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中計
看著那幾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楚瑜騰地看向策馬趕來的隆光帝,出塵如仙的臉上卻是罕見的憤怒:「不是已經說好了,你不要與梁逍動手嗎?只等朕將梁逍暗中擒住,帶走了蘇清雨,俞國玉璽就是你的了!
隆光帝聽了,卻冷冷一笑,道:「那俞國玉璽,即便現在給了朕,將來陛下也定會使計拿回去的!所以,朕改主意了!朕要蘇清雨,那玉璽就給陛下好了!」
「你這言而無信的小人!」楚瑜聞言大怒,卻忽然冷冷笑了,「如今這麼說,陛下帶了這麼多的人來,似乎並非只為拿下樑逍和蘇清雨啊!」
隆光帝聞言狂笑起來,那笑聲似乎透著血一般的腥紅,濃厚得彷彿連天上的月色也黯淡了不少。
楚瑜攔住欲要揮劍上前的敘遙。他一臉冷笑,卻不發一言。
隆光帝高高坐在馬上,掄起金刀直指楚瑜,趾高氣揚說道:「都說聽寒子謀略偉材。只可惜,在朕看來,你終不過就是敗在情字之下的懦夫!」
他大手一揮,左右有無數人立刻衝上來將楚瑜和敘遙團團圍住。
「你算得到梁逍定會來接蘇清雨,卻算不到朕其實真正想做的,是將你們幾人一網打盡。還說什麼謀略偉材當論明燁,治世明君應屬永昌,驚才絕艷首推乾嘉?!在朕看來,你們不過就是被一個女人玩得團團轉的無知小兒罷了!」
說著,他輕蔑笑著,揮手說:「給朕拿下!你等著,看朕是如何將你最想要的女人和天下,一一擁在懷中的!」
敘遙警惕地看著那些越逼越近的天狼軍,手中的劍不由得又再緊了些。
可是,他卻忽然聽到楚瑜輕聲說了兩個字:「無妨。」
他大惑不解:如今都快要成為瓮中之鱉了,還無妨?若不趕緊突圍而去,可不就是束手就擒嗎?!
只是下一刻,他卻明白為何主子會這樣說了。
只聽到風聲微動,一支利箭忽然從皇宮那邊直飛過來。
那憑空出現的雪白箭羽在人們眼中如同催命符,帶著無數驚恐眼光,肆無忌憚地從萬千人中破空而至。
看了凌厲氣勢,隆光帝臉色不由得一變。不過,他不愧是武藝高強之人,看準了箭的來勢,一下就用力撥開,將那箭改了方向。
只是箭勢依然不減,即使被改了方向,速度仍然極快。
一個小將站在左邊,躲避不及,便眼睜睜地看著那箭入了喉嚨,來不及說一個字,已經氣絕倒地。
此箭如晴天霹靂一般讓人措手不及,周圍人登時臉色大變。心神震動間,不少人暗暗心驚,幸而此刻躺在地上的不是自己。
隆光帝看看冷冽含笑的楚瑜,再看看扎在那小將喉頭上的箭,忽然醒悟到什麼,身上頓時戾氣大作,怒極喝道:「這可是狄虎的箭?!」
「正是!」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高大人影便從半空中落到楚瑜身邊。
楚瑜微微一笑,話中似是對隆光帝無限抱歉:「時間倉促,恕楚瑜還未來得及告知陛下。這狄虎並非本名。他姓楚名瑕,是郝國的翟王。」
狄虎聽到,露出一臉與他身形不甚相稱的文雅笑意,恭敬上前對隆光帝拱拱手,笑道:「郝國楚瑕見過陛下。」
他拱手作揖的動作自然流暢,正如常年身居朝堂的人臣一般溫文爾雅。
這一拱手,驚得周圍的人大駭,紛紛倒退好多步。
隆光帝卻終於維持不住臉上掛著的笑,捏著金刀的指節攥到發白。
若是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的草民,豈能有如此熟練的朝堂禮儀?又豈會有如此文雅的笑容?!
狄虎,不,楚瑕,居然是郝國的翟王。
楚瑕雖然名聲遠遠不及楚瑜,卻也是郝國數一數二的文武全才。
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事情忽然連在一起,隆光帝這才恍然大悟。
三年前,他通過收買清屏館的消息,知道了蘇清雨出走的事。
三年後,終於按捺不住的楚瑜先布置了楚瑕提前一步將蘇清雨留在村子里,然後楚瑜親自找到自己,提出用俞國玉璽交換蘇清雨,並告訴自己去惠明山,等他的人將蘇清雨引到林中后,就將她帶回宮中。
堂堂一個大國之君居然屈膝來求自己幫忙,並提出用天下第一大國的玉璽交換,他當然樂意。不過他也訝異,居然有男人寧可要美人而不要江山。
聽了楚瑜的解釋以後,他暗自嘲笑楚瑜枉稱謀略偉材,不過爾爾。
可當見到蘇清雨後,他才明白楚瑜為何會捨棄玉璽了。
這女子,天生得傾國傾城之貌,可更有一份溫潤清冷,讓人無法捨棄。
這樣的女人,自是當得起傾國皇后之稱。難怪那三個君王為她如此。
可是,他隨之生了另一層顧慮:若楚瑜得到了蘇清雨,還要奪天下呢?
