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弘治八年
朱厚照一直擔心著案情的發展,雖然他也知道朱佑樘不可能嚴辦這兩人。李廣昨天晚上死在了詔獄里,據說是得了急症。那張道人發了大願,說要遍訪名山大川為皇上尋那活了一百二十歲的無影無蹤張三丰,上了摺子,皇上賜了他一襲道袍,讓他去了。涉案的其他人,或貶官,或流放,或死罪,避過不提。
朱厚照在文華殿上學后已經很少來乾清宮了,而他現在正跪在乾清宮裡。
「你是個厲害的。」朱佑樘高座在龍椅上,俯視著下面跪著的朱厚照,小小的孩子不高,胖胖的,還是個糰子模樣。誰曾想,就這麼個糰子模樣的孩子,有不遜於成人的手段。
乾清宮地才剛剛洗過,朱佑樘有些不放心他跪在上面,可一想到他做的事兒就狠下心不去管他。
「兒臣不敢。」朱厚照跪在乾清宮冰涼的地板上,他看不清朱佑樘的面容,不知道朱佑樘到底是什麼表情。君父,君父,朱厚照出身生以來朱佑樘表現的一直是父親的一面,今天他終於看到朱佑樘為君的一面。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朱厚照的對付李廣利落的手段讓朱佑樘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兒子不知不覺間就已長大了,有手段有能力除掉他想除掉的人。他這個父親心裡不是滋味啊。
「兒臣有敢,有不敢。」朱厚照並不怕展露出不同尋常的智慧。朱佑樘身體孱弱,生恐自己壽數不長,留下年幼的兒子。中國歷代從來不缺將年幼皇帝玩弄在股掌中的奸臣。他最希望的就是兒子快快能夠長大,有承擔家國大事的能力。朱厚照越聰明,他越高興,只要這個兒子還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都不是問題。朱厚照正是抓住了朱佑樘的這個心理,才敢放心去干這件事。「兒臣剛剛讀了一句詩,覺得十分心驚,應該用來勸誡自己。」
「什麼詩?」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朱佑樘瞬間有些真怒了,他以為朱厚照針對李廣,不過是看不慣李廣的囂張跋扈。明朝宦官為害,朱佑樘自己也主張打擊宦官,兒子有這樣的想法他自然是支持的。可是自己的兒子居然是沖自己來的,質疑自己做父親,做皇帝的權威,讓他焉能不怒,「放肆。」
「兒臣不知錯在何處,望父皇指教。」
「你這是誹謗君父。」朱佑樘是個好父親,可是他也是皇帝,面對朱厚照的詰問,他覺得這就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父親既為兒子定了罪,兒子不得不辯解一番。父親為了聽那張道人講經,已經多少日沒有早朝了?還有那金丹,他只矇騙父皇能延年益壽,哪知連他自己都是不吃的。父親身子不好,平日都是畏寒的,服了他的丹藥,竟然怕起熱來,兒臣覺得肯定不是什麼好葯。」朱厚照也不是怕朱佑樘沉迷於黃老之術,不理朝政,朱厚照相信朱佑樘還是有自己的分寸的。朱厚照真的擔心他的身體。提到朝政不過是放大後果,好勸說朱佑樘罷了。
「兒子說了父親也別惱。太醫院多次進言,兒子也多次勸你,父親只信那張道人的話,不信正經太醫和兒子的話,兒子無法,只得自己動手。」
「你倒說的多委屈似的,你做的倒是好事了。」
「兒子自認為做的並不錯。我還記得父親教過我,為子為臣的本分。為子,父親身體有佯,兒子自然該延醫問葯。為臣,有奸佞欺瞞聖上,臣子自該清君側。李廣和張道人聯手騙父親,兒子自然要出手收拾他們」朱厚照見朱佑樘語中終於帶了一絲笑意,撒嬌似的說道。
朱佑樘見他這般撒嬌,也綳不住臉,嘆氣說:「你父親我還是那句話,你是太子,一舉一動都要思慮萬分。別人是三思,你要五思、六思。你這次捅的簍子你可知道」
「我知道這樣做會惹麻煩,可是我沒法子啦。上一次母親也勸父親,我也勸父親,父親就是不聽。」朱厚照看朱佑樘徹底軟化下來,自動切換成賣萌正太。
「還有杜若。那杜若,你不過和他見了一面,就如此信任他」?對杜若好不保留的信任也是朱佑樘不滿的一部分。他哪裡知道,朱厚照和杜若前世的牽扯。兩人在商海中沉浮數年,相扶相持,沒有人比朱厚照更懂杜若,也沒有人比朱厚照更信任杜若。
「兒臣相信杜哥哥,或許這就是前世有緣吧」朱厚照實在圓不了這個故事,準備以後一概以前世有緣搪塞過去。
「你不願說就算了。這件事就到處此為止吧,你是好心,但到底年輕,只知道抓一個李廣,可是李廣後面那些人呢,你就不管了嗎?拔出蘿蔔帶出泥,你還欠火候。」朱佑樘知道這兩人肯定有貓膩,但杜若這事做的也漂亮,沒有留下把柄,他自然也不好與小孩子過不去了。
