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九月里,石榴樹上紅綠相間,一顆顆飽滿的石榴紅似被揉成團的火光霞焰。

趙家小院里的兩棵石榴樹上碩果累累。

日頭落在被雨露沾濕的石榴上,不消多少時日,就裂開一個小口子,露出紅瑪瑙般的籽粒。看著真讓人饞!

徐清涵覺得自己身子好了些,竟提筆書信一封,又讓九兒搬了躺椅,在這石榴樹下小憩一會兒。

「你看今兒的石榴,多好看。」多好的兆頭啊,她笑著,心中默默祈禱,嘉善他,一定可以榴實登科。

九兒看著弱不禁風的太太,幾度欲言又止。

太太是多好的人,偏偏生少爺的時候毀了身子,再養不好了。

老爺年少有為一表人才,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只怕都等著太太閉眼呢。

九兒將手上的褙子給太太披上,替她攏了攏額前的碎發。心中暗自可惜著,珠玉般的人要受這等的罪。

「你是不是冷?手怎麼都是抖的?」徐清涵拉了九兒的手過來。才九月,寒氣未至,九兒怎麼跟她似的了,莫不是主僕久了這毛病會傳染?

太太眉宇間的緊張擔心,讓九兒受寵若驚,繼而羞愧難當。

她抽離了手,慌忙地跪在徐清涵腳邊,道,「太太,有些話九兒一直想提醒您,可是怕您身子受不住,只能眼看著那豺狼虎豹胡來。可今日見太太留了那樣一封信,九兒再不說,怕是要壞事了。」

說話間,九兒啜泣起來。太太教她識字,對她頗為信任,自打太太身子不好之後,書信不是由她代筆就是由她檢查。她可不能不感恩。

徐清涵亦是覺察出此事的重要,她斂了神色正襟危坐,讓自己平復下之後,才吩咐道,「既然是大事,但說無妨。」

九兒咬著牙,將惠娘跟老爺私會一事說了出來。並道,「九兒也不曾想,平素人人稱道的惠娘,竟然在老爺的書房裡拉拉扯扯的。太太您一直拿她當親姊妹,她竟然這樣以怨報德。」

惠娘是趙嘉善的表妹,死了丈夫,被婆家人逼得走投無路,前來趙家投奔。徐清涵的婆婆怕沾上事非,不肯收留,還是徐清涵看她可憐,才做主收留她的。

徐清涵反而笑了,好個惠娘,枉她留書一封囑咐身後事時,還提及惠娘不易,有意讓她做繼室替自己孝敬婆母照顧澤兒。她還沒死,惠娘就露了狐狸尾巴。

這樣也好。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惠娘這樣的?」

九兒從徐清涵問話里聽出些許安慰她的語氣,頓時眼睛紅了。她老老實實地答道,「有一次太太您發病,昏睡了兩天。薛姨奶奶帶著嘉柔小姐來探望您,臨走的時候感慨了一聲。大約是說太太您被蒙了眼睛,有人狼子野心您還不知。當時九兒就起了疑。」

薛姨奶奶是徐清涵公爹納的妾室,公爹走後,留下她和趙嘉柔母女。薛姨奶奶一樣是個玲瓏的人,許是一早就發現了什麼,因徐清涵未苛待過趙嘉柔,好心提醒一句。

虧得薛姨娘提了一句,九兒才發現了惠娘她對老爺事事都異常關心,甚至到了後面,惠娘還大著膽子跟老爺私會。九兒看徐清涵精神一日比一日差,生怕她受了刺激,只好隱忍不說。可她替太太收起那信時,發現太太竟有讓惠娘當繼室的意頭,再不說怕是不行了。

既然知道了惠娘的心思,徐清涵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她想著先去同婆母交代一下這事,她婆母是個耳根子軟的,難免受人挑唆。

婆母的屋子跟她只隔了一個小院兒,晨昏定省很是方便,後來她病了,婆母就免了她請安。

家中光景不好,銀錢幾乎都供了趙嘉善讀書科舉。她這邊久病,才得一丫鬟伺候。婆母年邁,身邊也是只一個丫鬟伺候。像是薛姨娘和惠娘,身邊來個丫鬟都沒有的。婆母屋裡的門掩著,院子里也不見丫鬟,九兒欲隔著門通稟,被徐清涵一個手勢制止了。

裡面傳出惠娘和澤兒的聲音,徐清涵蹙了蹙眉,先前她也不覺得,這會兒才發現惠娘時常帶了澤兒到婆母屋裡歇著。

透過門縫,隱約看見澤兒坐在惠娘腿上,二人就像母子一樣。澤兒甜甜地喊姑姑,還掰著手指嚷著要惠娘帶他去玩。惠娘亦是一一應了。

婆母滿意地看著惠娘,說教似的對澤兒道,「你看你姑母比你母親還疼你,你得好好孝敬你姑母。」這一席話讓徐清涵大為震驚,她一向敬重的婆母,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再看惠娘含笑抱著澤兒,並不幫她說話,惠娘是故意的!惠娘不知在婆母那裡上了多少眼藥,弄得婆母不待見她了。

澤兒聞言表情一黯,反駁道,「爹爹說,娘親是因為病了,怕澤兒也生病受苦,才不願多親近澤兒的。」

趙嘉善,他是這樣告訴澤兒的。果然,還是嘉善對她好。徐清涵自是得了些安慰。

可是她婆母這麼糊塗,竟然,竟然當著澤兒的面,說這樣的話!等她離開人世,澤兒要過什麼樣的光景?

徐清涵急火攻心,站立不穩,一下子偏頭倒了下去,耳邊劃過九兒的一聲驚呼。

等徐清涵睜開眼,她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惠娘正捧著一碗葯汁,拿著湯匙想喂進她緊閉的嘴裡。她下意識地偏了下臉,湯汁全潑在了枕頭上。

惠娘仍捏著湯匙喂她,嘴角微微向上牽著,眼中卻沒有笑意。

「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幹嘛還假惺惺的喂葯。九兒呢,我要九兒過來伺候。」徐清涵再次避開湯匙,湯汁又潑了滿枕。

惠娘放下藥碗,取了毛巾來,耐心地給徐清涵擦汗。徐清涵恨得牙痒痒,惠娘她慣會做一副賢良淑德善解人意的模樣,全家上下,都被她騙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還假惺惺的喂你喝葯嗎?」惠娘給她擦完汗,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因為,我這樣子,不是做給你看的,是做給你婆母看的。你不是想讓九兒來伺候你嗎,我告訴你,她,來不了了。」

說完,惠娘咯咯的笑了起來,在徐清涵看來她像是鬼魅一樣。

「我要見澤兒,你讓我再看他一眼!」徐清涵這才驚慌地意識到自己的境況,九兒不在了,惠娘她想做什麼都行。她用儘力氣吼出了這句。

惠娘帶著憐憫的看她,道,「你覺得,誰還願意見你?」

「你,你滾出去!」

徐清涵喉嚨里湧出一股腥甜,鮮紅的血嘔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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