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私會
轉身走出覺茗房間,卻見梁逍早已不在院中,只留了香兒候著。
她對香兒說累了要歇息,香兒忙去張羅了。
趁著香兒不注意,她飛快用一張小紙條寫下幾個字,便已見窗沿有咕咕叫著的信鴿。她將紙條卷好塞入信鴿腳上的小環中,信鴿便拍翅迅速飛離。
這夜再去看覺茗,依然昏昏沉沉睡在*上。她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三日後,清晨。
這兩日,覺茗依然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掉淚,時而昏睡不已。
清早起來,只見一個灰色影子晃動,桌上便赫然多了一張紙條。
展開紙條,蘇清雨瞭然。
吃了早飯,她交代香兒留在覺茗身邊看守著。
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她躲過所有人的眼睛,獨自走出了偏僻的東北角宮門。
宮門外果然便有一輛黑色馬車候著。車夫見她來,倒像是認得她一般,點了點頭,她便上了馬車。
馬車飛馳在路上,竟一切都順利。
當馬車停下時,她便下了車,這才發現竟來到郊外一個陌生的林子中。
當日在那個林中發生的一切猶在眼前,讓她不禁心裡發冷。
敘遙不知何時已經靜靜站在一角,身後二三十步外,有一輛馬車。
帘子撩起來了,銀白的底子上,無數金銀絲綉成的木槿花。
車裡的人一身雪白,赫然就是她和梁逍今日的敵人,楚瑜。
看見那個淡藍色的身影慢慢行近,敘遙上前對她微微拱手:「姑娘!」
敘遙只見女子微微點頭。他卻聽到,車中那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忽然便加重了。即使不用回頭都知道,那是主子劇烈的心跳。
聽著這聲音,他忽然想起主子的哭聲。
自跟隨主子以來,他見過主子兩次的哭。可這兩次,都是為了眼前的女子。
第一次,是主子以為姑娘被自己親手摔死在房中的時候。
從沒見過像這樣的靈堂。不奉香燒紙,除了僧道誦經,滿屋只是木槿花。
花香繚繞,極盡荼靡,中間依稀看到那個少女,沉睡般的容顏,傾世如昔。
可主子卻失了昔日的冷冽出塵。主子在靈堂里唯一做的,只是日以繼夜地坐在那裡,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來弔唁的多數是趁機想靠攏的權貴,那些虛情假意的哭聲,那些信口胡說的惋惜,連他都聽得厭煩,更何況那生出胡茬、滿眼血絲的主子?
所以,他把他們一一都趕了出去。
雖然不滿,可他們卻也不得不陪著笑訕訕離開,誰叫主子是隻手遮天的四皇子呢?!不僅郝國上下,就連天下都知道,惹了主子,比惹了天皇老子更可怕。
可如今這個隻手遮天的人,卻失了神地坐在那裡,靜靜地掉眼淚。
寧煥之來了,主子卻與這個素來敬仰的師兄大吵了一場。他從沒見過主子用這樣冷冽的神色來對待寧煥之。主子常說,天下只有兩人對他有恩,一個是他的外公清屏館主,另一個就是寧煥之。
寧煥之拂袖走後,主子抱著姑娘的屍首,喃喃地說了*的話。
他也守了主子*,沒敢靠近,但只聽到主子一直說「不許走,不要走」。
梁逍也來了。
這次,主子不再客氣,二話不說就兵刃相見。
這兩個同樣傑出優秀的男人,絕世武功也不相上下。若不是顧忌靜靜躺著的那位,他們眼中的仇就能把這小小的靈堂都拆了。
可後來,隨之趕來的寧煥之,一句話卻讓主子撒手了。他記得那句話是這樣說的:「賀臨風,你果然就是這樣愛她的。難怪她恨你!」
梁逍強行將姑娘搶走了以後,主子卻隨即醒悟過來。待追到清濡山莊,他們果然見到了昏迷不醒的姑娘。
主子自然怒不可謁。正要動手搶人之際,醫王卻怒斥了主子一番。
沒想到那個一臉孩氣的白鬍子老頭,正經說起話來,身上的威嚴竟如此凜然不可侵。這倒有些像梁逍。
敘遙這才知道,原來主子用來加深失憶症的葯,竟將姑娘身上早已壓制住的「璀燃」再次誘發了出來。
「璀燃」乃是雪霽山莊大小姐因為嫉恨而下在姑娘身上的。此毒世間無解,就連毒王宸驚風也束手無策。
自姑娘中了此毒,多番在鬼門關前徘徊,永昌帝一直用藥死死壓制,這才保住了她的命。
真是命運捉弄,為了留住她而用的葯,竟再次變成了她的催魂符。
剛慶幸她並沒有因自己而死,可到頭來還是將她送近了鬼門關。
想來那一刻,主子心中的痛是他無法體會到的。他只見到了主子臉上從沒見過的青灰頹敗。
那麼驕傲的主子,那麼出塵的主子,他是名動天下的聽寒子,是權傾天下的四皇子,無數人仰望他的尊貴,任何時候他都是不可撼動的。
但這次,主子竟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在回去的途中,他聽到主子獨自躲在車裡,像個孩子一樣哭得聲音沙啞。若不是親眼所見,有誰會相信,這樣的他就是所向披靡的聽寒子?
