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弘治八年
杜若在外的最後一晚歇在了京郊杜家的別莊。第二天一大早就有留守京中的家人備好馬車,在城外杜家別莊等候。杜若在別莊梳洗爽利方換乘大馬車入京。
此時正是春景最盛時,京中的楊柳已經綠成一片,路旁毛茸茸的嫩草也衝出束縛伸展身姿。京中兒女都換下厚重的棉襖,穿上了較薄的春衫,愛俏的姑娘們還要在鬢邊簪上一朵薔薇或杏花。路旁小販沿街叫賣,大道上行人如雲。好一派喧鬧盛世之景。
馬車順利駛進安定侯府,杜若又換上小轎。只見侯府各種艷麗裝飾都已撤下,府中諸人都穿著淡色衣衫在大堂前站立靜候。重回侯府,舊物如故,人事已非,杜若心下凄然。
「請少爺安」眾家僕,男者右膝半跪;女者雙手扶膝右腿微屈,皆蹲身請安。
「從前有母親在掌管府中家事,母親賢德淑良,你們做事也十分盡心,家中事務條理分明。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母親過世,府中家事再無人來操持。侯府遭逢大難,我亦年幼,以後還要多多倚仗大家。母親在世時,杜總管就總管外院事務。以後也由杜總管掌管府中各項雜事,還望各位恪盡職守,杜若十分感激。」杜若明白自己不能出面理事,他必須得找一個穩當的人。杜林既衷心又有才幹,他很清楚現在杜林是自己最可以信任也是最適合的人,府中事務還是交給他比較妥當。
眾人皆稱「是。」杜若這才揮手讓大家退下。
到了下午,便有宮中的李公公來宣旨。聖旨中言道,如今安定侯為國捐軀,便讓杜若襲爵,世襲罔替,並賜下侯爵服制,各式寶物若干。李廣還帶了皇帝口信,讓他明天入宮謝恩,還讓他不要悲傷過度,務必保重身體。
杜若叩首接旨謝恩。李廣立馬將他扶起,「小侯爺還請節哀。」
「多謝公公。」杜若起身道謝。杜林立馬將一個玄色荷包悄悄遞給李廣,李廣暗笑著偷偷掂一掂收入懷中。
事情也辦好了,孝敬也讓人滿意,李廣退身向杜若告辭「:天色已晚,雜家不便多留,這就先告辭了。」
「我還有孝在身,不便留飯,就不多留公公了。」杜若將李廣送出大門,等到一行人行至遠處不見蹤影方回。
第二天,一大早杜若便起身,用過飯後,穿戴好侯爵服制,乘著轎子前往紫禁城行去。
到了宮門,就有宮人引杜若下轎前往養心殿東暖閣。到了養心殿即刻有人引杜若去見皇帝。進了養心殿東暖閣進得門去,杜若不敢抬頭,對著明黃身影行了五拜三叩之禮,「臣杜若拜見皇上。」
弘治皇帝忙雙手扶起他,「快起,快起。」又叫宮人賜座。
待杜若坐好,他方抬頭打量傳說中的明孝宗。只見弘治皇帝身著盤領、寬袖、龍紋常服,頭戴烏紗折上巾,玉帶皮靴,富貴逼人。弘治皇帝本人卻長得文雅秀氣,面上的鬍鬚更顯文質彬彬。
朱佑樘也在打量杜若。面前的小童一張小臉白如敷粉,繼承自父親的劍眉下,一雙杏眼炯炯有神。杜家有外族血統,所以杜若的鼻樑尤為挺直。他硬朗的臉部輪廓還有嬰兒肥的痕迹,但依稀可以看見長大后的英武長相。更為難得的是,面見天子,儀態落落大方,非一般孩童可比。朱佑樘心裡直道,杜意德,江氏果然生了一個好孩子,後繼有人。又暗自嘆道,孩子還這般年幼,父母卻英年早逝,可悲,可嘆。轉念想到自己虛弱的身體和兩個孩子,更添悲傷。
心中不是滋味,朱佑樘一臉凄然說道:「我與你母親情同姐弟,你父親與我當年在潛邸亦以兄弟相稱,如今兩位為國捐軀,我也十分悲痛。可憐如今你年幼失怙,我卻不能坐視不理,所以收你為義子,也算全了我與你父母的情分。你我以後就以父子相稱吧」
杜若點頭稱是,朱佑樘又細細詢問杜若的學業,身體,杜若一一答了。
朱佑樘又說,「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且去見見你義母吧。」
就有太監過來抱著杜若往坤寧宮行去。
到了坤寧宮中,只見張氏頭戴龍鳳珠翠冠,穿著紅色大袖衣、霞帔、紅羅長裙、紅褙子,一旁還坐著一個身穿紅羅常服的小童,仔細看他的容貌,杜若卻如遭雷擊。原來朱厚照前生今世容貌別無二致,所以杜若才這樣驚異。
見杜若只是傻傻的望著她,不說話,張氏撲哧一笑,喚他到跟前來摟入懷中。杜若直直往朱厚照走去,等到發現自己被摟張氏懷中,他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出了糗,白白的小臉砰的爆紅,喃喃叫道:「皇後娘娘。」
張氏見他這般可愛模樣,心下母愛大發說:「你這痴兒,我是你義母,以後可要改口叫母親。」
這邊,朱厚照內心也震驚不已。他剛剛重生時只是一個嬰兒,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無事可做,就只能在心中默想自己的前世,而杜若永遠是自己不能割捨的牽挂之一。如今來了一個小孩,名字是杜若的,臉也是杜若的,自己在這個軀體重生了,那麼杜若呢?
