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不歸

雲蘿和錦心、小簡子一起回頭忘去，只見一個圓乎乎的太監正昂首闊步地走來，及至走近，看那一臉的橫肉，正是御前總管魏肇安的跟班太監姚偉廣。

雲蘿和錦心愣在原地，二人都覺渾身冰涼。小簡子忙摁了二人跪下。

小簡子抬頭看向姚偉廣，他正饒有興味地俯視著跪著的三人，目光流連在了錦心的身上。

姚偉廣曾向錦心尋求過相好對食，卻被錦心一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嗆了回去。

「別來無恙啊，錦姑娘？」姚偉廣笑道，臉上粗大的毛孔粒粒可見。

他雖肥胖，卻無半分柔滑細膩之感，反而油光滿面，斜眼歪鼻，皮膚粗糙，頭髮稀疏，渾身透著一股粗鄙之氣。

錦心這才從失神中抬頭，盯著姚偉廣，冷哼一聲。

雲蘿只跪在那裡不言語。方才姚偉廣向這邊走來時，她耳中彷彿聽到了一陣笑聲，從兩側的宮牆外傳來。

那是幽魂們的笑聲。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很是輕盈，很是撓心。

彷彿他們此刻正雙手撐著蒼白的腦袋趴在宮牆上，期待地看著裡面的這一切。

「不，不，我不要跟你們走。」雲蘿心中默念著。像是宣告，像是怒喊，又像是祈求。

不，不，不。

雲蘿努力地想著爹爹娘親和雲槐的面孔，想驅散幽魂們的笑聲，他們的面孔反而更淡漠，似是混入了幽魂蒼白的隊伍中。雲蘿有些跪不穩，身子前後搖晃著，整張臉毫無血色。

小簡子忙扶住了雲蘿，欲伸手扶一扶錦心，卻見錦心只是直愣愣的跪著，雙眼如扎進樹里的刺一般盯著前方的空氣，嘴唇咬得死緊。

福姑姑帶著一幫宮女呼啦啦出來，忙跪成一片。

姚偉廣很是滿意。看著眾人慌忙恭敬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刻，連同對新來的小太監呼喝指使的時刻，是他在未央宮當差最愉悅的時刻。

「浣衣局掌事宮女接旨，今朕躬違和，急需精細之人供御前差遣服侍，今特選爾宮宮女：蘭心，菊心，素心」，他頓了頓，目光挑向錦心，一字一頓道，「錦，心。四人接旨即刻隨往昭陽殿。欽此。」

姚偉廣不慌不忙捲起聖旨，身體從裡到外湧起一陣通透淋漓的快感。

小簡子捂住嘴拚命抑制自己的哭聲。

雲蘿彷彿什麼都沒聽到。她聽到了，「素心」二字，真真的。那兩字彷彿跟自己沒什麼干係。不是希望沒幹系，而是自己似乎只是住在這名叫「素心」二字的軀殼裡，而這個軀殼現在即將去赴死。

那自己呢，自己究竟是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幽魂們縮著肩，捂著嘴，聲音越發舒暢甜美。

宮女們不由向四人投來羨慕的眼光，蘭心菊心一陣竊喜，福姑姑面無表情，嘴唇顫顫。

小簡子的哭泣越發制止不住，變成一種撕心裂肺的嗚嚎。

「哭什麼！這是天大的福氣！沒來由的叫你晦氣了！」姚偉廣沖著小簡子罵道。

「姚公公這話真是深明大義，不如現為我們做了表率如何？」錦心看也不看姚偉廣一眼，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冷冷道。

其餘的人不明內中就裡，姚偉廣卻氣的越發眼斜嘴歪：「你。。。」轉而覺得不妥，不由眯了眼奸笑，道：「錦姑娘這話可抬舉咱了，咱生的醜陋不堪，就是想近前侍奉，萬歲爺還瞧不上呢。不比姑娘的福氣！」最後幾個字他瞪著眼睛，甚是陰陽怪氣。

「多謝公公吉言，錦心不管走到哪，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忘了姚公公的，大，恩，大，德的。」錦心終於對上了姚偉廣的眼，一字如一刺。

姚偉廣聞言不由心中一顫，轉而惱羞成怒道：「本公公奉旨而來，沒功夫跟你扯這嘴皮子，跟我走！」

說著扭頭就走，幾個太監上來將四人架起。

小簡子伸手欲拉，卻終是無力地垂下去，亦步亦趨地跟在一行人後面，一面走一面哭。

一旁的小宮女悄聲對旁邊的說道：「你說簡公公哭什麼呀，錦心到了御前，他二人見面不是更容易嗎。」

那被問的宮女白了她一眼，道：「你當她們真的只是去御前伺候？我看。。。」壓低了聲音道，「多半是送給皇上消受去了。」

那小宮女咋舌，不再言語。

福姑姑的耳朵里已進了她們的話，然而卻無力訓斥她們。

消受，怎的不是？奴才，生來就是給主子消受的。

雲蘿轉頭，福姑姑凄然而立，身後的宮女有的嘰嘰喳喳，有的若有所思，在長長的巷道中漸漸縮小，凝固成雲蘿對浣衣局最後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