這麼多的日夜,主子沒有再睡好過。
儘管知道姑娘已經蘇醒,並並在梁逍的保護下生活得很好,可是主子依然輾轉反側。
主子其實也早就算準了徐家的居心叵測,也算準姑娘定會回宮,所以,他便等著徐太後來找。
果然,那急功近利的徐家,竟丟開了尊嚴,在主子面前哀求。
看著德賢太后低下的頭,主子笑得讓敘遙開始有點擔心。
他在笑什麼?是笑姑娘快要回到他身邊,還是笑這個天下快是他的了?
可沒想到,千算萬算,竟敗在兩個車夫手中。
急急忙忙地撤回大軍,正要四處尋找姑娘,卻接到了清屏館傳來的消息:梁逍對徐家動手了。
那愚蠢的德賢太后自然不是梁逍的對手。果然,很快地便一敗塗地。
主子卻不知道為何,再次集結了大軍在三國邊境守著。
可是在鴻雁飛被攻破的那一刻,看著大將們著急氣惱的神情,主子居然笑出了聲。
這是他自清濡山莊回來后,第一次看見主子笑。
正在他不明白的時候,主子對他說:「敘遙,這次朕能找到她了。」
鴻雁飛被破了,主子竟笑得如此開懷。這一刻,敘遙真體會到了主子的心。
面對梁逍的大軍,主子又擺了個陣。
這次他明白,主子為的是要看見姑娘。
跟隨多年,他怎麼不會明白主子唯一想做的,只是能見一見她。
這樣的思念讓主子越來越度日如年。
可是,姑娘並沒有一絲動靜。
過了幾天,主子卻說:「這次,她會來了。」
主子有千萬條計謀攻破梁逍和莫然的軍營,可是他卻用了一個最直接的方法逼姑娘出來:誘殺姑娘身邊的一個親近之人。
領軍來的是凌天諾。那是覺茗的心愛之人。若動了他,見不得覺茗難過,姑娘自然就會應了主子的約,出來見面。
看見主子於陣前斬殺凌天諾時,其實敘遙不禁有了個疑問:這樣做,豈非將姑娘逼得更遠了嗎?
他忍不住問了主子。主子卻笑了:「若她不能愛我,那即便是恨著,好歹我也在她心上了。」看見主子臉上的笑,他倒寧願看見主子大哭一場。
當初主子低頭離去時,他聽到醫王嘆氣說:「這世間,最毒的唯有情字啊!」
如今,面對眼前沉靜如水的傾城女子,感受主子加快的心跳聲,他才知道醫王說的,是真的。
見那淡藍影子在眼前慢慢行來,楚瑜發現自己居然就像第一次看見她那樣,臉上雖然冷冷地,可心卻一直激烈跳動著。
若說對梁逍的感覺,他唯一有好感的只是那個突如其來的邀約。
可他更恨梁逍:既然要將她奪去,為何當初要讓自己看見她?
