄柔向後飛了起來,像一片風中的落葉,輕盈地墜落在了地上。陸宗沅彎腰提著胳膊將木偶一樣的她拎上馬,總含著笑意的臉上布滿了陰霾,他輕輕將馮寄柔唇邊的血漬一捺,冷聲道:「趙瑟,你回去自己找人抽五十條鞭子。」

趙瑟捂著手腕,悶悶地應了一聲。又瞪了虞韶一眼,小聲說道:「剛才你也不幫我,就任她亂跑?」

虞韶腦袋一低,似乎也很有些羞愧和懊惱,只是沒有搭腔。

馮寄柔目光投向自己方才跑的方向–––感覺過了那麼久,原來她才跑出去不過三丈遠啊……她被一陣絕望攫住。血液的腥甜引來喉頭的一陣痙攣,她壓根也不打算再忍,嘴一張,噴了一口血在陸宗沅的胸前。

陸宗沅垂眼看了看,臉上帶了幾分不悅,只將橫擱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了緊。

「快看。」蕭澤靠近過來,將千里眼遞到陸宗沅手上,「信使被馮宜山親手斬了。」

陸宗沅精神大振,笑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馮宜山方寸大亂了。」

被你這麼折辱,不亂便不是男人了……蕭澤心道,複雜的目光在陸宗沅身上一溜,聽見身後眾人驚呼,忙收回目光,往城頭望去,見十幾架火炮被搬上了城頭,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周軍隊伍的方向,只等著馮宜山手中的號令旗幟一揮,便要開炮。

蕭澤心中一凜,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又立即掣住馬韁,轉而急切地對陸宗沅說道:「世子,看樣子馮宜山不打算出城了,咱們萬萬不可再進一步,否則損失慘重……」

「蕭將軍莫急,真定城北門很快就要挖開了。」陸宗沅快意地一笑,眼裡神采奕奕。

蕭澤一愣,立即便想明白了。他哈哈大笑,又搖了搖頭,竟無言以對。

陸宗沅含著笑,將馮寄柔輕輕撼了一撼,眼睛仍是望著城頭的方向,嘴裡柔聲道:「乖孩子,再看真定最後一眼吧,跟我回去之後,你就再也看不到它啦……」

良久沒有回應,陸宗沅眉頭一皺,垂眸看去,見馮寄柔柔順地倚在自己懷裡,全無動靜。殷紅微熱的血將他的手淋得濡濕。他臉色一變,將她握著肩膀掉轉身一看,見馮寄柔左胸赫然插著一隻利箭,箭的尾羽猶在微微顫動。

「趙瑟!」他在馮寄柔鼻端飛快地探了一探,將她整個人攔腰拋進趙瑟懷裡,「送她回營,叫醫官救人!」

趙瑟將馮寄柔小心安置在身前,拍馬飛奔而去。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轟聲巨響,接連幾個雷炸在前面不遠處。真定城守軍對著周軍開了炮。陸宗沅被驚了馬,只得牽著馬韁連連後退,耳際嗡嗡作響,他目光在混亂的人群中搜尋到了虞韶的身影。

那個雪白肌膚的英俊的少年此時也夾雜在人群中,臉上抹了煙灰,手裡拎著長弓,狼狽不堪地連連倒退。忽然他回過頭來,目光碰觸到陸宗沅,便是一陣歡欣和釋然。隨即,他又將一雙充滿關切和焦急的眼睛往陸宗沅的周圍看去。

沒有找到要找的人,他眸子一黯,陡然變得失落。

陸宗沅遙遙遞給他一記冷厲的眼神,攥了攥手裡的鞭子,無聲地說道:「回去再跟你算賬。」

炮聲停后,陸宗沅令眾將重整人馬,繼續靠近,城頭火炮一開,又急忙後退,如此反覆數次,已經日頭西斜,蕭澤按了按額頭的汗,提醒陸宗沅道:「北門應該已經開了,這邊也折了不少人馬,小心馮宜山發覺不對,調火炮回援。你我各抽五千人,令他們從北門開始攻城吧!」