他雖不屑楚瑜的所謂痴心,可是對比起郝國的實力,他心裡也沒有底。
更何況,還有俞國和閔國在後頭。那二位若知道,定不會善罷甘休。
當年三國之戰的哀鴻遍野,任是哪一個小國,都無法禁受得起。
所以,他決定先將蘇清雨要過來,起碼將來也有個能要挾楚瑜的人質。
沒想到,那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如此倔強。
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想盡方法都無法討好她。可是,他偏越發覺得有趣。
直到她提出要惠明山的人過來,他這才想起了林中的那個射箭之人。
於是便有了擢升狄虎的舉動,更有了以後的事。
本來以為他不過徒有虛名,只愛美人的男人還能做什麼大事?!
本來以為他隻身一人在天狼國中,既無兵力,更不能公開露面,能做什麼?!
本來以為自己能用蘇清雨來作護身符,卻沒想到他只需謀劃一番,就足以讓自己後院起火。
如今看著這個出塵如仙的男人,他才知道,所有所有本來以為的勝券在握,只不過是一張早已張開的、只等他掉下來的網而已。
這個男人真有如此本事,不費一兵一卒,便已全部牢牢掌握。如今眼前這張清逸的臉上,本該傾倒眾生的微笑,竟如鬼魅般可怖。
都說楚瑜最擅長的計中計,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但是,他其實有一點不明白:為何楚瑕將她引到林中時,偏偏就起了大火呢?
想起那夜的大火,幸好他應變得快,讓路明帶了心腹,先下手為強,將那村裡的人統統殺光,佯裝成蠻夷入侵。
當時自己還慶幸,有了那場大火,更是讓狄虎的出現得以順利成章。不然的話,只怕以那女子的聰慧,定不會相信狄虎一個山野村夫,能如此順利地入宮。
可如今看來,這場大火也定是楚瑜為了鋪好楚瑕入宮的路而放的。
但,狄虎不是在惠明山自小居住的嗎?那惠明山中的村民對狄虎忽然變了一個人,不會感到詫異嗎?
看著隆光帝的臉色愈發黑沉,楚瑜彷彿是看到了最可笑的事那般,撫掌大笑。他淡笑著對楚瑕說:「陛下看來早已明白朕的計謀了。只剩這最後一點,難道你還不讓陛下看看你的樣子?」
楚瑕微微一笑,用手輕輕拉開臉上皮膚,露出他本來的面目。
一看楚瑕的樣子,隆光帝頓時跌足。
眼前這五官深朗的人,雖然身形高大,可那文雅氣質哪點像一個山裡人?
只用一張人皮面具,楚瑜就將全天下都騙了。
隆光帝胸中氣血翻滾越發快了,自己竟真的如此好騙嗎?竟被楚瑜牽著鼻子,一步步入了局,生生成了他奪回蘇清雨的工具。
「你剛才說朕是言而無信的小人,難道你這便不是言而無信嗎?」隆光帝惱羞成怒看向楚瑜,滿臉儘是赤紅,也不知道是因為中了楚瑜的計,還是火光。
狂怒中,他吼道:「既然你們有這膽子欺騙朕,那今日朕便要你們付出代價!」說著,他金刀一揮,就朝楚瑜衝過去。
在他身後的天狼軍頓時如泄堤洪水一般,全數湧向楚瑜。喊殺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早已將這寂靜的城都驚起。
楚瑜笑了,眼中儘是不屑一顧。輕蔑看了一眼怒火衝天奔來的隆光帝,他回頭輕聲問楚瑕:「馬呢?」
「來了!」楚瑕臉色也很輕鬆,他隨手一指,彷彿只是在說路人一般。
敘遙看了眼即將來到面前的滾滾大軍,又回頭看了一眼子虛烏有的馬,心裡不禁有點擔心:這二位爺倒是輕鬆,可那些人的臉色,似乎不把他們剁成肉醬應該是絕對不會罷休的了。
他正擔心,卻忽然聽到楚瑜一聲招呼:「走!」他身子一輕,回頭便看見楚瑕早已將自己一手拉著,運起輕功躍上了半空。
只見楚瑜和楚瑕二人凌空飛了十來步,便猛地落在早已等候著的兩匹馬上。
「去追梁逍!」楚瑜冷笑一聲,無視後面嗖嗖飛來的箭,還有隆光帝的連連怒吼,和天狼軍的喊殺連天。
他揚手落鞭,狠狠地打在馬匹身上,驚得馬連聲嘶叫,撒開四蹄就朝前奔去。
將敘遙放在身後,楚瑕輕笑一聲:「小子,可要坐好了!」話音未落,他的馬也已經像他的箭那般,朝楚瑜奔去的方向直衝過去。
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楚瑕輕笑出聲,回身彎弓搭箭,隨手便放了出去。
頓時,那箭如光一般,獰笑著朝天狼軍中射去。
隨著那箭的勢頭,更帶了驚呼連天:「陛下!」「爾等快停下!陛下中箭了!」
只見隆光帝喉頭那支箭帶著泉涌般的鮮血,染紅了他一身的金黃盔甲。雖然還是怒目大睜,但人卻已經斷了氣息。
天狼軍頓時亂成一團。前面的人猛地停住,但後面的人卻剎不住腳步。一層又一層的人竟互相推撞在一起,一霎間便已死傷無數,哪裡還顧得上追人?!