楚瑜知道,母親賀靖自小與木清靈是閨中好友。但在江湖上,木清靈聲譽似乎更高。她更因為替父親多次出面處理江湖中事,被譽為「再世女諸葛」。雖然他未曾見過母親,可是從外公的口中,他知道,母親對此一直心有不甘。
那日,賀靖在木清靈的山莊內對鎮國將軍宣明一見鍾情,可是他卻早對木清靈暗生情愫。
加上種種暗中的競爭,於是,兩個美貌女子之間的情誼就此告終。
可一件很意外的事發生了。一日,賀靖救過的一個人,雪霽山莊的莊主來找她。他竟也愛著木清靈。被木清靈拒絕後,他希望賀靖能幫忙成全。
彼時木清靈與宣明尚未婚嫁,賀靖也有著私心,自然答應。可木清靈依然不為所動。
那人以為賀靖並沒有幫忙,雖然懷恨在心,當時卻只是沉默離去。
此事雖然告一段落,可是賀靖萬萬沒想到,這也就釀造了後來的禍根。
後來,賀靖愛上了郝國皇帝楚珺,宣明也在平叛中陣亡。
雪霽山莊莊主卻在多年後,為了報此仇,用計擒住賀靖,並誘了愛妻心切的郝國國君楚前去,還將二人殘忍殺害。
再後來,木清靈誕下樑逍之後,難產死在俞國皇宮。
至死,賀靖與木清靈始終都沒有機會再見面。
後來的後來,他在外祖父的撫養下長大,隱藏身世,隨了母姓,改名賀臨風,潛伏在雪霽山莊,並重新壯大了已經凋零的清屏館,一舉報了血海深仇。
他回到郝國,只略施了幾個計謀,就將把持朝政的皇叔安了謀逆的罪名,讓皇叔全家死無全屍。半年間,他將朝中重臣的羽翼都折了,以冷冽無情的四皇子的面目出現在全天下的視線中。
都說梁逍出生時有真龍附身之相。他曾想過,母親被木清靈影響了一輩子,到自己這,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他要在自己這裡,將母親失去的拿回來。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報仇和奪回本應屬於自己的皇位。所以,他從來不曾關心過除卻這兩樣以外的事物。父輩的恩怨,說不上誰對誰錯,但他與梁逍註定此生無法和平共處。
那日若不是探子來報,說梁逍頻繁出入一個小知縣的府衙中,他也許到現在也不會去關心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小官員。
帶了這點好奇,所以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梁逍突如其來的邀約。
那日,她也是像現在這樣,慢慢朝自己走來。他對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官員只看了一眼,便全然在她面前丟盔棄甲。
只因,在那一刻,她的身影猶如一束光,照亮了他一直黑暗的世界。
若說他的生命一直都是按照復仇的路去走的話,那她的出現,則是他生命中最美麗的意外。
母親與木清靈共同愛上了宣明,自己卻與梁逍一起愛上了這個小官員。
命運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
如今,坐在車中,看著她沉靜如水的面容,一如昔日清冷,卻更溫潤似玉。他的心又融了。
看她穿得單薄,他忍不住便走了下車,對她伸出手說:「這裡風大,你與我先上車,可好?!」
蘇清雨驚訝地看著楚瑜伸來的那隻手,修長,白希,乾淨。有誰會想到,這麼美麗的手上面,剛沾滿了兩萬戰士的血呢?!
帶了點厭惡地,她扭頭不再看那隻手,冷冷地說:「上車就不必了。若陛下有什麼要說的,就請快說。」
被她的稱呼刺痛了一般地縮回了手,他自嘲地笑了笑:「今日天氣不錯,此刻你既然已經來了,那安靜坐一會兒,可好?只坐一會兒就可以了。」
並非沒有料到她的恨,但她肯來,是否依然說明自己還是有一席之地呢?
「也難怪陛下心情大好。有了兩萬條人命在手中,何愁不能鞏固朝中的地位呢?可是,請恕本宮沒有閒情逸緻。若無事,本宮先行告退。」蘇清雨冷笑。
看著她撇過臉去,他心裡苦澀。可既然選擇了這樣的方法,那今日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見他不說話,她心中更是苦澀。山盟海誓,轉眼成敵,這不諷刺嗎?當一切不再如昔,她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
她抬頭看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皺眉道:「陛下若只是為了見見本宮,那本宮今日已經來了。不過,還希望陛下信守諾言。」
聽了她的話,他忽然大笑:「凝兒,你真的要這樣說的話,那由始至終,我只記得對你承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難道你要我信守這個嗎?」
她氣得滿臉通紅,惱怒道:「陛下說過,若皇上不來,便十日內攻破京城。如今本宮代替皇上來了,那請陛下退兵吧!」
他明知道她來,既是被自己逼急了,更是為了保護梁逍和俞國子民。可當這話真的從她嘴裡說出來,他竟忍不住發了怒,話也頓時尖刻了起來:「怎麼,是梁逍要你來求和的?若朕此刻要簽和約的話,你有天子玉璽嗎?」
「難道堂堂郝國天子想說話不算話?」他也不是第一次撕毀協議的了,蘇清雨實在後悔為何竟以為他會信守承諾。
楚瑜卻冷冽一笑:「朕說話不算話的對象一直都是因人而異。」
蘇清雨心知他是在怪自己當初答應他的一樣都沒有做到,心裡免不了有些難過:「本宮明白陛下一直怪本宮有負於你。只是,陛下可想過事情為何會變成今日的境地?」
即使今日要她再重新選擇,她還是一樣地會離開。
說起舊事,楚瑜心裡既苦又酸。見到她忽然低了頭,心裡不禁一動,便說:「我從來沒有騙你。只是當日實在無法對你言明,因此才希望你等我到大業既成之日。可你竟棄我而去。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紅妝素裹,傾城女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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