陸宗沅默認了,隨後,他將虞韶召喚至身旁,沉聲囑咐他道:「槍炮無眼,從現在開始,你跟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許離開。」

虞韶溫順地答了聲是,便謹慎地守在了陸宗沅左右,寸步也不肯離。

陸宗沅放下心來,招左右一人回話:「派去營里的人可曾回來了?醫官怎麼說?」

卻見一名小兵慌裡慌張地奔了過來,張口便說道:「回世子,屬下才從營里回來。趙小將軍被人在野狼溝里發現,身受重傷,已經送回營請醫官去治了。」

「什麼!」虞韶驀然回首,面色刷白。

「馮寄柔呢?」陸宗沅鐵青著臉問道。

「她、她和馬一起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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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睫毛一抖,掀開了眼皮。身上大概有千斤重,胳膊腿都沉重得不能動彈。她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看見頭頂是一頂極熟悉的青布床帳子,銀鉤上垂著長長的絲絡,上頭拴著一隻核桃大的鏤空牙雕香球。自床下到窗前,布置著成套的紫檀木桌椅,檻窗用輕薄的蕉紗糊的,外頭的光透過窗紗照進來,有一個穿葛布衣裳的身影在窗前晃動著。

寄柔嘴唇動了一下,喉頭乾澀得不能發聲,她勉力伸出手,握住牙雕香球搖了一搖。

那人「砰」一聲,將手裡的紅漆小托盤扔在地上,奔到床前,殷殷的目光在寄柔臉上一停,未曾開口,便淚如泉湧。她彎下腰將寄柔抱在懷裡,哭道:「柔姐,我的好柔姐,你可是醒啦!」

寄柔如在夢中似的,感受到鼻端杜氏那熟悉溫暖的氣息,她不可思議地問道:「嬤嬤?」

杜氏含著淚點頭,「是嬤嬤!嬤嬤守了你三天了,你要再不醒,嬤嬤也跟著你去了!」

寄柔遲疑地觀察著四周,問道:「嬤嬤,我是死了吧?我記得,這裡是棲霞觀,可我之前明明還在周軍的軍營里……」

「噓,別說啦。」杜氏用柔軟的手捂住寄柔的嘴,將她重新安置在床上。因為胸前的箭傷,她臉上失色得厲害,如今這樣愣愣怔怔的,蒼白的臉映襯著烏黑的頭髮,真正像一個絹做的假人,單薄得可憐。杜氏心裡酸楚,眼淚落個不停,她用袖子在眼角按了一按,說道:「好柔姐,你沒死,活得好好的呢,只是這三天呀,真把嬤嬤嚇死了。」

寄柔定睛一瞧,果真不像是夢,因為杜氏的臉已經和最後一次見的時候不同了,她原本是豐腴的,白凈的,如今卻枯瘦了很多,兩隻眼窩深深地陷入眼眶裡,唯有手掌心裡是一般的溫熱。

寄柔將杜氏的手拉過來,在自己臉頰上依依不捨地撫了撫,問道:「嬤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記得,之前中了箭……」

杜氏柔聲道:「好柔姐,你傷得重,少說話。現在就聽嬤嬤說——前頭咱們在林子里驚了馬,你墜了馬車,我和偃武也被瘋馬拖著滾下了山。醒過來后,就不見你人影了。我和偃武拼了命得找呀,把濮陽城地界方圓百里的村子都找遍了,都沒找到你。後來,我們倆就想,乾脆回真定,請老爺出兵一起找,結果才到棲霞山下,就聽說周兵圍城了。我們倆躲在道觀里,托道士們打探了幾回消息,聽說周軍軍營里,有個年歲不大的姑娘,生得像仙女似的……我就知道,準是我的柔姐,落到那些挨千刀的周人手裡啦。」