於是朱厚照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紅樓夢的一句名句,傻傻說道:「這個哥哥,我是見過的。」
杜若聽了他的話,心內激起無限希望,只是他也不能肯定,只能試探道:「手機?」
朱厚照聽到這兩個久違的字心內狂喜不已,心中波濤駭浪之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細細細思量后找了一個最穩妥的,輕輕說道:「大花。」
現在的朱厚照特別怕這個人不是他的杜若。有些時候絕望不可怕,可怕的是給了上天給了你希望后再讓你絕望。他已經絕望過一次,只希望老天能開開眼,再給他一次機會。
漂亮的大花是他和杜若養的貓大爺,他們一起養了它六年,它見證了他們的相遇、相識、相愛,見證著他們的愛情、生活,直到它死去。如果對方是真的杜若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含義。
杜若一聽,淚珠憋在眼眶裡,慢慢地,慢慢地用盡全身力氣把頭點下去下來。
張愛玲說:「於千萬之中遇見你所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垠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麼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請輕輕地一聲:「噢,你已在這裡嗎?」」年少讀時,我們只感慨於愛情的浪漫,只有經歷過情到深處后的分離,我們才知道,緣分恍如天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若是能偶得一抹月光,就如沙漠中的清泉,死亦足矣。
如今他終於又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白月光,心內怎能不會有朝聖一般的狂喜。對於杜若來說雖然他失去過,但是現在還來得及,不是嗎?
張氏見這兩個孩子獃頭鵝似地相對而視,還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心中疑惑,忙叫自己兒子的名字「阿照」。
朱厚照回過神來,他知道此時不是相認得好時機,立馬笑道:「我見這個哥哥十分眼熟,怕是曾經在夢裡神交已久。」
杜若也反應過來,知道一定要圓過這個場面,只是他心中慌亂,只能胡亂掰扯:「我見殿下如故人,今日相見就如故人重逢一般。」
張氏身邊大宮女碧月見了,忙說道:「娘娘大喜,殿下與侯爺有這樣的機緣,可不就是小侯爺天生與娘娘是天定的母子?」
張氏聽了嘆道:「江姐姐,本宮也是認識的,她的品行本宮十分知道,如今她去了,可想這世間又少了一個好人。如今本宮倒好,白撿了一個兒子。」
「娘娘不用煩惱,若是娘在,她一定也會高興的。」杜若終於解開了心結,如今只想將朱厚照摟入懷中,軟語溫存,但是時機不合適,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興奮。
張氏三人又說了一些話,中間又有太后,太皇太後派人送來賞賜若干,都道身體不適就不用去謝恩了。
朱厚照心急如焚,又不叫周圍的人看出端倪,好不容易張氏不再問話,就對張氏撒嬌道:「我很喜歡這個哥哥,我也要送哥哥禮物,你讓哥哥陪我去慈慶宮拿吧。」
「哪有這樣的道理,讓哥哥陪你去那麼遠的地方。」張氏只當孩子一時心血來潮,不肯答應。
朱厚照知道這不合規距,但他實在沒法,今日錯過不知何日才會相見,無論如何今天都要和杜若說清楚。
朱厚照只好使出熊孩子十八計,在張氏和一併宮女面前哭鬧起來,他兩輩子都沒有這麼丟臉過,今日為了杜若也是拼了。朱厚照恨恨的想:杜若,待會兒不討回來,老子誓不為人。
杜若心中偷笑,臉上卻做出左右猶豫的感覺。張氏見朱厚照這樣,實在無法,只得遂了他的意,並交代左右侍奉的宮人一定看好兩個孩子。
兩個人故作鎮定的走出坤寧宮。一出門,朱厚照就忍不住去牽杜若的手,握到杜若手那一刻,他覺得整個生命都圓滿了。
緊緊的牽著朱厚照的手,杜若嘴角偷偷翹起來,有愛人在身邊真好,不是嗎?
十里軟紅,一片紅香。四月的春風吹拂過巍峨的紫禁城,一片片桃花在這寂寞的宮牆中緩緩開放。桃花開,桃花飛,桃花盛時君又回。在這爛漫的春風中,我與你共同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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