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若有來生,永不相見
匆匆忙忙進了皇宮,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天空下起瓢潑大雨,電閃雷鳴不斷,太子領著十三冒雨直奔皇帝的寢宮。
太子邊走邊說:「本來預定下個月初五叫你進宮,可是現在事情有變,不得不提前。成敗在此一舉,我和葉將軍全靠你了。」
十三說:「倘若我逃不出來,麻煩太子幫我轉告葉將軍……」
叫他去死。
「……保重身體。」
太子看了他一眼,莊重地說:「你放心。」
慶祥早已經在門前等著,飄飛的雨將他的衣衫打濕了一半,身體顫抖得像一片風雨中飄搖的樹葉。他一看到太子和十三走來,連忙上前接著:「太子可算到了,皇上在裡面等了好久了。」
太子連忙笑著說:「既然把梅郁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慶祥連忙說:「太子先別走,皇上剛才說,要不是太子今天早上提起,他都差點忘了梅評事了。太子舉薦有功,皇上想賞賜太子,叫太子進去呢。」
十三低垂著頭,胸中有怒氣在翻騰。
倘若沒人提起他,他又何須身犯險境?
晉王和皇后在皇帝面前說自己的好話,是為了離間葉裴青和皇帝的關係。太子舉薦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刺殺皇帝。他對皇帝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這些人卻不肯消停,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進火坑。
這些人,比皇帝都該死。
太子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先去謝恩。」
說完,他率先一步往前走,十三低著頭在後面跟著。
正殿上燈火通明,皇帝身穿便服,正在御桌前凝眉看著幾張紙。
太子連忙帶著十三跪下,行了大禮。
皇帝似乎毫無所覺,過了很久才緩緩地說:「平身。」
太子笑著說:「啟稟父皇,梅郁已經帶到,兒臣先送他去沐浴更衣。」
皇帝看也沒看梅郁一眼,卻慢慢站起來踱著步子:「先不必著急。」
他又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地說:「路兒,我這幾天思來想去,有幾件事不太明白,想問問你。」
「父皇請說,兒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說楊蘊死的那天晚上,曾經去過太子東宮赴宴。」
太子連忙低著頭說:「正是。楊大人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想不到當夜竟然出了那種事。」
「你和楊蘊素來沒有來往,他為什麼突然去你宮中赴宴?」
太子支支吾吾地說:「楊大人聽說我種的幾株罕見菊花好看,想來看看。」
「是嗎?從來不曾聽說楊蘊也會做這麼風雅的事。」
「兒臣那幾株菊花實在開得好看,楊大人聽說了,才有了興趣。」
皇帝點點頭,慢慢撿起幾張紙:「路兒可知道,朕丹藥中毒一案,楊蘊似乎懷疑是你主使的。」
太子臉色慘白地笑著:「父皇聖明,兒臣一片孝心,絕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是嗎?不敢嗎?」皇帝翻看著手中的幾張紙,卻把話鋒一轉,「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楊蘊破案時喜歡把自己所想的東西寫下來,他覺得朕丹藥中毒一案不是皇后做的。」
十三有些驚訝:那不是楊蘊藍皮本子上缺少的幾張紙,怎麼到皇帝手上了?這些藍皮本子是楊蘊死後的第二天就被收進大理寺的,皇帝應該沒有機會拿到手。
難道楊蘊死的那一晚,皇帝就在楊府?
他記得當時有個「肖員外」來看楊蘊,還不管不顧地往裡面走。當今的皇帝叫做岩霄……
難道那個肖員外就是他?