寄柔的手輕輕按在胸前,傷口被包裹得很厚,她不敢動,一動就有銳痛傳到四肢百骸,呼吸也急了。她眼睫一濕,輕聲道:「是偃武用箭射中我的?」

「……是我讓偃武射的。」杜氏含著淚,心裡苦得沒法說,又怕冷了她的心,還得擠出一絲笑容來:「柔姐,你別怪嬤嬤,前頭那個情形……嬤嬤真寧願你死了,也好過被人那樣糟踐……只是後來偃武用馬拖著你回道觀時,我一看你渾身的血,臉白了,氣兒也快沒了,我又後悔了。好姑娘,你一出娘胎,就是我抱著哄你吃奶,哄你睡覺,我不捨得呀!我是鬼迷心竅了,咱們好好的姑娘,憑什麼要去死?要死也是那個什麼天殺的良王世子去死!該死的壞種,把我好好一個柔姐,糟蹋成這樣……」

良王世子?啊,一定是他……寄柔記得尋常兵丁叫他將軍,虞韶叫他公子,在戰場上,那個姓蕭的將軍叫過他「世子」。她一想到陸宗沅,人也僵了,臉也木了,唯有呼吸越發的急促,胸脯微微起伏著,看得杜氏心急如焚,生怕她入了魔障,忙附耳上去,再三叮嚀道:「柔姐,嬤嬤替你換衣裳時已經看過了,你……」她心裡一顫,忍著傷心說道:「你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前頭這些事,就跟做了個夢一樣,把它都忘了吧!等咱們到了金陵,見到了姨太太,請她做主,替你擇個小門小戶的好人家,嫁個知疼知熱的小女婿,就什麼都好啦。」

寄柔先前一直是大睜著眼睛,這會忽然眼睛一眨,兩行清淚就從眼角悄然無聲地滑落了下來。她躺在枕頭上的腦袋晃了一晃,說道:「嬤嬤,我不想嫁人了,咱們就在這道觀里,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吧。」

「不成!」杜氏將寄柔眼角的淚痕拭去,把臉一板,「你不光得嫁人,還得嫁得風風光光的!不然,你叫嬤嬤怎麼跟九泉之下的老爺、夫人交代啊?」

寄柔心裡猛地一抽,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爹和娘……」

杜氏用手遮著眼,佯作擦淚,只把頭難以察覺地點了一點。她的嘴唇,卻神經質地顫抖了起來。

「嬤嬤!」偃武的聲音忽然隔著窗子響了起來,興許一直在窗子底下聽著,他的聲音里毫無驚訝,很是平靜,「姑娘傷還沒好,這些事等日後咱們到了金陵再說吧。」

杜氏臉一沉,對著窗子外頭,不容置疑地說道:「姑娘大了,須得懂些事了,若還是像前頭那樣糊裡糊塗的,誰知道幾時又要吃什麼大虧?」

然後,她掉轉頭,替寄柔掖一掖被子,將額頭上的頭髮拂到一邊,露出那雙嬌怯堪憐的眼睛。杜氏直視著寄柔的眼睛,說道:「柔姐,你這三天昏迷著,所以不知道––真定城已經被周兵攻破了。老爺守在城頭一整個日夜,中了流矢。周兵進城后,良王世子縱兵劫掠了三天,聽城裡逃出來的流民說,夫人點了一把火,把她自己,和整個馮府都燒沒了……」

寄柔聽了,一張臉憋得紫脹,喉嚨里被卡住似的,格格響著,半晌發不出聲來。杜氏著慌,忙在她背上重重地撫了幾下,才見她眼淚迸了出來,嚎啕大哭著把頭埋進了杜氏的懷裡。

杜氏想到馮夫人,更是難過,只是惦記著寄柔的身子,便拍了拍她的腦勺,絮絮地說道:「哭吧!哭吧!把眼淚都哭幹了,以後就再沒什麼事能傷你的心了!周軍現在忙著屠城,顧不上搜山,等你身子好些了,咱們就得趕緊南下去金陵。我在山上替你爹娘立了冢,你去上柱香,就當是盡了做女兒的孝心了!以後,你就跟著嬤嬤過,咱們再也不回真定來了!」

杜氏和偃武伴著寄柔,在山上又住了十天有餘。這道觀里的道士,在周兵圍城的時候便逃的七七八八,僅剩的幾個,一來感念昔日馮家頗多布施,二來敬仰馮氏夫婦為了守城從容赴死,因此每常下山替他們打探消息,又從不肯將寄柔三人的行蹤泄露。

