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天煞孤星(一)
但見顧青城青筋暴起,他一拍桌子,眨眼間已奔至老人面前,雙手緊握成拳,作勢就要打下去,「你敢辱我長姐!」
「青城!」顧婉卿再次喚住他。
此人既敢只身前來,必已做好萬全準備,若他地位不低,恐怕此刻這醫館周邊已遍布守衛了,草草動手,對他們姐弟絕無好處。
「退到一旁去!」顧婉卿道。
懸著的拳頭已隨時準備揮下去,聽聞顧婉卿如此說,顧青城終究忍了忍,退到一旁。雖是如此,他仍看著老者,惡狠狠地。
面對長者的羞辱,顧婉卿倒是全不上心。她坐到一旁,為自己倒上一盞,清潤著乾渴的喉嚨,不再說話。
她有的是時間,而老者顯然比她要忙得多。
「小小年紀,倒是沉得住氣!」那老者忽然道,眼中戒備更深。
「娘娘既是明白人,老夫也就不再試探,老夫姓高,為太傅。今日老夫來此,便是想與娘娘一敘。」
高太傅?顧婉卿隱有印象,細思之下,這才想起,她入安時,曾多次聽到此人名諱,他叫高卓,似乎頗多左煦倚重。
然而,當年意圖謀反之人也是奉了某個高大人之命,不知此人是否與那謀反之人有關?
顧婉卿藏了心思,臉上卻徑自微笑,一副不顯山漏水的樣子,「先生請說。」
「老夫有一問,請娘娘直言。娘娘非第一次來安,想必定然聽過我皇命數之事,娘娘似乎全無畏懼,反倒與我皇越發親近,莫非娘娘不怕受命數牽連嗎?」高卓的眼睛一直看著顧婉卿,好像要看穿她的偽裝一般。
顧婉卿的回答言簡意賅,「不怕!」
簡短的兩個字,竟讓高卓一時語塞,「娘娘當真一意孤行,非要入宮,與我皇糾纏不清?」
顧青城終是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唾了一口,「呸!貴國皇帝屢屢來找長姐,我們避之唯恐不及,何來與貴國皇帝糾纏?」
顧婉卿看向顧青城,微微搖頭,「青城,莫要爭口舌之利。」
「我與左煦之事,旁人無權插手,小女子不想也沒有義務告知老先生此事,老先生請回吧。」
能聽他說這許久,也是念及他為左煦老師的面子,如今禮數已盡,是時候閉門謝客了。
從醫館出來時,天猶未暗。
此時的安國京都,因夜市的緣故,倒也熱鬧異常。
聞著街邊吃食的香味,肚子已不自覺地唱起了空城計,索性就近找了個麵攤,與店家要了兩碗陽春麵。
「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如今你我姐弟也算是大隱了!」顧婉卿含笑道。
顧青城只是看著遠處的城門,那裡有一大隊人馬正交兵換防。原來這些日子,他憂心的便是這件事。在顧青城的心裡,建功立業是他心中所念,他從有一刻忘記。
「三月後,安國科舉開始,有文試與武試之分,你若願意,長姐可向安皇舉薦你參加武試,也只是舉薦而已,是否能入選仍要看你的本事。」顧婉卿道。她知道那是顧青城的夢,而她沒有扼殺的權利。
「長姐!」顧青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顧婉卿點了點頭,徑自微笑,「如此,可能讓你大快朵頤?」將端上來的面遞到顧青城面前,「吃吧!」
自得知自己仍有入仕的機會,顧青城一路上都異常興奮。他不斷地跟顧婉卿確認,「長姐,我真的可以在安國入仕途嗎?」
一掃多日來的鬱鬱寡歡,可見這個消息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高興,顧婉卿便也開懷,「是啊,英雄不問出處,安皇又知人善任,以你的才幹,長姐相信你定可以脫穎而出。」
「只是,便是你得了武狀元,也要從七品武官做起,定不如你在祁國坐到三品領軍時風光,你當有所準備。」
顧青城猛點頭,「長姐放心,此處不比祁國,這個道理我懂。」
兩人正聊得開心,忽見不遠處一個男子正捧著厚厚一摞書緩緩走來,那書太多,以致拿書之人整個頭都掩埋在書里,遠遠看去,竟像是書在遊走一般。
顧青城熱心,忙上去幫忙,結果話未說上一句,倒是越幫越忙,男子手中的書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抱歉,原是想幫你的。」顧青城和男子同時蹲下身子去拾撿地上的書。
那男子抬頭,清秀的臉上是感激的笑意,「無妨,小生謝過公子。」
書太多,顧婉卿也走了過去,蹲下身子幫起忙來,將書一一抱在懷中,顧婉卿道,「公子在哪裡住?我們可幫你送過去。」
男子越發開心,報了地址,才發現兩家竟是鄰居!
