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阿璇看著鏡子中的人,久久都沒說話。
而旁邊的碧鳶和碧竹兩人,也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姑娘,惹來大麻煩。可誰知她們兩等了許久,都不見姑娘作聲。碧竹大著膽子地朝姑娘看了一眼,可是在看見姑娘的表情時,卻有些吃驚。因為姑娘看起來並不生氣,反倒是有幾分迷惑。
其實阿璇心裡沒什麼別的想法,她只是單純被這張臉震驚了。這張臉著實是驚為天人,即便是這世間最奇妙的筆,都繪不出這般絕麗的面容。幸虧她如今年歲還小,這張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要不然可真是了不得。
阿璇靜靜地看著鏡子中的人,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自從醒來之後,她的腦海之中就放佛被強行塞進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以至於她一時有些混亂。她也只是模糊記得這身體的前身,就是因為被人譏諷容貌醜陋,才一時想不開去跳湖的。
至於前身的記憶之中,滿滿的都是對自己的自怨自艾,都是悲嘆自己這般命運多舛,怎能生的這般醜陋。
所以當阿璇頭一回在鏡子中瞧見這張面容時,心中除了驚喜之外,餘下就是一個感覺,逗我玩呢。
說實話,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發達的整容技術之下,這張臉都是驚艷絕倫的。顧璇前世雖說家世了得,可是一張臉只能稱得上是清秀,若是化妝起來自然也是驚艷眾人的美女。但論起素顏來,差這張臉的距離可不是一星半點。
於是阿璇又找到了留在這裡的一個理由,即便是為著這面容,她也願在這裡看上一生一世。
她久久不說話,碧鳶和碧竹兩人嚇得也快說不出話了。最後還是膽子稍大些的碧鳶,見她一直看著鏡子,安慰道:「姑娘,長得可真好看,是奴婢這一世見過最好看的人。」
結果阿璇稍稍一抬頭的時候,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是害怕到了極點。
阿璇笑著看了她一眼,又看著鏡子中的人。因著這是一面水影鏡,所以阿璇能清楚地看見自個的臉,以及臉上的那塊胎記。說實話,這樣一塊胎記確實是影響了阿璇的美貌,但是也沒到她前身那等自卑到需要去自殺的程度吧。
於是阿璇只能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到底是年紀小,又常年關在這院子裡頭不出去。即便是這正常人,這般下去,都能沒病也熬出病來。
「你才多大點,便說一輩子這種話,待日後你見識多了,只怕就不會這般覺得了,」阿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烏黑柔順的頭髮,此時長發全都披散在她的右肩上,將那紅色胎記蓋掉了大半。
這麼一看,竟是又美了幾分。
碧鳶見她神色如常,竟絲毫沒有因為瞧見自己臉上的胎記而崩潰,欣喜地險些要哭出來。要知道之前五姑娘就是因忌諱自己臉上的胎記,竟是不許自己房中放置任何鏡子。
如今即便是大戶人家女眷,用得也還多是銅鏡。可阿璇有父母嬌寵著,又因她臉上有瑕,所以父母更覺得虧欠她,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頂頂好的。就像如今她面前擺著的這面水銀鏡子,當初運進府的時候,其他幾位姑娘可是特別來她房中瞧了,一個個別提有多嫉妒呢。
結果她竟是將這般珍貴的水銀鏡擱置在庫房之中,所以別說六姑娘顧菀想要這鏡子,就連三姑娘顧蕙,都幾次三番地跟阿璇暗示,將這鏡子借她用些時日。
「即便奴婢瞧了再多的人,可是奴婢就是覺得,肯定沒姑娘長得好看,」碧鳶見阿璇心情不錯,便立即逗趣道。
旁邊的碧竹見氣氛並不緊張,這心頭的害怕也漸漸卸了下來,同碧鳶一般捧趣道:「奴婢瞧著碧鳶姐姐說的就對,咱們姑娘這容貌可是頂頂出名的,只等著這胎記去掉了……」
旁邊的碧鳶趕緊拉了她的衣袖一把,碧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話,嚇得險些要跪倒在地上。
阿璇沒回頭,只是輕聲笑了一下,便扯開話題道:「給我梳妝吧,待會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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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氏正在自己院子中,前些日子她在揚州的娘家送來了幾盆花,都是頂頂名貴的。她生怕丫鬟們不會侍候,這些日子都是親自照料的。
