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魂且暫寄仙器內,識已相融一念間
第七十八回魂且暫寄仙器內識已相融一念間
印雲墨抱著兔子,心中一團亂麻,不知該用何種表情抬頭看他。
東來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似乎想坦白,又難以啟齒,猶豫再三后,咬牙道:「關於印暄的一些事情……是我騙了你。」
「騙我?和印暄有什麼關係,」印雲墨一怔,抬眼逼視他,「東來,你給我說清楚!」
「這件事要從你被我刺了一劍說起。」
「——是從被你刺了一劍並且一命嗚呼說起。」
東來:「……」
他從來不擅與人打嘴仗,無論是前世的臨央,還是今生的印雲墨,當即向前一步,伸指點在魂魄眉心,將一股神識送入印雲墨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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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來伸出一指,點上鏡面——區區凡人,一點殘餘意識,弱如微螢,吹息即滅——可是卻滅不掉!他臉色丕變,指尖威能倍增,自身神魂卻感到一種被生生撕裂的劇痛!這股劇痛,比當年的抽筋斷骨、拆皮剮鱗尤勝百倍!
「不明真相的人以為你是托舍轉世,難道你也自欺欺人?」鏡中印暄冷笑,「還是說,你真想割裂自身魂魄,就像紫微大帝與臨央所為?」
東來如遭重擊,遽然後退幾步。
他知道臨央被生裂魂魄,以封印龍威保全他轉世之身,卻不知竟然這樣疼!
印暄在鏡中看著東來,東來在鏡外看著印暄,同時看到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如今你是想徹底割裂我,還是徹底融合我?這具即將潰散的凡人肉身,你是要,還是不要?」印暄漠然道,「做出選擇罷,東來!」
東來陷入長久的沉默。
最後,他開口道:「螻蟻一般的凡人肉身,本座不屑一顧。然而你——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自然要回歸本源。」
印暄道:「回歸本源?你想得太簡單了,東來。且不論你我兩個意識孰強孰弱,即使你吞噬了我,就能懷著大仇得報的快慰,繼續回去做你那無憂無慮的神君么?你在人間所經歷的這一世,你感受到臨央從無心無情到至心入情的變化,嘗到了兩情相悅的甜頭,幾乎得到了前世渴求之物,難道甘心就此罷手?」
「……那又如何,令他動心的,終究是個凡夫俗子,而非東來神君。何況我剛毀了他的轉世之身,從此前怨抵消、兩不相欠。」
印暄朗聲大笑,語調中滿是諷刺:「堂堂萬龍之主,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時候!既然你覺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覺得自尊面子比他更重要,那就放棄好了!不過我可提醒你東來,若你想要消抹我,就要做好被我反噬的準備,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他重逢的機會,哪怕追魂逐魄直下九泉,哪怕再次轉世花鳥蟲魚,也要把我的小六叔追回來!」
東來怔住,半晌后沉聲道:「你的小六叔?那是我的臨央!這一百多年來我愛過他、恨過他,既想將他拱若珍寶,又想將他拆吃入腹!為此我在黃海之濱龍身化山,沉睡三十年,只為完成與紫微帝君的約定——給他一次轉世為人,重新領悟與贖罪的機會。而今至心入情的臨央,是我用殫精竭慮換來的,還輪不到你捷足先登!」
印暄也沉默了,片刻后道:「既然彼此都不願放手,那麼也來做個約定罷。意識融合之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同時擁有東來的境界與印暄的記憶,性情方面也會相互糅合。小六叔那麼聰慧,一旦接觸便會看出端倪,只怕他屆時不好接受,須得先瞞著他,直至時機成熟,如何?」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東來問。
印暄神色平靜,而又幽情深斂:「我不僅與他相知,更要與他相守。他雖墮入凡間,總有一日會重返上界,繼續做長生久視的仙君,我若不與你融合,如何與他朝朝暮暮億萬斯年?我若不掌握龍神之力,又如何助他收集功德、重鑄仙身,如何護他三界橫行、平安順遂?與這些相比,我稍稍改變形貌、改變性情,甚至增加一些新的意識,只要此心不變,又有什麼要緊?」
在這一刻,東來終於真真正正覺得,印暄就是自己。
是啊,只要此心不變,其他又有多要緊?他不願宣諸於口的顧慮與惶惑,不過是擔心臨央愛的只是印暄,而對東來依舊排斥,那麼他便用更長的時間、更多的耐心、更……靈活些的手段,讓臨央逐漸熟悉、接納自己。待到連臨央也分不清印暄與東來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的那天,應該也就大功告成了罷!