「最近的書齋距此處也甚遠,公子都是這般一路抱過來的嗎?怎不請書齋夥計送過來?」顧婉卿邊走邊問。
她是愛讀書之人,來到此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附近的書齋路線摸了個清楚,她自己買的書也都是書齋夥計上門送的。
男子雖面露一絲羞赧,說起話來倒也坦然,「說來慚愧,小生三月後要參加科舉,奈何家境清貧,囊中羞澀,因而只能從書齋借一些書來看,本是有求於人,有怎麼好意思讓夥計送過來?」
「英雄不問出處,公子飽讀之士,相信將來定可金榜題名。」
說話間,幾人已行至男子門口,顧婉卿道,「小女子家中有一些藏書,公子若不嫌棄,可到小女子府中借閱。」
她的宅子雖簡陋,幸而有四個房間,顧青城及四姨娘各居一室,空出來的一間便成了顧婉卿的書房。
男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當真?」
顧婉卿點頭,「自然!」
「那溫然便叨擾了!」男子道,「對了,還未請教公子及姑娘名諱?」
顧婉卿微微一笑,「我姐弟二人姓顧,公子喚小女子婉卿,喚他青城便可。」
說話間,忽感覺到衣袖被拉動了一下,顧婉卿看向顧青城,便見他蹙著眉,對著自己搖了搖頭。
就此作別,回府的路上,顧青城明顯不解,「長姐方才為何要說出真實名諱?若傳出去……」
顧婉卿接過話,「若傳出去,別人也未必會放在心上,該知道你我身份的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便是知道於我們也並無影響。」
朝堂之上,不知道他們二人的,怕是不多,既然早晚會傳到市井,又何苦隱姓埋名、多此一舉?何況,縱然許多事情因她而起,可她未做錯過什麼,她問心無愧。
回到府中時,正看到四姨娘站在門口來回走動,面露焦急之色。
顧青城喚了「娘」,便見四姨娘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她對二人使了個眼色,手指指向顧婉卿的房間。
觀其神色,便已瞭然,想來左煦又來了。
自打顧婉卿在此地落腳,他來得便極其頻繁,四姨娘和顧青城都知其身份,自不敢說什麼,然而站在四姨娘的角度,他頻繁出入此處,卻絕口不提迎娶顧婉卿之事,由不得四姨娘不多想三分。
女子清譽最是重要,顧婉卿昔日雖為皇后,如今入安也不過是尋常百姓,作為長輩,她自然希望顧婉卿能再找個好的歸宿。
顧婉卿只是笑,安撫道,「姨娘放心,婉卿去處理。」
「等等!」四姨娘忙拉住顧婉卿,皺著眉頭,擔憂道,「他喝酒了,你要小心,如有任何問題,隨時喚我們。便是他是安國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
此情此景,倒有一種「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錯覺,顧婉卿不禁好笑,然而四姨娘能如此保護她,也讓顧婉卿心中一暖,她輕輕道了一聲「好」。
左煦確實是喝酒了,而且似乎喝了不少,方一打開房門,顧婉卿便已聞到了滿屋的酒味。
她也不看端坐在房間正中的左煦,只打開房門,讓酒氣飄散,也讓左煦更清醒幾分。
「高太傅今日來找過我了,關於此事或者此人,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坐在左煦對面,顧婉卿坦白道。
便是她不說,左煦也定然知道此事,以他的手段,恐怕這偌大的安國,沒有什麼是能避開他的耳目的。
「太傅是教我習文習武的老師,今日找你確實是著急了些,但也是為了保護我的緣故。得罪的地方,你莫要見怪,要怪就怪我吧。」雖喝了酒,卻目光清明,無半分醉態。
猶記得當年封念茹給自己一巴掌時,他尚且處置她,如今高太傅對她出言不遜,他明知此事,卻要她原諒,這個帝師在左煦心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酒味散盡,屋中冰冷異常,顧婉卿關上門,為自己也為左煦倒上一盞熱茶。
她徑自微笑,「我是小輩,他對我有所教導原也正常。今日若我有得罪他的地方,也請你待為轉達我的歉意。」
左煦點頭,面中卻露出一絲苦笑,「也是,與你無關的事,你本也不會上心的,是我多慮了。」
他的失落顯而易見。
他喝了酒,雖意識清晰,然見他東倒西歪的樣子,顯然喝了不少,如此情況之下,還來到此地,分明是擔心她心中會有不快。
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她也擔心他、也心疼他,並第一次對一個非命運安排的男人心嚮往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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