此時站在她旁邊的秦嬤嬤,見她剪短了旁邊的葉子,便立即道:「太太,可小心些,千萬別剪著手。」
衛氏稍稍退後一步,點了點頭,這才滿意地將手中的剪刀遞給旁邊的秦嬤嬤。此時秦嬤嬤趕緊收好剪刀,大丫鬟玉瑤趕緊將拿了濕帕子給她擦手。
「姑娘,那邊的葯可喝過了?」衛氏隨後問道。
玉瑤立即便笑了,說道:「太太放心吧,方才玉露親自去瞧了,咱們姑娘不止葯喝過了。待會還要過來給太太請安呢。」
「這孩子自從醒來之後,性子倒是比從前好多了,」衛氏嘆了一聲,心裡也甚是欣慰。
旁邊的秦嬤嬤立即扶著她的手臂,掀了帘子進了東梢間。不過這一邊走,秦嬤嬤便一邊說道:「太太何必這般擔心,咱們姑娘從前性子不過是略安靜了些。如今遭了這麼一場大難,想必是看開了。」
這人啊,最怕的就是看不開了。從前的顧令璇就是自憐自輕,只瞧見自己臉上的胎記,也看不見自己的長處。這時間一長啊,整個人的心理都有些不對了。
所以崔沅的到來,就像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畢竟連自己未來夫婿的親妹妹,都嫌棄她,只怕她就算是嫁過去也沒個好下場。
秦嬤嬤說這話是開解衛氏的,可衛氏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被人從湖水中撈起來,那慘白的臉色,便氣得渾身直顫。
她有些埋怨地說道:「我早就和老爺說過,阿璇的婚事不應早定,可他偏偏就是不聽我的勸阻。如今定了這樣一戶高門,這還沒進門,小姑子就能打上門來。」
衛氏冷哼了一聲,原本溫柔如水般的面容,也浮現幾分惱怒:「這還是從京城來的姑娘呢,怎得這般沒規矩。到別人家做客,有這麼私闖園子的嗎?」
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生氣。若不是那個崔沅,阿璇未必會這般想不開。
秦嬤嬤自然是和衛氏一條心,她也附和道:「可不就是,我那日就瞧著這個崔姑娘雖說禮儀不錯,但是性子很是有些嬌蠻。倒是崔家那位大少爺,著實是個好的,也不難怪咱們家二老爺瞧上了。」
衛氏點頭,她也知丈夫的性子,若不是他真瞧上了這少年的品性,肯定是捨不得將阿璇這般早就定下。
「太太,五姑娘過來了,」衛氏還要說話時,就聽玉露掀了軟綢門帘,進來通傳。
衛氏面露喜色,立即道「趕緊讓五姑娘進來吧。」
阿璇一進來,就看見此時正坐著的衛氏。如果說阿璇的面容還只是初顯出傾國傾城的話,那麼衛氏就是真的傾國傾城了,她眉如遠黛,眼若星辰,秀氣挺俏的鼻子線條優美,至於那如桃花般艷麗的唇瓣,則是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
所以見著衛氏后,阿璇就不奇怪原本這等樣貌了。
「給母親請安,」阿璇照著模糊地記憶給衛氏請安。
可就這般簡單的請安,看得衛氏險些眼淚就落下了。從前的阿璇倒也不是不孝,只是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自怨自艾,看不得身邊親人對自己的愛,將自己和其他人中間堵上了一道牆。
所以這會衛氏高興都來不及,連忙拉了她坐下,牽著她的手仔細看了她的臉色,這才道:「真是娘的好阿璇,如今臉色紅潤了不少,看來身子是大好了。」
「娘親日日讓人熬燕窩粥給阿璇喝,阿璇若是再不好,豈不是辜負了娘親,」阿璇嬌嬌說道。
衛氏本見了她這樣的打扮就是稱奇,今日阿璇穿的衣裳是鮮亮的淡黃-色,這樣的顏色好看是好看,但是極挑膚色。偏偏阿璇這一身膚色也是隨了衛氏,白的就跟那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即便是再靠近了瞧,臉上都細細滑滑的。
可當衛氏瞧見女兒臉上的胎記時,一顆心就跟被人突然握住般,竟是痛地險些呼吸不過來。
其實阿璇一生下來,額頭上這個胎記根本就不大,當初她還特意請了名醫瞧了,大夫也說並不大礙,待漸漸長大就會消失的。
雖說阿璇長到七八歲的時候,雖然沒有退下去,但也並無大礙。可偏偏就從前年開始,也就是阿璇九歲開始,這胎記就跟不控制一般地開始長大。一開始衛氏還以為女兒是怎麼了,便急急地請了大夫,可是不管是哪個大夫都瞧不出來。
等她想帶著女兒去揚州找大夫的時候,阿璇便跟瘋了一般,將屋子裡頭的東西都砸碎了,哭著說道,自己已是這般何苦再到處丟人。
所以再聽到女兒這般嬌聲撒嬌,衛氏心頭如何能不激動。她摟著阿璇便顫聲道:「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娘親做什麼都願意。」
