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驚亂

第十一章 驚亂

「坐過來讓祖母看看,跟個淚人兒似的,哎...」老安人從床上坐起,強打起精神跟張令曦說話。

往日里多麼精明強幹的老安人,像是被抽幹了似的,精氣神兒全無。滿臉的皺紋和眼底的烏青,都在訴說她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苦。

張令曦見老安人這模樣,心裡更添了幾分難受:「您怕是整宿沒睡,我在這兒陪著您,等您睡一覺我再陪您說話。」

「到底老了,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混混沌沌。前兒夜裡迷迷糊糊就夢見了你太奶奶,夢見了我剛生下你大伯父時的光景。」老安人眼神里空空洞洞,連眼淚都再流不出一滴了。「你大伯父是個苦命人。那會兒就像個小貓兒似的,眼睛也睜不開,哭都沒聲兒。我整日整夜地不敢合眼,生怕看不住他人就沒了。他學走路時,別人一鬆手,他就扶住牆慢慢地往前走。你父親他們沒他那麼膽小,都是一鬆手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他為了官,也是謹小慎微,怕出錯怕惹麻煩。這麼小心翼翼地活著,可到底還是先走了...」

老安人的話讓張令曦的疑慮更深了。大伯父是孝子,怎麼一聲沒吭就做了這種事?以大伯父的性格,不可能不安排好家人,不可能不交代身後事。

莫非,這事是讓大伯父都措手不及的?

陷害人人稱頌的趙將軍,真的是大伯父的本意?

張令曦不願意相信,顯然張家上下也不肯相信。

一路上張令曦想了無數種可能,也許大伯父不過是黨派紛爭的犧牲品,也許大伯父被人威脅,也許大伯父受人矇騙...

可縱使張家與齊家不睦,大伯父卻不會有這個膽量挑釁齊相,何況這幾年兩家關係漸緩。

「若不是汶哥兒淮哥兒他們沒有娶妻生子,我這把老骨頭真不想硬撐下去。」

「不光是他們,我也得依靠著祖母呢。」張令曦安慰老安人躺下:「您養好身子,否則我們頭頂這方天便塌了。」

「你剛回來,還沒去見你父親?」提起小兒子,又是老安人的傷心之處。

前幾天張延遠一心要出家,差點跟那化緣的和尚走了。

眼看著他兒子女兒都有了好歸宿,有人想給他做媒,硬生生被他回絕了。

他說他心死了。聽在老安人耳朵里,就像是笑話,是胡鬧。

「嗯。」張令曦不想見著把日子過得孤單苦悶的父親。

到底是他父親,過得好了她替母親不值,過得不好,她見了又心疼。

什麼恨意都沒了,對他,甚至對范姨娘。

「去跟你父親說說話吧。」勸一勸他,別讓他苦著自己。這話老安人在心裡琢磨了千百遍,終究沒能說出來。

老安人想跟她說什麼話,張令曦心裡跟明鏡似的。老安人沒說出口,她也裝作沒有意會。

老安人身邊的大丫鬟一路將張令曦送到了銜玉院門口,道:「五老爺不愛說話,心裡卻是疼您的。多少次晴小姐帶著趙姑爺回來,都被五老爺罵出門去了。」

這話老安人不好說,只能從丫鬟嘴裡說出來讓張令曦聽到。

「嗯,知道了。」張令曦點了點頭,「你回去吧。」

似乎許久沒有在銜玉院住過了似的,沒了佩環娥眉她們的歡聲笑語,安靜的銜玉院讓張令曦覺得陌生極了。走近了才聽到院子里傳出男子嗚咽的聲音,這聲音在院子里飄來盪去,顯得有點悲愴。

大伯父走了,除了伯母楊氏,人人都是傷心的。

哪怕是一心求道的父親,也免不了哭上幾場。

倒是她,反而成了最堅強的一個。她不能只顧著傷心,不能亂了陣腳,她得弄明白大伯父為什麼這麼做。她得替張家給出個交代來。

張令曦想安慰父親幾句,從前她對父親的恨和不屑,讓她疏忽了父親。

熟悉的聲音傳進了她耳朵里。

「伯父,嗚嗚...伯父...」

哭聲壓根不是張延遠發出來。而是抱著張延遠袖子蹭鼻涕眼淚的齊鹿鳴。

張延遠反反覆復地哀嘆,齊鹿鳴充耳不聞。

眼下這情景,分明齊鹿鳴才是最傷心的那個人。

惺惺作態!他前腳在她面前嘲笑大伯父死諫,後腳就一身縞素跑來哭喪。

要不是張令浙說過齊鹿鳴滅他張家滿門,張令曦真的很難把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人跟那樣的奸佞聯繫在一起。

聖上賜了他官身,恐怕他會由此發跡,官運亨通。

恐怕也會像前一世,張家數十口人,盡數成為亡魂。

張令曦怒目而視,問道:「齊鹿鳴,你怎麼在這兒?」

「許久未見張伯父,來尋他下一盤棋。說話間,不知你家竟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跟伯父,哎...」他把眼淚摸干,「你節哀,千萬不要像我一樣傷心,你身子弱。」

