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黎幽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心力交瘁過。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太累了,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她很想就這樣乾脆睡過去,不要睜開眼睛,就可以不用面對所有複雜沉痛的現實。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平靜簡單的生活完全被打破。
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推著走,她身不由己上了一輛不知目的地,方向未知的戰車,一路轟隆隆碾過歲月的溝壑,奔往無法控制的前方。
每天睜開眼,她就必須強行打起精神去面對各種問題,維克特的傷勢需要人照料,國內導師催她回去完成課題報告,還有依然未能理清的血緣真相纏在心頭。
忙碌的好處便是可以塞滿整個大腦,很少會有機會去想起感情方面的糾葛。
從那天以後,黎幽真的再也沒能看到過那個黑髮青年……軒轅狄就像是從世界上蒸發了,沒有留下任何足跡,黎幽忙得頭昏腦漲的空隙,忍不住懷疑,其實無論是軒轅狄還是翟原,根本就沒有這麼個人,這一切都是她產生的幻覺?
只是偶爾黎幽在忙碌中會覺得空落落的,一顆心無處著落。陌生的國家,陌生的語言,陌生的面孔,無論走到哪裡,黎幽都覺得格格不入。從未有過的孤獨失意伺機而動,黎幽必須挺直了脊背,越是難過的時候,越是被人同情,她越是要揚起下巴,鎮定自若地面對一切。
維克特昏迷了一個禮拜,醒來后也很少有恢復意識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
醫生解釋說這是正常的情況,車禍造成的輕微腦震蕩令他身體開啟自我保護機制,利用睡眠緩慢恢復。
醫院這頭黎幽走不開,自己親力親為,與雇來的男性護工一起照料維克特。導師不斷催她回國,下個季度要結題的基金項目已經到了關鍵收尾階段,然而黎幽這一去不回,實驗進度整個停滯不前,饒是導師平時一貫和氣,也在電話那頭髮了火,拍著桌子吹鬍子瞪眼。
搓了一把臉,黎幽為難地望著病床上那個蒼白憔悴的男人,看著他眼角細微的紋路,看著他溫和稍顯平淡的眉目。
如果她離開,維克特要怎麼辦?要通知莉娜……通知應當是她母親的那個人嗎?
念頭不過一閃而逝,黎幽藏好眼中的迷茫。二十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依靠自己,無論是幼年住在村子里,還是長大后獨自出外求學,她都只有自個兒,靠山山倒,靠樹樹倒,靠人人跑的道理,黎幽比誰都更明白。
遇到事情,哭泣沒有用,沒有時間給她沉浸悲傷,她必須抹去眼淚,裹著一身傷口繼續前進,她不能被打倒,她無法停下腳步。
與其花時間感春悲秋,不如想辦法將問題解決。黎幽認真考慮是不是要與導師商量,在美國內華達州附近找一個關係不錯的大學,借用他們實驗室,自己在這邊將實驗繼續做下去……可是這樣又面臨專利與成果會泄密的可能……
難道必須拋下親人回國嗎?
接到軒轅圻通訊的時候,黎幽只覺仿若隔世,明明只不過前後小半月,怎麼就感覺過了一輩子似的?
「……小幽姐,實驗的事情你遠程指揮我吧,我從……那裡聽說了一些,知道你現在走不開。你別心急,我可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師弟,絕對不會墮了師門名聲!」
想象著大男孩頑皮而飛揚的笑容,黎幽很是感動,吶吶著一個勁兒道謝。
「噯,小幽姐你別這麼見外!怎麼說咱們是同門……而且還有……算了算了,我不應該說的,他不許我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兒,只是小幽姐,其實原哥他是有苦衷的,你別生他的氣好不好?」揮了揮手,軒轅圻得意地搓搓人中,想了想,他猶猶豫豫地小心開口。一邊是他很喜歡的師姐,一邊是他從小仰望的堂哥……
黎幽沉默了:「……所以,小圻你一直都知道他隱姓埋名的事情?」
軒轅圻這才發覺失言,慌張解釋:「不不不,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後來……不對,其實我猜到一些,但是前幾天才真的看到……啊,我暈,我到底在說什麼……」
扯動嘴角無力地笑了一下,黎幽撐著頭,不欲多說:「好了好了,小圻你不用解釋了,我不怪你,那麼之後課題那邊的事兒我們線上溝通,回頭我把手頭整理好的一部分資料先發給你,你記得查收郵箱。」
切斷通訊,黎幽按著胸口,熬過絲絲縷縷糾纏難分的悶痛。
還是無法諒解啊……他為什麼偏偏要踩中她的底線呢?