半月之後,道觀觀主受蕭澤之邀,往真定城去替滿城冤魂做三天水陸道場,一天才過,便尋個借口匆忙上山,同偃武說道:「城裡貼了告示,好似要找馮家小姐。恐怕過不了幾天就要搜到山上來了。你們還是趕緊啟程,馮大人及夫人的衣冠冢,自有觀里的道眾們精心看顧,且不用管它了。」

偃武同嬤嬤一商量,因見寄柔的傷也好了大半,勉強可以趕路,便將馬套了一輛道觀里半舊不新的車,收拾了一些細軟,便要下山。

寄柔受了這一回傷,人是瘦了許多,彷彿一陣風便能吹起也似。她自己對著鏡子將滿頭青絲編做一條長辮子垂在肩頭,只在內里貼身穿著一身麻衣,外頭仍是尋常百姓的衣裳。等杜氏和偃武將車備好,行囊打點好,她扶著門框往道觀里又看了一眼,見桃花落盡,桃枝上被葉片遮著零星幾個碧青小果,心裡便是一陣恍惚。

她對杜氏道:「嬤嬤,你帶我再去給爹娘上一炷香吧。」

杜氏說好,便同觀主討了半壺素酒,一紮線香,領著寄柔,沿小道到了峰頂,在一處山石背後,尋著馮宜山夫婦的合冢,將素酒倒了滿杯,迎著風灑了,一邊拭淚,說道:「老爺,夫人,我領著柔姐走了!等以後朝廷出兵驅散了周賊,我這把老骨頭要是還能動,就跟著柔姐來,把你們遷到馮家的祖墳里去。你們倆,就先好好的,在這山上看看咱們真定城的風景!夫人,你在天之靈,可得保佑柔姐這下半輩子,都過得平平安安的!」說著,已然泣不成聲。

寄柔也痛哭了一場,將香點燃了,拜了三下,磕了幾個頭,悠悠地說道:「爹,娘,你們在天有靈,就保佑我能夠替你們報了這個仇。報仇之後,我就尋一處寺廟出家,一輩子替你們念亡經,渡冤魂。」

「柔姐!」杜氏見她數日來嫌少開口,突然一開口,竟然發此悲音,被唬的臉色也變了,忙上來將她嘴捂住,啐了一口,說道:「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是,小孩子話罷了。嬤嬤你別急。」寄柔眼裡竟有一絲笑影,看得杜氏越發心驚肉跳,只聽寄柔又輕輕一嘆,說道:「山長水闊,天涯海角的,我又有什麼能耐,去報這個仇呢……」

拜完了父母,寄柔最後看了一眼群山腳下的真定城,見城頭已然換上了周國的大旗,那曾經回顧過千百次的護城河邊的垂楊柳,依舊是鬱鬱蔥蔥吧?只是城守府里的馮家花園,已經化為了蒼夷,同它的男女主人一樣,溘然長逝了。

夕陽的餘暉映在萬仞的崖壁上,彩霞是一層紫,一層青,再加一層紅,被金光點綴著,瑰麗無比。寄柔白壁般的臉被霞光照耀著,竟是出奇的安詳,只是那搖搖欲墜的身姿,飄飄若仙,彷彿立刻要隨風而去。

杜氏十分心驚,忙拉住胳膊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扯,催促道:「柔姐,再等天晚了,咱們該啟程了,啊?」

寄柔鬆口氣,說道:「好了,咱們走吧!」

回了道觀,寄柔同觀主告辭,被杜氏扶著上了馬車,偃武跳上車轅,正要揚鞭,卻猛然一停。杜氏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地慣了,忙開啟車門問道:「又怎麼了?」

她這一開車門,寄柔帶著好奇的臉也被露了出來。外頭正扯著鞭子和偃武糾纏不清的那人,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見到寄柔,卻歡喜地撲了過來,叫道:「好妹子!是我呀!」

