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心疼
「這、這是真的?」冷氏吃驚地問。
下人慎重地點了點頭,絕無虛言:「仲大將軍悲痛萬分,遍訪了京城所有的名醫給小公子醫治傷腿,據說傷得十分嚴重,大夫們都束手無策……估計,估計這一輩子都走不了路了。」
瓷碗「啪」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謝蕁臉色發白,慌忙站起來往外走:「我,我要去看看他。」
仲尚哥哥為了救她連腿都廢了!這一輩子都不能走路?他是仲將軍最得意的兒子,上陣殺敵,英勇無比,若是沒了一條腿,以後該怎麼意氣風發?一想起這些,謝蕁便愧疚得不是滋味,根本坐不住,只想快點看看仲尚怎麼樣。
冷氏叫住她:「阿蕁!」
雖然她也擔心仲尚的情況,但是貿貿然地跑過去有些不太妥當,她在原地來回走了兩圈。下定決心后,讓下人帶上先前準備好的謝禮,浩浩蕩蕩地往驃騎將軍府的方向去。
還沒到跟前,便看到一個接一個地大夫從將軍府門口走出,各個愁眉苦臉,蔫頭耷腦,邊走邊搖頭。謝蕁和冷氏見狀,心霎時沉了一半。
下人聽聞他們的來意,把他們迎到堂屋等候,轉身去請仲將軍和將軍夫人過來。
仲開和仲夫人聞訊趕來,柳氏似乎才哭過,眼睛紅紅的,一臉悲戚。他們從仲尚口中知道了事情經過,自家兒子是為了救人家姑娘才受傷的,如今落得這個下場,他自個兒心甘情願。想到這裡,仲夫人不禁多看了謝蕁一眼,確實是個標緻精巧的小姑娘,這模樣在京城都難尋,難怪兒子巴心巴肺地喜歡。
仲夫人收回心思,勉強牽起笑意招待冷氏:「尚兒剛出事,我一門心思都在他身上,怠慢了謝夫人,望您不要見怪。」
說著跟仲開走到太師椅前,邀請冷氏和謝蕁入座。
冷氏忙說沒有,命身後的丫鬟把謝禮呈上來,其中一個漆紅楠木盒子里裝著人蔘鹿茸等補品,是給仲尚補身子的。「仲夫人嚴重了,我又怎會怪罪您?若不是仲少爺捨身救了小女,恐怕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阿蕁。這等恩情,我們謝家銘記於心,區區一點薄禮,雖抵不過仲少爺的救命之恩,但還是請您和仲將軍收下吧。」
仲夫人推辭了兩三次,見冷氏堅持,便讓下人收了下去。她臉上沒有笑意,不知想起什麼傷心事,低頭用帕子點了點眼角,又有要哭的趨勢。
一旁仲將軍長長嘆了口氣,彷彿一夜之間蒼老十歲:「沒用,沒用啊……」
謝蕁猛地抬頭,悲戚戚地看著他。
冷氏心下咯噔,思忖片刻,試探著問:「不知仲少爺目下傷勢如何?」
外頭的消息終歸是道聽途說,也許有誇大其詞的可能,她抱著一絲絲希望,希望從仲開口中說出的是另一種情況。仲尚只是受傷了,但他的腿還是好好的。可惜讓她失望了,仲開道:「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都說救不了,傷了筋骨,怕是這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謝蕁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她不想被人瞧見,便低下頭去,悄無聲息地抹眼淚。
另一邊仲夫人不動聲色地瞧著她。
冷氏怔住,既愧又悔:「怎麼會……」
愧的是仲尚為了救謝蕁搭進去一條腿,悔的是以前自己不待見他,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卻沒想到他是如此深明大義的後輩,胸襟寬廣,以怨報德,讓她自愧不如。
他對謝蕁的一片真心,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冷氏思緒正亂,聽見身旁謝蕁遲疑地問:「我能不能去看看仲尚哥哥?」聲音很小,卻很堅定。
仲夫人點點頭道:「也好,我帶你們過去看看。他這會兒應該在喝葯,沒有睡下。」
仲將軍揮揮手,揉揉眉心,「你們去吧,我在這坐一會兒。」
謝蕁走前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對不起仲將軍和仲夫人,如果不是她,仲尚也不會就她,更不會出事。她抿抿唇,跟上仲夫人的步伐,往仲尚居住的院子走去。
*
一路上仲夫人和冷氏攀談,謝蕁默默地跟在她們身後,胡思亂想,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很快到了院落門口,拾級而上,邁過門檻,剛走到廊廡下,便聽屋裡傳出一聲怒喝:「不喝,滾!」
仲尚哥哥!