沒給她太多時間反覆思考,黎幽這頭剛結束了與國內的通訊,那頭,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來到這間病房。
黎幽茫然無措地看著那群人,他們進入病房后沒有半分猶豫,有人開始麻利兒收拾房間,有人配合默契地為維克特先生輕輕翻身,換上乾淨衣物。
「等等,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誰讓你們來的?」她一躍而起,拉住一名沉默的男子。
門扉傳來敲門聲,一道溫和的女音響起。
「請問,維克特……是住在這間病房嗎?」
聽到那個嗓音的瞬間,黎幽僵住了。
她眼睛都不敢眨,只感覺得到一道人影推門而入,站在病床另一側傾身靠近躺在床上的男人,低低的啜泣中飽含了濃濃的擔憂和心痛。
「哦,我可憐的維克特,你到底怎麼了……你說你只是去接一位闊別多年的故人,結果你一去不復返,我擔心你是不是又拐去拉斯維加斯……正六神無主的時候,有人找上門來告訴我,說你……說你大暴雨發生車禍,住進了醫院。維克特,親愛的,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你的莉娜……」
望著伏在沉睡中維克特身上的黑髮女子,黎幽鼻子酸酸的,眼前漸漸被一層水霧隔著,看去的所有東西都變得模糊。
「夫……夫人,醫生說過維克特會漸漸好起來……請你不要太過擔心……」
吃力地張開口,黎幽聲音變得乾澀無比,她結結巴巴地說完這番話,忍不住扭開頭去,咬著唇壓抑哭泣的衝動。
黑髮美婦好半晌才止住哭聲,她眼圈通紅,抬起頭來半是好奇半是感激地望著黎幽側影:「你是……維克特的朋友嗎?是你救了他?」沒等到黎幽回答,她已經破涕而笑,試探著伸出手想要握住黎幽手掌。
「真是太感激了,若不是有你在,維克特會遇到怎樣可怕的事情……我根本不敢想。」莉娜捂著胸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閃動,目光乾淨而真誠。
黎幽心情複雜地抬起頭,慢慢與對方目光對視。
這……就是她的母親。
迎上莉娜澄澈得近乎天真的視線,黎幽心中微微一動。難怪能夠讓王鑫山那種永遠表裡不一的男人惦念數十年無法忘卻!這樣一雙眼睛,如同被水洗過的黑葡萄,讓人一顆心綿軟安寧,忍不住深深溺在那樣溫柔包容的波光中。
莉娜的神情發生了變化,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湖泊,帶起一圈圈細碎的波紋。
她微微眯起眼,反覆打量一床之隔黑髮黑眼的年輕女子。
「抱歉,你看起來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曾經見過面?我……應該認識你的,可是卻一點都想不起來……你到底是誰呢?」
我是你的女兒!
我叫黎幽!
難道你已經忘了……你曾經懷胎十月,在世間留下過一滴血脈?
黎幽幾乎控制不住情緒,她胸口翻湧著太多複雜難言的念頭,有感傷,有委屈,有不甘,還有深切的渴望。
處於某種無法言說的任性,黎幽死咬著不鬆口,不肯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
為什麼!為什麼會認不出來!明明維克特先生說過她們長得很相似!就連王家人也接連誤會認錯……可是當她鼓起勇氣飛越大半個地球,來到異國他鄉尋找自己的過去,母女面對面,卻更像是陌生人……
命運對她開了怎樣一個玩笑!
幾乎是粗魯無力地扔下一屋子人,黎幽甩手就走,衝到醫院中庭坐在一株亭亭如蓋的樹下,抱著膝蓋頭埋進雙臂中,久久無語。
在她身後,一道挺拔的身影沉默地站著,目光仿若實質,溫柔繾綣地撫摸過她髮絲,拍撫她微微顫抖的雙肩與後背。
放任自己陷入迷茫與痛苦掙扎之中不過十分鐘,黎幽再次抬起頭來,目光恢復了清明與堅定。她用力搓了搓臉,一雙眼睛里爬滿紅絲,連續熬夜讓她腦子有些木,反應稍微遲鈍。但是這不代表她變成了傻瓜,那些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莉娜又是被誰請來的……她不做他想,直覺認定是某個說了不會再來打擾自己的男人。
有些氣惱地單手撐著樹榦,黎幽忿然。
既然說了不打擾,那你說了就真的做到呀!
避而不見,卻又處處替她考慮周全,安排得妥當……讓她想繼續生氣又站不住腳。
那個腹黑的男人,就是仗著摸透她脾氣,才這樣反反覆復刺探她底線,又撩撥得她不住陷入混亂。
黎幽很不喜歡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態。她喜歡簡簡單單,乾乾淨淨,好就是好,掰了就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獨木橋,軒轅狄那個混賬到底想幹嘛!
就連她自己也沒覺察,一門心思埋怨起某人後,她對莉娜與維克特多年產生的鬱結之氣悄然散去淡了不少。論捕獲家養小傲嬌的正確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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