兩個原本就是一體的意識相融,需要多久?不過在一念之間。心防卸下,剎那成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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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雲墨的魂魄被東來神識中傳來的訊息,衝擊得後退了一步。他愕然望著對方:「原來早在我入地府之前……那麼我在第五層怨憎會遇到你,而後又親眼見你換為印暄,全都是……逢場作戲?」
東來忙解釋道:「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尤其是你口口聲聲說『不是他比你好,而是他比你剛好』,我一時氣餒,乾脆遂你心愿,把『印暄』給你。」
「第六層愛別離,我以為是化為羅剎的是印暄,原來是你東來?」
「那一層我並未掩飾自己,你心中有誰,從羅剎相內看到的便是誰。至始至終,你眼裡只有印暄,這讓我很是……我不甘心你愛上的,只是我的一部分,我想要你全盤接受。」
「所以第七層求不得,你利用了規則之力與塔世界創造出的前世仙界,逼我站在你的立場、體會你的心境、了解你的感觸,將早已逝去的百年時光再重度一遍?」
「你不是說,『你我之間一百三十年光陰,止於相識,從未相知,更如何相戀』?於是我就想再試一試,如果你我之間能重新開始,從另一個角度重新審視對方,是否還有相愛的可能……」東來臉色穩靜,眼神中卻透著一絲罕見的忐忑,「沒有告訴你意識早已相融,是我與印暄共同的決定,然而再怎麼說,這也是一種欺騙。你要罵要打,我絕不還手。」
印雲墨思緒紛亂,連連擺手:「別說話!一個字也別說!我頭疼,讓我靜一靜……」
他懷抱兔子倉皇四顧,轉身背對東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東來站在原地不敢動,見他漸行漸遠,又忍不住追上去,隔著十幾丈距離,默默地綴在後面。
兩人一聲不吭,跋山涉水,幾乎走盡了整片荒野,直到遠遠望見秘境入口那座拱門似的天然岩架。印雲墨忽然停下腳步,低聲道:「你曾經問過,我的魂魄本該是臨央,卻始終保持印雲墨的模樣,是在刻意逃避什麼?」
東來快步走到他身邊,「你不必回答,就當我沒問。」
「我不回答,事實就不存在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因為我對臨央曾經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若不是重新經歷這百年時光,我縱然心裡知道,也承認,卻沒有勇氣說出口。」印雲墨轉頭看東來,目光端凝而又微微閃動,猶如夜池鱗波,蕩漾著令人沉醉的浮光掠影,「你還曾經問過,我與龍神東來交往百年,可曾動心?」
東來屏息注視他。
「在前世仙界的百年,沒有。」
東來面沉如水,嘴角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而在此間的百年……是的,我為那個時刻令我想起暄兒的東來動心,為時常模糊了暄兒與東來的界線而暗惱自慚,為自己隱隱懷疑印暄就是東來、東來就是印暄而惶恐不已。而現在,我無需再惶恐了。」
東來眼底迸射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伸出的手臂卻因他的後半句話在半空中一滯——
「不過猜是一回事,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你所說的這些,對我的衝擊力實在有點大,我需要些時間調整一下心緒。」