齊鹿鳴臉上就像是刻著不要臉三個字。

若不是張延遠在這兒,張令曦真想對齊鹿鳴說個滾字。

「曦姐兒,劉顯沒跟你一起回來?」張延遠將被蹭髒的袖子往身後一背,道。

張令曦搖了搖頭。

張延遠皺起了眉頭。

他只當劉顯輕視曦姐兒,這麼大的事,竟然不陪著曦姐兒一起回來。求娶曦姐兒的時候,可不是這種態度。

「進屋吧。」

張令曦見張延遠臉色不好,跟上去小聲說道:「您真是不問朝事也不問家事,大伯父他在御前告了趙陌和劉予正。趙陌已經下了大獄,劉予正尚在西北情況不明,顯哥哥正想法子探聽消息,這才讓我先回來。」

此時劉顯剛接到叔父劉予正傳來的消息,暫安勿念。

幾日奔波,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劉顯回府換了身乾淨衣服,不敢多作耽擱,立馬到齊府去見老夫人。

「老夫人,我叔父的事,多虧了您打點。」劉顯跪謝。

叔父的囚車半路被人截下,行蹤不明。

此時此刻,不出現在皇上的視線里,才能躲過一劫。

這世上,能救劉予正的除了皇上,便是老夫人了。聽說老夫人進了宮,見了皇貴妃,劉顯就明白是老夫人出手了。

老夫人受完他這誠心實意的一拜,才說道:「說起來,是我趙家樹大招風,連累了你叔父。」

「皇上怎會如此昏聵,聽信了小人的言辭!這些人簡直...」突然意識到還有曦姐兒的大伯父參與其中,劉顯話只能說一半。

「太子和譽王之間,聖上有了抉擇罷了。」老夫人沒有劉顯那樣的憤怒,彷彿趙家的事劉家的事,她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但劉顯知道老夫人為了兩位將軍的事出力最多,虎口拔牙的勇氣,也只有她才有。

皇上已經放棄了太子,那麼朝中格局變化,也都是在為譽王鋪路了。太子羽翼豐滿,皇上就要斬其羽翼。怪不得曦姐兒的大伯父會站出來,他竟是聖上手裡的一把刀!

「那太子?」

「廢為庶人,詔書很快就要下了。」

太子個性寬厚率真,禮賢下士,譽王與之相比實在平庸。這次廢太子,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打了趙家和劉家一個措手不及。

趙家折進去了趙大將軍,怕是動了趙家的根本。

「我記得趙陌是你外祖母的娘家侄兒。」張延遠感覺到了事情棘手,看著曦姐兒嘆了口氣,「既然那邊不太平,你就在家裡多住幾日。」

大哥突然撒手人世不說,還給家裡留了一堆麻煩。

「什麼,將軍下了大獄?」厚著臉皮跟在後面的齊鹿鳴臉色大變。

張令曦懶得回顧,嗆了一聲,「怎麼,你不是最有本事的那個,竟沒一早知道嗎?」

齊鹿鳴氣的咬牙切齒,青筋暴露。

張令曦慣會拿捏他的錯處來嘲笑他,他習以為常。他氣的是一個小小的文官,竟然誣陷大將軍,讓大將軍身陷囹圄。

真是該死,死的不冤枉!

他齊鹿鳴一輩子沒服過誰,唯有老夫人和大將軍是他十分敬重的人。

老夫人給他講過,大將軍不滿十五歲時,駐守北地。曾有敵軍二十萬來襲,他堅壁清野使得敵軍力疲糧盡,又帶著百人奇襲敵營,退敵千里。到了弱冠之年,已經戰功赫赫名震朝野。

大將軍氣勢威嚴,等閑人不敢多看他一眼。竟然有人敢對大將軍動手。

不管誰動了趙家人,就是與他為敵!他得回京城,立刻跟老夫人商議此事。

齊鹿鳴顧不得多想,掠身而去。

總算請走了這尊大佛,張令曦和父親都暗暗鬆了口氣。

說不定朝廷里正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張家。

不能出一點紕漏!

人人敬重的趙陌將軍入獄,消息一時間還沒有傳開,等到人盡皆知的時候,張家恐怕在保定府連個立足之地都要沒有了。

張延遠總歸有了些當家做主的樣子,立刻警覺地安排起各門的家丁護衛來。剛吩咐下去,就聽得大門外傳來喧鬧的聲音。

怕是有已經知情的人來府上鬧事了。

「曦姐兒,我出去看看情況,你回屋去吧。」張延遠擔憂地說道。

「我不放心,還是跟您一塊兒去吧。」張令曦不肯回屋,怕張延遠不答應,她保證道:「父親,我遠遠看著就行,會躲著些的。」

張延遠板起臉來。

「老爺,齊家少爺跟五少爺打起來了!」

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渾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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