阿璇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慈母之心才是她真正無法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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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次日,衛氏到上房給老太太請安時,家中的三個太太和幾位姑娘都在。大太太楊氏便是關切地問道:「阿璇的身子可好些了,這孩子自打病了之後,老太太便一直擔心地很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也威嚴地朝衛氏掃了一眼,就見衛氏立即淡淡一笑,說道:「昨個她已是能下床了,只是大夫說還要休養些時日。」
老太太聽她這般說,這才開口,只不過一開口便是訓導:「既是身子還沒好,便多歇息幾日吧,也不著急到上房請安。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我苛刻親孫女呢。」
衛氏只坐在椅子上,溫柔地笑,放佛沒聽出老太太的話中的譏諷。
倒是對面的六姑娘顧菀,溫溫柔柔地問道:「二嬸嬸,我能去看看五姐姐嗎?自打五姐姐生病之後,我娘就不讓我去看她,生怕打擾了五姐姐休息呢。」
「這孩子,」楊氏尷尬一笑,這才笑著繼續說道:「見天纏著我要去看阿璇。我就是生怕她打擾了阿璇的清靜。」
就在眾人以為衛氏又要拒絕的時候,就聽衛氏淡淡道:「既然薏姐兒想去便去,左右你五姐姐如今也嫌成日在床上休養悶得慌呢。」
楊氏心底嗤笑,誰不知道顧令璇性子古怪,就是和家中姐妹都不喜來往,如今衛氏這是裝什麼大方呢。
所以楊氏也不勸阻女兒,反正最後丟臉的還是二房。
雖說說話的只有顧菀,可這探訪病人的事情,自然也有不想落於人后的。顧蕙自覺是姐姐,自然也要一同去。
倒是顧菀看著旁邊的二姑娘就問道:「二姐可要一起去?」
二姑娘顧蓉是大老爺妾室所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這會見六妹妹主動邀請自己,一時有些詫異,但還是遲疑地說道:「我素來和五妹妹沒有交往,如今乍然前去,只怕五妹妹會不高興吧?」
一旁的顧蕙嗤笑一聲,帶著教育口吻說道:「都是自家姐妹,二姐何必說這樣的話。」
倒是旁邊三房的七姑娘看著她們,有些顫顫地說:「我也想去看五姐姐。」
等這麼多姑娘帶著人到了院子的時候,碧鳶和碧竹都是有些慌張,連忙進去稟告姑娘,誰知五姑娘竟是大大方方地邀眾位進去坐坐。
待眾人一進后,就瞧見正面擺著一張黑漆雲母事事如意武圍羅漢床,兩旁則擺著琦壽長春白石盆景,對面則擺著紫檁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玻璃槅窗前則是兩把黑漆鋪寶藍坐墊的玫瑰椅,腳上則是鋪著一塊猩猩紅地毯,將那光滑的地磚給擋住了。
這樣華麗精緻的擺設,即便是大太太楊氏房中都不遑多讓,是以幾位姑娘進來后,竟是一時不知說什麼了。
倒是阿璇站起來,笑著招呼幾位姑娘坐下。
六姑娘顧菀是個活潑的性子,如今瞧見她這模樣,便是有些新奇,拉著她的手便誇讚道:「五姐姐這裡,我每回來了都捨不得走呢,端得是舒服呢。」
此時碧鳶領著兩個小丫鬟,將茶點端了上來,紅漆托盤上擺著的是青花纏枝紋茶盅。眾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后,其中顧蕙便立即詫異道:「這難道是太平猴魁?」
「三姐姐真是好生厲害,竟是一口便嘗出來了,」阿璇適時地捧場道。
顧蕙清秀地臉上露出幾分似笑非笑,口吻中帶著酸味道:「倒是比不上妹妹,居然拿這等好茶招待咱們。」
「自家姐妹,何必客氣,難不成我下回去三姐姐那裡,三姐姐還能拿不好的茶水招待我不成?」阿璇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中。
幾個姑娘這會再看阿璇,都是滿臉的驚奇。不過如今再看她今日的打扮,就更加詫異了,她胎記本就是長在右臉的額頭上,此時她將頭髮往右邊梳,雖說沒全蓋住,但也蓋住了大半。再加上她這樣的相貌,尋常人第一眼瞧見她只會注意她的臉,哪還會看見她額頭的胎記。
「說來五妹妹是被崔家姑娘驚嚇的,這崔家竟是連一點表示都沒有,便是我都覺得實在是太氣人了,」三姑娘顧蕙眼睛微轉了轉,就說道。
一時房中的幾個姑娘,都看著顧令璇。
而阿璇則是看著她,淡淡一笑,所以現在這是要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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