被他的一波三折弄得累心,東來強硬地伸手將他攬入懷中,儘管觸碰的只是魂體,依然感覺無與倫比的狂喜。
印雲墨在他懷中,有一瞬間的空蕩與迷茫:「……暄兒?」
「小六叔。」
「東來?」
「臨央。」
脫口而出的回應,終於讓迷茫消散、從空蕩落到了實地,印雲墨長長地、精疲力竭地吐了口氣:「那以後,我叫你暄兒,還是東來?」
「隨你的心意。」
「……私下裡還是叫暄兒吧。」
東來知道,「印雲墨」的這一世經歷對他影響極大,因此對「印暄」的感情也至深,而對「東來」這一份初生之情,如同新萌發的幼芽,還需細心呵護,等待它隨時間逐漸茁壯。雖然希望他接受的是完整的自己,而非一半的意識,但既已在現實與幻境中足足等待了兩百三十年,也就不介意再多給他些時間去適應。反正他們有千萬載壽命,來日方長。
印雲墨懷中的兔子似乎被擠得難受了,「唧——」的一聲抗議起來。他立刻掙開東來的懷抱,安慰地摸了摸傷口已經癒合的兔耳,「為何我們還不能破解本層規則,上到第八層?」
東來不舍地收回手臂,答道:「按理說,我們應該脫離本層了。或許是因為我使用了不被規則允許的力量,強行打斷魔神困龍陣、扭轉局勢發展所致。」
「也就是說,規則非要我披著你的龍身挨刀,除非我能在此之前接受你?」印雲墨嘆口氣,「比起不明不白地困在這裡,還不如忍痛被炮製幾下。」
「我捨不得。」
「捨不得你的龍身再次被剮?其實這也只是塔世界利用時光河中的投影幻化出的,你真正的肉身還在黃海之濱呢。」
「我捨不得你疼。」東來輕柔地撫了撫他的臉頰,「那是真疼。」
印雲墨的臉忽然就熱了起來。他乾咳一聲,說:「對不起。」
東來道:「你再讓我抱一會兒,我就徹底原諒你了。」
印雲墨強忍臉上熱意,訕笑道:「暄兒之前雖常有求歡的時候,卻不像如今這麼死皮賴臉。前世東來更是一本正經,連句越界的話也不會說。你這究竟是融合了誰呀。」
「我之前屢次求歡,你哪次應允了?從頭到尾就只親過一下,這是憋得狠了。」對方繼續口無遮攔。
印雲墨笑著往他肩膀上抽了一下,「先尋隙出去,再想這些有沒有的事兒吧!」
言辭的試探並未被心上人峻拒,東來滿意地一笑。「我們既已破解本層規則,出去倒也不難,無非是多費些力氣脫困。我更擔心的是,你的仙身傀儡被毀,魂魄無所寄居,總暴露在外不好,會損耗魂力。」
印雲墨也知道自己如今與凡人魂魄無異,比不得東來的龍魂力量強大依舊可以幻化出肉身虛影,的確該再找個臨時軀殼應應急。且這個軀殼最好還有些法力,以供他自保。
他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極品靈器,可供魂魄以器靈的方式寄宿其中,但他乾坤壺裡的那些極品靈器,都在之前的戰鬥中消耗得差不多了,其他的靈器品秩又不足。唯獨一件極品仙器,便是搖光鞭。而仙器一鑄成就會自生神識,容不得其他魂魄擠占,哪怕搖光自願讓他擠占,他也不能接受。
一時竟有些無計可施。
東來道:「我倒是可以在自身魂魄內開闢一個空間,讓你魂魄暫住。」
印雲墨立刻搖頭:「太耗魂力,萬一不小心兩魂相觸,又是……」後面的他沒說出口,只是半嗔半惱地瞪了對方一眼。忽然想起在登塔前得到的一物,轉憂為喜道:「後土珠!後土娘娘給了我一顆後土珠,內藏山川土壤之力,是鮮見的不會蘊生器靈的仙器,雖說是中品,比不得搖光鞭,但也比仙身傀儡品秩高多了。我可以暫居其中,只是不好隨心所欲地移動,還得靠你攜帶在身邊。」
「帶在身邊不夠安全,」東來建議,「不如讓我鑲在胸口,或是含在嘴裡?」
印雲墨見他一臉正色,不像調戲,說出的話卻總令人耳熱,當即笑罵:「怎麼不吞進肚子里,任誰也挖不走!」
東來目不交睫地凝視他:「好主意。」
印雲墨暗嘆:就這獨佔欲看起來,比先前的暄兒更變本加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