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伯爵夫人的情夫6
假面舞會,一個超越現實束縛、絢彩神秘的世界,盡情釋放自己在現實生活中隱藏起來的另一面,燃燒激情,必需將自己「偽裝」起來。在燈光和音樂下,沒有人會發現隱藏在熱情瘋狂下真正的你。
魅影送給她的,與其說是信箋,不如說是一封假面舞會的邀請函。瑪格麗特當然不會拒絕。
在距離午夜還剩十多分鐘的時候,瑪格麗特戴好面具,悄悄走出了馬車。歌劇院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戴面具的人,他們幾乎彙集了全世界最豪華的裝扮。
瑪格麗特在其中並不過分顯眼。她用一件黑色的長袍擋住了所有美麗的風光,唯一可見的只是她從兜帽下露出的編成鬆散麻花的金髮和特質的昂貴面具。沒有人會猜出她是尊貴的伯爵夫人,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上層貴族會願意將自己打扮成這種不起眼的模樣,正如紳士不會讓自己扮演太過滑稽的角色一樣。當然,不起眼只是看起來而已。
隨著人流走進歌劇院,人群密集的地方是許多人在跳法蘭多拉舞。瑪格麗特對這個英語不大,她邁著輕巧的舞步從人群間穿過,中途還不小心撞上了一個小丑裝扮的傢伙。她轉了個彎,來到一個小的客廳。這裡是人們進出和取香檳酒的地方,人流也更加密集。
然後瑪格麗特的目光完全被一個死神裝扮的男人帶走了。他穿著一身的猩紅色,超大的羽毛帽下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髏頭。他被眾人簇擁著,身後還拖著一件超長的紅絲絨大衣,上面用金色綉著「別碰我!我是死神!」,那看起來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沒有任何一個被人們所知的藝術家可以繪製出這樣完美的作品,即使是真正的死神在他面前也會自嘆弗如。瑪格麗特看的清楚,不僅僅是服裝,更因為他身上充滿了死神一般的絕望和死氣。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帶走你的生命!
除了他,還有誰能辦得到?
不知緣由的,瑪格麗特心底油然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得意——這個人只有她能認出,這個人的天才足以讓所有人驚嘆!她拉下兜帽,將黑色長袍微微敞開,露出裡面的長裙。精靈一般穿過層層人群,來到「死神」身旁,扯了下他的袖子。
「死神」剛剛嚇走了一個冒失鬼,沒有想到這麼快還會有人來叨擾他。如果不是礙於公共場合他一定不會放過這些妄圖打擾他的人,他用力鉗住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骷髏的眼中彷彿有兩點鬼火明明滅滅。他應該是要給她一個教訓的,可目光在觸及女人的那一刻有了停滯。
她穿著一件極長的淺綠色褶裙,束著皮帶的腰肢纖細而柔軟。金色長發鬆松編成麻花搭在胸口,半遮半掩地露出圓弧的豐盈曲線。她頭上戴著彩色的花環,一個小小的白色彎月寶石垂在額間,柔柔的冷光也能灼人眼球。然而最美的還是那雙藍眸,是海洋,是天空,炫目的讓他自慚形愧。
彷彿希臘神話中走出的女神,她身上充滿了與他相反的美麗與生機。
「艾瑞克……」那個女人輕聲喚他。
「是你——」死神用力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我美麗的……夫人。」
他稱呼她為夫人,讓瑪格麗特有了一種她變成他的妻子的錯覺。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將更多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死神幽冷的目光環視周圍,刻意壓低的聲音透著不悅,「跟我來。」
他就這麼輕巧的帶走了人們新發現的耀眼的美麗女人,留下的只是人們對死神裝扮的驚嘆與對兩人真實身份的猜想。
他拉住她的手,大步穿過人群,離開燈火輝煌的客廳。他的速度很快,大步的瑪格麗特只能小跑才能跟上。這種快速奔跑的感覺,在她接觸禮儀的那一天就再也沒有過了。
她大口地呼吸著夜晚冰冷的空氣,跟著死神來到一片樹林。他們牽著手小跑,長袍耷拉在手臂上,隨著她的頭髮一起飛揚。
他們已經遠離了人群,在荒涼的樹林停下,除了他們,這裡沒人任何人。死神漸漸放慢了腳步,停下。骷髏頭在月色下閃爍著蒼白陰森的光,可瑪格麗特一點也不害怕。即使隔著皮手套,她也能感受到那手掌的寬厚有力。那使她安心。
那頂超大的羽毛帽早在奔跑中遺失,死神將那層骷髏的皮的剝下。還是那個銀制的面具,他又變回了瑪格麗特所熟悉的魅影。唔,還有她熟悉的寬闊的下巴!
