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哥哥
蘭姨娘朝那木杌子只看了一眼,便火冒三丈。
「你讓我坐那兒?你居然敢讓我坐那兒?」她死死盯著秦楚青,望著那如一泓清潭的眸子,甩手脫離徐媽媽的攔阻,上前幾步,說道:「誰給你的這個膽子!」
「當朝律例。」秦楚青不急不緩地說道:「論起來,你不過是個妾侍,是個下人。而我是這府里的主子。我給你座位,是我心善。我讓你站著,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你……你……」蘭姨娘沒料到一天不見,秦楚青就變了臉。
她氣得面容都扭曲了,抖著聲音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媽媽上前來扶住了她,好生站著,不帶一絲笑地說道:「八姑娘竟是不顧蘭姨娘當年的養育之恩了么!」
蘭姨娘聽到這句后,捏著帕子,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養育之恩?」
秦楚青單手托腮,看著蘭姨娘只學著那哭的聲兒,半點淚珠子都沒,笑得不可自抑。
半晌后,她唇角一抿,閃過一絲譏誚笑意,「我一概的吃穿用度,花的都是爹爹的銀子。雖然沒識幾個字,卻也都是爹爹教的。這位姨娘在我身上又用過什麼心思?你們可是心知肚明!」
她斜睨了蘭姨娘一眼,「若你真想和我論這些,我們回京后不妨去京兆府一趟,讓大人們給個是非論斷出來。」
蘭姨娘鎮日里在這宅子後院耍心思,哪裡去得了那種地方?
頓時心裡打了個突。
徐媽媽跟在她身邊多年,十分護主,聞言哼道:「八姑娘倒是對這些律例熟得很?」
秦楚青莞爾,「你放心。這些律例,沒有人比我更懂了。」
說到這兒,她不禁回想當年幫助太.祖打下江山後,入朝為官,和太.祖以及諸位同僚一同商議制定律例的情形。
原本,她好好做她的外姓長公主,好生在京城做官,也能安穩地過日子。只是後來閑不住,再次上了戰場。結果,硬生生把本就千瘡百孔的身子熬垮了。
如今重來這麼一回,她可不想再處處憂慮著。只想懲治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護好女孩兒牽挂的人,安安穩穩和和順順地過完這一生。
蘭姨娘看到秦楚青軟硬不吃,更加懊惱,寒聲說道:「你也莫高興太早。須知做人要留三分餘地,你這般猖狂,日後自有苦頭吃!」
她捏緊帕子,朝外婷婷裊裊行去,「走!我要去見老太太!」
這話看似是對徐媽媽說的,實則是在向秦楚青示威。
秦楚青想到那個滿臉算計的老太太,並不太當回事。只當沒聽見那句話,由著她去了。
這時婆子進來回稟:「姑娘,剛剛才打了十六板子,秋雨就昏了過去,該怎麼辦?」
說是剛打了十六板子就暈了,其實是因為蘭姨娘過來的時候打岔了下,秋雨看到了能為自己做主的,激動之下竟然昏了。
秦楚青看這婆子目光閃躲,知曉這些底下人-大都是牆頭草,見風行事。主子強勢,她們就附和著。主子弱了,她們就欺到頭上來。
比如往常的時候,她們就聽蘭姨娘的話。但先前她動了怒,讓人將秋雨綁了,這些人也照做。
秦楚青也不甚在意。
如今手底下沒有妥帖信任的人,姑且就用著這些個。
秦楚青約莫『記得』這次舉家前來,是回本家祭祖的,並不是在『自家地盤』上,便道:「打夠二十板子,丟到柴房養傷。待到傷好了,她就留在柴房負責砍柴罷。」
竟是沒說回府的時候要不要將秋雨帶回去。
煙羅和煙柳面露欣喜,暗道姑娘終於不再由著蘭姨娘亂來了。
桃葉使勁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暗道還好自己先前機靈,沒有說錯話。又悄悄想著,要不要將此事告訴水土不服卧病在床的老太太。
她偷偷抬眼去覷秦楚青,瞧見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后,渾身一凜,慌忙握緊了手中的扇子。
煙羅卻還有些不放心,試探著問道:「姑娘,那往後蘭姨娘那邊,您還每日里去請安么?」