杜氏忙展開胳膊,將她一攔。偃武離得遠遠的,同杜氏解釋道:「是道觀里收留的流民,這兩天見天纏著我,要跟咱們一起去江南。」

那女子只顧著要往杜氏背後瞧,嘴裡不斷叫道:「妹子,好妹子!我是你端姑姐姐呀!在濮陽時,我救過你!」

趙端姑!寄柔定睛一瞧,見這個女子被煤灰染黑的臉上赫然是一雙濃濃的眉毛,眼睛里滾著淚花,自是見到熟人而驚喜的。只是她常攥在手裡,打算用來尋死的銀簪卻不見了––她還活的好好的,那銀簪是被刺進了哪個男人眼裡嗎?寄柔想了一想,對杜氏懇求地說道:「嬤嬤,咱們帶著她一起走吧。」

「不可以!」杜氏背對著趙端姑,對寄柔使了個極隱晦的眼色,示意她去看她的小腹,趙端姑上躥下跳,全無顧忌,只是一雙手卻是始終緊緊捂住小腹。寄柔自是不懂,杜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在寄柔耳畔悄聲說道:「柔姐,她有了……」

寄柔啞口無言。趙端姑也看出了端倪,動作一停,把臉別了過去,寄柔卻在那一瞬間瞧見了她眼裡的羞愧,無助和痛苦。還有水光一閃,分明是眼淚了。

杜氏見寄柔兩眼只是瞧著趙端姑,心裡越發急了,一邊用眼神催促偃武趕車,一邊對寄柔耳語道:「柔姐,你在濮陽的事,她都知道,帶著她去了金陵,萬一嘴不嚴實,咱們在定國公府里可怎麼活呀!」

寄柔一怔,說道:「嬤嬤,她不會說的。在濮陽的時候,她幫過我,我和她妹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趙端姑驀地抬起頭來,兩眼含淚地看著寄柔。看著看著,她將臉一捂,噗通一聲坐在地上,一邊罵,一邊嗚嗚哭起來:「我可憐的妹子!她被周賊給糟蹋死了……她才十四歲呀……這幫豺狼虎豹,我要把他們千刀萬剮……」

杜氏重重地嘆了口氣,對趙端姑說道:「上車吧!再不走,天黑了就不好下山了!」

趙端姑哭聲頓時止了,七手八腳爬上車,捉住寄柔兩手便叫了聲「好妹子」,寄柔也笑著叫「姐姐」。馬車一動,趙端姑一顆心落回腔子里,越發歡喜了,只是那淚水沖的滿臉污泥都成了一道道的,丑怪無比。杜氏嫌棄地嘖嘖兩聲,見寄柔也是難得的有了幾分歡喜,終是不忍,將眼睛一閉,便裝聾作啞去了。

這一程,偃武趕著車混入流民之中,一路走官道南下,竟十分順利。到了濟寧,從陸路換做水路,擇一條扁舟,順流而下。不過月余,便到江南。

時逢江南梅雨季節,沿途看盡煙雨蒙蒙,綠意深深,而兩岸的青瓦粉壁亦被這層綠霧隔著,成了隱約可見的紙上剪影。人往南走,雲頭也往南追,進了七月,連日的綿綿細雨終於止了,岸邊的景色也悄然轉換,丁香初謝,桂花始綻,雨水打得濃綠枝葉間的鵝黃小花飛揚飄散,芳香四溢。鳴珂寓的侯門宅邸以高廣嚴麗的姿態矗立著,重重門楣鎖住了堂會上喧天的鑼鼓,唯有胡琴錚錚的樂音在夜深人靜之時斷斷續續潛入耳際。

如此走走停停,抵達金陵,已交八月。細雨方歇,碧空如洗。寄柔輕輕透口氣,只覺船身一震,便知到了南護城河碼頭。她洗面梳妝,待杜氏領著端姑將晾在艙里發潮的衣衫收起來,每人臂彎里挽著包袱,一行主僕四人,自船頭跨上石階。因偃武已在途中修書一封給定國公府羅大夫人,因此碼頭早有兩輛青步圍子的馬車等候著,待四人上車后,車夫敏捷地跳上車轅,鞭子「啪」一聲發出銳利的破空之聲,便分開攢集的人流,往城東鳴珂寓的定國公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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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紅艷露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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