她昂著頭,將那礙事的黑色長袍脫下隨意扔在地上,與之伴隨的還有她特質的價值不菲的面具。白色的彎月寶石垂在瑪格麗特的眉心,不用魅影說任何話語,她已除去了一切偽裝,將最真實的自己放在他眼前。她美得讓他窒息!
這一瞬間,瑪格麗特在魅影眼眸中看到了真實的笑意。
「害怕嗎?」魅影問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瑪格麗特看到了他身後的滑道。
她聳了聳肩,「你可以看看我會不會跟著你跳下去。」
當然,她還是跳了,緊跟在魅影身後。在她過去的十九年中,瑪格麗特從未有過這樣新奇刺激的體驗。沒有顧及衣服,沒有顧及所謂的優雅儀態,她順著滑道迅速滑下,眼前是一片漆黑。
滑道上帶著水汽,平鋪的石板還是硌得她背後生疼。到底了,瑪格麗特重重落在一灘柔軟的物體上,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除了頭頂上的一絲光亮,她什麼也看不見。
「艾瑞克——」她大聲地喊,很快就聽到了四面八方來的迴音。
「別害怕。」瑪格麗特聽到那個聲音從前方傳來,「往前直走,我在等你。」仿若受到蠱惑,她吃力地爬起來,往前摸索著行進。
大概走了十步左右,四周陡然亮了起來。四面八方都是閃爍的黃-色亮光,晃得她眼睛生疼。瑪格麗特驚訝地發現,她正身處於一個鏡子組成的迷宮裡。兩米高的穿衣鏡遍布她周圍,不論從那個角度看去都是鏡中反射的亮光以及她的樣子。
似乎有些狼狽啊!
「你在哪兒甜心?」
她又一次喊出一句話,回答她的卻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歌聲。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聲音,世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得上。它的每一個音符,每一次呼吸都是完美的演繹。他音色雄厚,音域寬廣,歌聲高亢而婉約,激情中又透著深情的絕望。彷彿一注清泉打在大理石的石板上,彷彿一根根軟刺刺在心底。那是一個靈魂在哭泣!
他講述的是一個小男孩的故事。惡魔之子被一切人拋棄,生來就承受著所有的罪惡與厭棄。他也曾無助,也曾哭泣,但現實證明一切。眼淚與軟弱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憐憫。最終,他被驅逐出社會,在遠離人群的邪-惡邊緣敘述魔鬼的傳說。
就是這樣一個故事,更是他自己的故事!