楚瑜的馬漸漸被楚瑕追上。
策馬飛馳中,楚瑜忽然輕笑一聲,挪揄道:「怎麼?對覺茗動心了?」
敘遙驚訝地看了看楚瑕高大的背影。可是,他知道此時不該說話。
楚瑕臉上忽然一紅,幸而周圍一片漆黑,楚瑜應該看不見。
可是楚瑜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接著便笑說:「若不是看在你後來喜歡上了覺茗的份上,光是你在惠明山上那出了苗頭的念想,便足以讓朕不放過你。」
這話雖平淡無波,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話背後,帶了多大的威脅和壓力。
雖然楚瑕在前面依然沒有說話,可敘遙卻分明看見他的背影明顯一窒,脊樑一瞬間便綳得緊張。
過了好一會兒,楚瑕才緩緩說道:「臣弟自是不敢僭越。可是,覺茗那妮子,似乎還沒忘記凌天諾。」
凌天諾,當日正是他親手斬於馬下的。若她知道,會如何?!
楚瑜不屑笑了:「等你用法子讓她成了你的人,你管她還有什麼想法!只管要她便是了。」他便不信,一個小小婢女,還能有什麼要求?!
楚瑕聞言,不以為然地笑道:「皇上若真這樣想,那就不會如此波折了吧?!不過,還是要托皇上的福了!」二人說笑的樣子絲毫不似要趕去下一場對戰。
馬蹄聲聲,驚破了蒼穹,也撼動了山林。
不覺間,二人的馬已經來到天狼國京郊的山上。轉了幾個彎,逆著山裡的河流跑去,卻忽然看見前面只是一處懸崖,並沒有其他的路了。
只是,那裡似乎有一些人影在晃動。
楚瑕未及反應,便已聽到楚瑜輕笑道:「哦?何事驚動了永昌帝到此?」
楚瑕聞言一震,練武人素來眼力不差,可他還沒看清前方人影,楚瑜倒已經知道了,可見他家皇上果然更勝一籌。
遠遠地便傳來那個淡漠自如的男聲哈哈一笑,彷彿是在談著天上的月色:「朕若說是散步以後迷了路,明燁帝會相信嗎?」
聽到這樣肯定的答覆,楚瑕不禁皺一皺眉:看來傾國皇後果然了得。為了救她,永昌帝也來了。可是若莫然在此,只怕等一下他們要直接從乾嘉的手上奪人,就有些難度了。
楚瑜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卻不發一言,繼續前進。只是他的馬已經由飛奔變成了小步前進。
楚瑕見狀,忙也一拉韁繩,讓馬小跑著過去。
及至到了那裡,楚瑕這才看清,莫然也如楚瑜和梁逍一樣,只帶了幾個人,輕裝前來。
月色下,莫然身上的那件灰衣早已與周圍的漆黑融在一起,可他臉上那雙如鷹眼般的晶眸,卻在夜色中格外犀利,讓人不禁望之生寒。
看著越趨越近的楚瑜,莫然罕見地笑了,道:「看來,我等都違悖那條約了。」
楚瑜挑眉,似是很意外聽到這樣的話。
定睛看了莫然好一陣子,他才笑道:「既然如此,陛下還不快叫乾嘉出來?」
話音剛落,只聽黑暗處一聲朗笑:「明燁,你如此緊追不捨,究竟是為了朕的皇后,還是為了這個天下?!」
說著,只見一個熟悉的挺拔身軀從黑暗處朝眾人慢慢行來。
男子渾然天成的尊貴氣息,竟將一身黑衣穿得如同龍袍那般凜然不可侵。
只見男子走在前頭。雖掛著慵懶的笑,可墨眸中精光四射。誰會想這就是曾臭名遠揚的逍遙王爺?
月色如水,明亮地照在他的身上,自然也照亮了那相偎走著的裊娜身影上。
那牽著的手,霎時就讓楚瑜的臉色變得一片青白。疏朗的眉驟然緊蹙,方才面對莫然的淡定,此刻早已換上了戒備。
可那身影卻默默無語,乖巧得如同小鹿一般,只是微微定在了梁逍的影子旁邊,有意無意地被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遮住。
梁逍似是全然沒有看見楚瑜的變化,即便那如水月色也這般明顯地灑在那出塵清雋的臉上。
他微笑著出來,卻首先對楚瑕打了招呼:「狄虎!哦!翟王!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