「那個杜若,實在有些本事,折騰什麼鉛板印刷術,據說有些成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們倆既然玩得來,我也不禁你了,從此你要出宮就出宮吧。」朱厚照聽了,高興的站起來往朱佑樘跑去,一下子衝到了朱佑樘的懷裡。見朱佑樘依然皺著眉頭,就伸手去抹平。「爹爹,爹爹,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知道。」
「你這小心思我還不知道的。你以為沒有我,劉瑾能去你身邊。」朱佑樘摸摸朱厚照的額頭笑著說說。自古有報孫不報子之說,但他的大兒子,二兒子自己都是親手報過的,尤其是大兒子,從小時起自己就是經常抱著的長大的,也最得他喜愛。
「兒子知道錯了,爹爹不要生氣了嘛。」
「好了,好了,爹爹不生氣了。你且去吧。」朱佑樘被自己的大兒子哄得火氣全無。
朱厚照得了朱佑樘的批准,自然大搖大擺的往安定侯府行去。到了門口,正巧碰上正在角門等造紙坊來人的的杜林。高鳳見門口他穿的最好,想他應該是管家一類的人物,下馬叫道「老丈。」
杜林看來了一個面白無須,一臉富貴相,牽著高頭大馬的中年男子,後面跟著侍從十來人,護著精緻馬車一頂,不知是誰人來拜訪,拱手作揖道:「不知有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只是不知轎上是?」
「鄙人高鳳,車上是我家小少爺。我家少爺與你家侯爺乃異姓兄弟,今日來拜訪小侯爺,勞煩通稟。」
杜林聽了疑惑,自家小侯爺何時有了異姓兄弟,但見與自己說話的男子面上實在乾淨了些,有些像宮中的公公,心下驚駭,問道:「莫不是朱少爺?」
高鳳答道:「正是,還不快通稟。」
杜林忙喚來角門內聽候使喚的小廝耳語吩咐了一番,那小廝飛奔去了。杜林見朱厚照還沒有下馬車,問高鳳說:「可要請朱少爺下車,我家少爺馬上就到。」
高鳳這才回頭,將朱厚照抱下馬車來。高鳳見杜林下來就要跪下,忙阻止他,「少爺微服拜訪,不願他人知道身份。」杜林又幾番彎腰作揖才罷休。
見大門開了,杜林虛伸右手做出請的姿勢,高鳳方跟著朱厚照往裡走去。進了正門,甬道直通正廳,「致遠堂」三個大字筆鋒凌厲,讓人如面刀割。正要進門,杜若從裡邊迎出來。
「太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身在明朝,杜若自然明白明朝的規矩,似模似樣向朱厚照行起禮來。
看杜若像小老頭一般行禮作揖,朱厚照只想笑。既然出了宮,他也懶得理那些所謂的禮儀,嚴令交代高鳳不要跟過來,就讓杜若帶自己去了後院。
一進後院見了杜若的大床,朱厚照把鞋一蹬,爬上去,高興地在上面打滾兒。
杜若看他在自己的床上玩得歡快,笑著將一干伺候的丫鬟,小廝都趕了出去。「你怎麼身體變成小孩兒,就把自己真當做小孩了。「
「你別管我,我今天才被我的皇帝老爹罵了一通,還鬱悶呢」朱厚照乾脆把頭上戴的小冠也扔了,拉過被子來蓋上。
「是李廣倒霉,惹了你。要是沒有你,李廣過兩年也是一個魏忠賢一樣的人物。」和朱厚照不同,杜若同學也算半個歷史迷,對明朝歷史多多少少知道些。「乾爹身體還好嗎?明孝宗在位可只有十八年。」
「一般吧,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就一直吊著,大病沒有,小病不斷。」朱厚照覺得玩兒夠了,才爬起來把鞋穿好。杜若坐在他旁邊,仔細的幫他把頭冠戴好。
朱厚照捏一捏自己嬰兒肥的胖臉,心中凄慘。娘的,這個樣子,什麼時候才能吃著肉啊。┭┮﹏┭┮
「你這兩天在研究印刷術?」朱厚照好奇的問,他知道自己其實在金手指方面比杜若還強些——杜若只知道歷史大方向,但是知道大方向是沒有用的。自己身在局中,誰會知道自己這隻蝴蝶扇出的風有多大,誰不定就把歷史扇了個彎呢。
而朱厚照,奶奶是材料化學教授,媽媽是奶奶的學生,同樣是某知名大學教授,除了和爺爺在老宅度過的時光,朱厚照就是在實驗室中泡大的好嗎,只要有合適的原料與器械,大部分常見日化產品他能做出來。只是在試管,酒精燈都沒有的明朝,這些粗壯的金手指只是一場夢而已。
「我本來想做蠟紙油印技術。但是只知道原理,試了一下,做起來實在太難了。就改成了簡單的鉛板印刷術。成果還不錯,你看看。」說完將那本張掌柜印的書取過來給他看,「這已經是一百多版以後的了,是不是比現在的木活字好多了。」
其實相比鉛板印刷來說,蠟紙油印技術更有競爭力些。一個綳著絲網的木框,一個膠棍,一張只需要很少時間書寫的蠟紙,一點油墨,一疊非常劣質的紙,一個人就可以開工,一天下來印上千張紙不成問題。在電腦排版、印表機、複印機廣泛使用以前,蠟紙油印佔領了廣泛的低端印刷市場,實乃印小報,小冊子,各種試卷的絕佳良品。
但是在明代,蠟紙油印技術需要的蠟,紙,油墨,油墨滾子都是問題。沒有一兩年甚至是一二十年的研究,蠟紙油印技術基本就是痴人說夢。所以杜若才選擇了相對簡單的鉛板印刷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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