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煎何急(上)
當日深夜,魏府前宅的花廳里又坐無虛席了,只不過這回在座的多已換成了阜新縣裡有頭有臉的士紳罷了。只需看看正挨個的傳閱著謝參議的供詞的他們那一張張陰沉猶如二月天的面孔,那一根根被氣得『花枝亂顫』的鬍鬚,就能知道在這些老先生心裡涌動著暗流是何等的波濤洶湧了!
憑心而論,以對湯大虎的為人的了解,再加上這份言之鑿鑿的供詞,他們倒不怎麼懷疑這是林子岳假造的,對省方的狡詐無信、殘民以逞他們都為之痛恨不已,對義勇軍、黑山難民的遭遇也都很為同情的!
可難就難上,可不管怎麼說湯大虎也是熱河省的最高地方長官,手中不但握有正統名義,還的數萬嫡系部隊供其驅策,外又有二十萬東北軍為其強援,誰要是敢跟他公開叫板,那破城破家之禍可要近在眼前了?!
「諸位!情況大家應都明了了!」對豪紳們對『省湯』這種又恨又怕的心態洞若觀火的林子岳言辭懇切的說道:「子岳和一眾同仁本或為流亡學子、或為失散軍士,只因不忍我神洲黎民無辜慘死於日寇屠刀之下,這才於逃亡途中,匆匆拉起了這支隊伍。自到貴地以來,承蒙諸位多方關照,方使我部得以棲身,萬餘遼南難民能得一時之溫飽。現在想來,實是虧欠阜新父老良多,若再以一己之私至阜新民眾於水深火熱,子岳等於心何忍。日寇圖我甚急,我巍巍中華又正處空前虛弱之時,外抗強辱猶不及,又豈還堪同室操戈。」林子岳口中一頓,掃了一遍正聽得入神的士紳們,又擲地有聲的接著續道:「而坐以待斃,又是凡人所不能為!思之再三,子岳等決定即日率部攜難民向離開阜新,殺回遼省去,從日本人手中收復失土,去用刀槍熱血奪回我們的家園!」
聽得林子岳這樣的通情達理、隱忍為國,大多數士紳的神情都頓時鬆快了許多。雖說義勇軍不久前還以血的代價悍衛過他們的身家性命,可人都是自私的,此時此刻,若說他們沒有棄這些個外來戶保自個平安的想法,那顯然是假話。可礙於情面、更礙於阜新尚在義勇軍控制下的事實,你又叫他們那個敢開這個口。這下子好了!義勇軍這一主動退走,一切都雨過天睛了。當然,他們也不是一點良心都沒有的,這不林子岳的話一說完,他們在極力誇讚林子岳顧全大局、仁義無雙的同時,也紛紛表示自己願意為即將遠行的義勇軍提供些糧食、布匹等生活物資。可是以魏老先生為首的幾個城府較深、閱歷豐富的頭等士紳,卻保持了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至於賀仲年、姜大海則早被這些人的現實,給弄得怒心中燒,若非林子岳早給他們打了『預防針』,這兩人早耐不住性子跳出來對其冷嘲熱諷、大聲喝斥了。
而坐在林子岳身旁的嚴國禎表面上是平靜無波,心裡卻在冷笑連連:『這些人啊,論做買賣置地放印子錢,個個都是把好手,以前跟在我後頭迎來送往各路大兵時,表現得也還差強人意,可這一到較真的時候,還當真是蠢得可以,連場面話真心話都聽不出來了!他們也不想想時下已近隆冬,與熱河交界的遼省各縣又早讓日軍糟蹋得十室九空,林子岳部想找一個立腳點,必須得深入遼省腹地才行。這一萬多男女老弱在大風大雪中千里奔波,這一路上要死多少人?要病多少人!恐怕用不著日本人來打,隊伍就得全垮掉。義勇軍、黑山難民不是傻子,會看不到這些……?!』
嚴國禎想得很對,當初省上之所以先封鎖物資,再派出說客,也正是想藉助漫天風雪的威力逼義勇軍就範,而且若非軍隊內部的保密性太差和說客的充任說客的謝參議的骨頭太軟,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他卻沒時間再想下去嘍。雖一度為謝參議許諾的高官厚祿所動,可事到如今嚴國禎卻知道他自己已跟林子岳、跟義勇軍成了一根繩子上栓的螞蚱。就算義勇軍真如林子岳所說兵退遼省,省軍兵不雪刃的進了城,他嚴國禎也沒好果子吃。省方對他這個近來已不聽招呼的坐地虎的態度是明擺著的了,利用只是順手而為,除掉才是最終目的。這點已從剛從縣府那邊送過來的謝參議的第四份口供中得到了證實,而省府內定的接任阜新縣長,並負責儘快阜新地方上的油水收刮一空,收入湯主席的『養老基金』的,正是這位謝參議本人。
所以,他必須得出面為林子岳、為義勇軍,說服這一群集合了地方民望所寄、世家大族的影響力、地主商家的財勢的士紳。
「各位請先靜靜,聽我說兩句!」嚴國禎先清了清嗓子,才談然問道:「你們都只想著省里要派大軍來,怕把阜新打爛了,希望義勇軍能主動避開。可你們誰想過義勇軍這一走,日本人再來進犯,我阜新又會是怎樣一付況景?」
嚴國禎這一問可是把滿堂士紳大戶都給生生問住了!是啊!日本人的兇殘暴虐他們從逃難的人群中可聽到不少,兩個月前的那次日軍犯境,日軍雖始終未通能進入阜新縣繁華帶,又是一路疾行,沒有四處掃蕩的時間,可到頭來小鬼子還是放過緊挨著他的行軍路線的小通溝村!下手那個叫狠啊,殺二十多人,四戶人家絕了戶不說,還把全村燒成了白地!
而一樁樁前車之鑒,又告訴他們『湯家軍』的兵再多,也只是在打中國人的時候才頂用,讓他們去抵抗外侮是指望不上的!
認識到了這一點,士紳們腦子轉得快的,已在權衡日本人跟省軍,會對本縣造成更大的傷害!
兩害相權之下,雖名聲狼籍、軍紀松馳,可畢竟是本國的軍隊,低層官兵又多為本省人,在滋擾地方時基本上還知道適當而止的熱河省軍,無可避免的成了輕的一頭!
在爭執計議了良久后,魏老先生被眾人推了出來。
「林總指揮!我們幾個老頭子商量了一下,為阜新百姓計,為貴軍自身計,貴軍還是留在阜新保境安民為好。我阜新紳民願聯絡阜新籍在省人士竭盡全力與省府溝通,希望能讓就地整編原地駐防,若『省湯』仍一意孤行,以至這場兵戈禍事非起不可……」魏老先生吞吞吐吐的表態道:「則我阜新士紳民定當助總指揮一臂之力,不過我們的隱衷還請您體諒,至時還請您能為我等多加遮掩!」
「那林某就多謝各位的高義了!」情知這已是對方的最後底線的林子岳忙應聲不迭的打著羅圈拱。所謂的多加遮掩嗎?人家無非是不想落個從賊的罪名,這好辦,到時一切都用強征、強搶的名義就是了!林子岳不怕這個,他就怕地方上不支持,把物資人員都轉移、穩藏。那樣他雖亦可用強,但義勇軍卻難免會陷入外有大兵壓境,內部又是一屋子乾柴的極端困境!這當然是林子岳是絕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