瑪格麗特順著歌聲前進,走出了鏡子迷宮,走過了一道暗巷。她彷彿失去了靈魂,直到重新握住魅影的手,她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魅影牽著她踏上一條小舟,歌聲並沒有停止。但瑪格麗特聽到魅影在問她,「為什麼要哭泣?面具為他阻擋了外界的一切,你本該明白,眼淚無法對他產生任何觸動。」
然而真的無法觸動嗎?小船在冰冷的地下暗河划動前行。他的歌聲逐漸由絕望變成了驚喜的柔情,彷彿一絲陽光穿透雲層,轉眼便光芒萬丈。可那光芒太盛了!帶著灼燒一切的熱度,當瑪格麗特重新抵達陸地時,歌聲已經變成了偏執的瘋狂。
然後……戛然而止。
他們整處在一個偏向於路易·菲利普式的房室中,一面還是地下暗河與剛剛乘坐過的小船。魅影撥動了石桌上的東西,關了門,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窗子隱隱透著些光亮。
瑪格麗特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可泛紅水潤的眼眶還是能說明她剛才卻是哭過。魅影走到她跟前,凝視她,脫下手套的手指輕柔地擦拭著她的臉頰,彷彿在對待最珍視的珍寶。他的目光讓她心醉。
緩緩地,她踮起腳尖,頭一次在雙方都思路清晰的時候吻上他的唇。這是一個極其深入的吻,極盡纏綿,極盡她所有的溫柔與愛。
是的,愛。人們總會為自己的付出索取同等回報,她想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男人,愛上了這個躲藏下陰暗下歌唱的惡魔,這個給予她安全感與新鮮刺激的歌劇院幽靈。
魅影回應了她,那種唇齒相交的溫潤彷彿甜美的夢境一般讓人沉醉。然而夢境終究只是夢境,當瑪格麗特驟然後退一步發出驚呼,他伸手擋住被揭開的醜陋面容,現實的殘酷與前一刻的甜美徹底擊垮了這個邪-惡魔鬼最脆弱的一部分。
「譴責你!你這好奇窺伺的潘多拉!你這女妖,這就是你想要看見的嗎?詛咒你!你這滿口謊言的狄萊拉!你這小毒蛇!」
他鬆開手,掐住瑪格麗特的脖子,任由那皮肉扭曲的醜陋面容殘酷地佔據她的眼球,「看看吧!看清楚!你的餘生都將處在這個令人驚恐的怪物的鉗制下,命運已將你送到我身邊,這輩子你都無法逃脫這醜陋的惡魔!」
瑪格麗特咳了兩聲,淚水再次毫無預兆地落下。彷彿是被這淚水觸動,他放鬆了手勁,重新戴上面具。一隻手輕柔地摩挲她的臉龐,他眼眸中盛滿了絕望。像是破碎的鏡面,譴責著世界的不公。
「看看我吧,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可怕,你可還敢再看我一眼?我這令人作嘔的怪物,本應該在地獄里受到烈火燃燒,卻妄想渴求佳人的愛……」
他的瘋狂,他的卑微,像一把鈍刀狠狠切割她的心臟。瑪格麗特怎能忘記她剛才看到的醜陋面容?皮肉與脈絡扭曲翻起,面具下的每一處都不堪入目。可她又怎能忘記對他的愛?那種深刻的感情又交織了憐憫,疼惜,隨著他每一句話愈加深刻,戰勝了本就不該存在的恐懼。
「為什麼這麼沒有自信呢?艾瑞克,甜心?」她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水,擁抱他。「我看起來就那麼不讓你相信嗎?我記得我早就說過,我喜歡你,我想要你甜心!」
「然而那個時候你並沒有看過我面具下的醜陋對嗎?」魅影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劃出的弧度勉強可以稱之為笑的一種,「自信?來自哪裡?能夠維持表面完整的面具嗎?」
他喘息著,帶著涼意的手指像一條冰冷的蛇纏在她的脖子上,「你忘記你剛才看到時的恐怖了嗎,虛偽的女人,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謊言。」
魅影說著拒絕的話語,可瑪格麗特清晰的感覺到那掩藏在拒絕下的悲哀祈求,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期待。
她發出一聲嘆息,「不相信吶,也對,我該如何證明呢……或許,這樣能讓你相信?」
她如同先前一樣乾脆利落地摘下礙事的面具,沒有給魅影任何反應的機會,鮮艷的,火熱的唇已經輕柔地印在那扭曲醜陋的臉上。
這樣,是否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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