她有種感覺,自己這點小心思逃不過眼前的八姑娘。就也不藏著掖著,索性抬起雙眸大大方方去看姑娘神色。
「蘭姨娘?」秦楚青瞭然地輕笑著,眉目間凝著淡淡的華光,透著冷漠與疏離。
「她,還遠遠不夠格。」
……
「姑娘!姑娘!聽說您病了,大少爺趕回來了!」
外頭煙羅嘰嘰喳喳叫著,小跑著進到屋裡來。
此時,秦楚青正拿著一本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得津津有味。
先前她覺得這熬時間的日子太難捱,就讓丫鬟婆子們幫忙尋幾本書來看。
煙羅煙柳今日大大出了口惡氣,心中高興,竟是忘了形,把自個兒平日攢錢買來的話本給拿了過來。被陳媽媽瞪了一眼后,這才暗道一聲『糟了』。想要後悔,東西卻已經被姑娘看到,拿了過去。
秦楚青當年只愛兵法,哪裡看過這些個雜書?隨意翻了翻,覺得甚是稀奇。明明是荒誕無比的事情,偏偏被寫書人用一本正經的語氣描述出,倒也可樂。
這般想著,她就也當做瞧趣事一般,坐了下來翻看著。
秦楚青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看書的時候十分專註。
如今聽煙羅說大少爺回來了,她聞言就要起身去迎。卻因習慣使然,下意識地,她和前世在軍營里看兵書一般,邊拿著書冊凝神細看,邊啃著手裡將要吃完的果子往外面行去。
出屋走了沒幾步,前面響起個溫和至極的聲音。
「阿青當真用功,為兄自嘆弗如。」
聽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秦楚青驟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看的不是兵書。現在的她是秦楚青,而不是長公主兼大將軍。
驀地抬頭去看,正撞進一雙如春日暖風般溫柔的眸子里。
看到妹妹發獃的模樣,秦正寧暗暗嘆息。
妹妹和他年齡相差七歲,自小就和他不親。偏他心思不夠細,不知女孩兒們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兄長。常常想要示好,卻往往弄巧成拙。
如今因了他無意間冒出的一句話,怕是又惹了妹妹不高興了。
秦正寧忙緩聲解釋:「我不過是與你開玩笑,不用如此介意。」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雅,不過十□□歲的年紀,正是英姿勃發年少氣盛之時。望過來的目光,卻溫柔至極,好似她是最為珍貴之人,需得他拿出最大的小心和誠意來對待。
秦楚青在他滿含歉意的目光中,淺淺笑了,「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
她頓了頓,想到將要承認自己剛才那一瞬的尷尬,頗有些赧然,「我只是看書入了迷,忘記了是過來迎你的。聽到聲音,方才想起。」
說著,秦楚青輕咳一聲,招手讓煙柳過來,把那吃剩的果核塞到煙柳手裡。接過煙羅遞過來的布巾,擦乾淨了手。這才再次抬頭,一臉無辜地望向秦正寧。
秦正寧怔住了。
他沒料到,妹妹居然會對他解釋這些。
也沒料到,妹妹會在他的面前,露出這般隨意任性的一面。
心下寬慰又熨帖,秦正寧輕聲笑了,「你呀。讓我怎麼辦好呢。」
他生得很好看,這樣一笑,眉眼彎起,那目光更是溫柔。
秦楚青被他的笑容感染到,再想他剛剛那句無奈至極卻又暗含縱容的話語,就也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在這一刻,她突然就感受到了,那種兄長般的包容與關愛。
當年的她,孤身一人,靠著軍功一步步向上爬,最終站在了地位和權利的高處。
她有勇有謀,有錢有權,唯獨缺的,就是親人。
這種親情牽扯出的絲絲羈絆與溫暖,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她要好好珍惜。
珍惜那個女孩兒,送給她的這世上最為珍貴的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