謝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想進去見他,然而仲夫人和冷氏擋在身前,她只好按捺下激動,跟著進屋。
仲夫人一聽便知道他又不喝葯,繞過花鳥鬧繁紫檀屏風,憂愁道:「不喝葯腿怎麼能好?你是要急死我和你爹么!」
仲尚聲音冷冷的:「反正都廢了,喝不喝葯還有什麼區別……」
一抬頭,發現冷氏和謝蕁都在。謝蕁站在冷氏後面,一雙杏眼濕漉漉紅通通,愧疚又心疼地望著他。
仲尚霎時不怒了,收起脾氣,眯了眯眼睛。
仲夫人恍若沒察覺他的變化,繼續道:「話不是這麼說,大夫都說了,喝葯才有機會好……」
他微微一笑,與方才判若兩人,「謝夫人和阿蕁妹妹怎麼來了?母親也不提前說一聲。」
仲夫人停口,轉而解釋道:「謝夫人擔心你的傷勢,便帶著謝姑娘一道來看你。誰知道你這麼大的脾氣,怕不是把人嚇壞了。」
仲尚下意識下床行禮,然而他的腿腳不便,另一條腿撐著站起來一半,又重重地摔回床上。他只得無奈地笑道:「我是嫌這些下人笨手笨腳,也不知道把葯吹涼一點端進來,並無針對謝夫人和阿蕁妹妹的意思……只不過我有心無力,不能給謝夫人見禮了。」
這模樣落在謝蕁眼裡,自然又是一番心疼。
就連冷氏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免不了動容,勸慰道:「都這樣了,還在乎那些虛禮做什麼?快別起來了,我就是放心不下,這才過來看看你……沒想到,竟會把你害成這樣……」
仲尚笑容寬厚,絲毫沒有平時弔兒郎當的影子,似乎一夜之間成熟許多,「當時情況緊急,我並沒有想那麼多。若不及時相救,阿蕁妹妹很可能會喪命,相比之下,我的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麼?」
說罷看向謝蕁,眼裡滿是無怨無悔的深情。
冷氏見狀,開始認真反思以前是不是做錯了?她沒有了解過仲尚,僅憑外人對他的印象擅自定論,或許他早已改過自新?更何況他對謝蕁的感情,不像有假。
仲尚問道:「我能單獨和阿蕁妹妹說兩句話么?」
在場人中各懷心思,唯有謝蕁單純,參不透其中的奧妙。她看向冷氏,冷氏對仲夫人道:「正好我與夫人有話要說,夫人可願隨我出來?」
仲夫人頷首,兩人一起走出內室。
屋裡的人都出去了,仲尚倚著床頭,一旁的方桌上隔著一碗葯汁,他嘴角噙著柔軟的笑:「阿蕁,喂我喝葯。」
方才還叫「阿蕁妹妹」叫得這麼好聽,人一走,他就自然而然地親昵起來了。
謝蕁覺得有哪裡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看在他腿傷的份上,她沒有拒絕。上前幾步坐在床邊的花梨木五開光綉墩上,端起黑乎乎的葯碗,舀一勺送到他嘴邊:「……喝吧。」
仲尚就著她的手喝下,等她再舀起一勺時提醒道:「吹涼一點。」
謝蕁乖乖地吹了吹。
太乖了,乖得不對勁。她喂一勺,他就喝一勺,最後喂著喂著,她眼睛一眨,倒先吧嗒吧嗒落下淚來。
仲尚舉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笑道:「哭什麼?」
謝蕁嗚嗚地哭,就差沒抱著他的胳膊懺悔:「仲尚哥哥以後再也不能走路了……都怪我,都怪我……」
她把所有的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若不是她說出來,仲尚都不知道她竟自責得這麼深。登時心疼,不厭其煩地擦拭她流下的淚水,既好笑又無奈:「怎麼會怪你?你知道石頭會砸下來么?我還慶幸自己救了你,沒有讓你受傷。」
謝蕁固執地搖頭,反正都怪她,她不應該坐在那裡歇腳,不應該上山上香……越哭越厲害,到最後仲尚沒有辦法,沒受傷的兩隻手攬住她的肩膀,輕拍安撫:「好阿蕁,乖阿蕁,不哭了,你一哭仲尚哥哥就心疼。」
謝蕁抽抽噎噎一會兒,在他肩膀蹭了蹭眼淚,囔囔地問:「那你以後怎麼辦?一輩子都不能走么?」
仲尚眼神閃了閃,沉默一下問道:「如果我一輩子不能走,你會嫌棄我嗎?」
謝蕁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會!」
他眉眼彎起,勾出一抹笑,「會照顧我么?」
謝蕁埋在他頸窩,看不見他的表情,重重點了點頭,「會!」
他的笑益發燦爛:「一輩子?」
謝蕁還是點頭,「嗯。」
仲尚把她越摟越緊,低頭在她發旋上落下一吻,「說好了,不許反悔。」
*
屋外,冷氏和仲夫人並肩走在廊下,身後各自跟著兩名丫鬟。
仲夫人問道:「不知謝夫人要跟我說什麼?」
冷氏想了很久,委婉地問:「小少爺的腿受傷,若是醫不好,婚配可有影響?」
聞言,仲夫人一壁嘆息一壁搖頭,「不瞞你說,尚兒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紀,原本還好說,如今一條腿不能行走,誰家還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冷氏聞言,頓住腳步。
想了想,決定道:「夫人不妨聽聽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