皇帝繼續說道:「楊蘊覺得汪志有些問題,審問他之時用了大刑。汪志經不起拷打,連哭帶叫地把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原來皇后的那封信不是給玉清的,而是給汪志的。」
太子低頭說:「這不還是說明皇后是幕後主使?」
皇帝緩緩地說:「蔡雲這個小太監,你可有印象?」
太子說:「兒臣從未聽說。」
「沒聽說?根據楊蘊這裡寫的,他就是那個給汪志送信的人。你應該有點印象吧,這個小太監就是東宮的人,前天莫名其妙地剛死。」
太子的身體發抖。
皇帝的聲音低沉:「那一晚,楊蘊是問你關於案子的事情了吧。你一慌,來不及仔細思考,倉促之中就給他下了毒吧。」
太子的臉上滲出冷汗:「兒臣絕對不敢,請父皇明查!」
「明查?」皇帝突然毫無預警地沉下臉,「來人,給我搜梅郁的身!」
十三一看不好,銀針就算能暫時藏在頭髮里,也禁不住被人一寸一寸地查。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將一根銀針□□:「皇上不用搜了,梅郁直接奉給皇上。」
銀針的頂端閃著藍熒熒的光,分明淬了劇毒。
太子咬著牙叫道:「梅郁竟然藏了毒針在身上,兒臣一無所知!」
皇帝接過十三手上的毒針:「梅郁可是你親自帶進宮的人,今夜是要侍寢的。路兒,你這幾天一直舉薦梅郁入宮,到底對朕存了什麼心思?可是擔心楊蘊和丹藥兩案敗露,想儘快殺了朕好登基?」
太子臉色慘白地叫起來:「父皇饒命!父皇饒命!求父皇念在父子之情!」
皇帝凄然地拔出一柄劍:「朕這一生昏庸無能,就只有這麼一個人對朕付出過真心。有他在,朕就算自暴自棄,還有個底線。他不在了,朕就算昏庸到極點,從此也再沒有人管。路兒,你殺了他,朕就變得像一具屍體。你說,一具屍體,還會有父子之情嗎?」
說完,手起劍落,直插太子的心臟。
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把月白色的衣服染成紅色。
十三冷靜地看著皇帝。
皇帝失了神一樣的看著地上的太子,慢慢又把頭轉過來:「梅郁,你說為什麼人人都要把你推給朕呢?」
「皇上若不貪戀美色,也不會有人趁虛而入。」
皇帝凄然地笑著:「楊蘊最討厭朕的風流,我稍微一惹他,他就生氣。當年我錯殺了他一個摯友,他恨我之極,不肯與我來往。我幾次叫朝中臣子侍寢,本來想惹他吃醋,他卻不再管我了。你說,他怎麼能就這麼不管我了?」
十三鎮定地說:「傷心傷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皇帝默默地說了一遍:「他也麻木了,朕也麻木了。但是他那麼狠心,就是不要朕了,朕該怎麼辦?他中毒的那一晚,朕連夜去看他,他卻一句話也不肯對朕說,就這麼走了。」
十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皇帝可憐,楊大人可憐,自己的父親就不可憐?
皇帝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屍體,突然吩咐道:「來人,梅郁意圖行刺,推下去斬了!」
門外十餘個身穿勁裝的高手立刻沖了進來。
這變化實在太快,十三警覺地看著他們。皇上聊完了天,現在要斬草除根了。這十幾個人都是武功高強的對手,倘若一起上,自己抵擋不了多久。
事不宜遲,十三立刻說:「皇上且慢!那夜楊大人中毒時,曾經與我見過一面,叫我傳一句話給皇上!」
皇帝果然轉頭看著他,怔怔地道:「楊蘊說了什麼?」
十三說:「請皇上先叫人出去。楊大人說要我單獨說給皇上聽。」
皇帝根本無法思考,急促地揮一揮手:「全都出去。」
所有人包括太監在內,全都魚貫走出去。十三慢慢走到皇帝身邊,輕聲說:「楊大人說……」聲音慢慢變小。
皇帝急不可待地湊上來:「他說什麼?」
「楊大人說……若有來生,永不相見。」
說著揮出一掌。
皇帝嘴角流出鮮血,卻沒有發出聲音,就這樣扭曲著身體倒在地上。
雙目大開,死不瞑目,眼角緩緩落下一行清淚。
十三低頭看著他,直到他一動不動了,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剛才是騙你的。楊大人說,在他眼裡,你永遠是十年前那個還知道上進的好皇帝。」
可惜你永遠也聽不到了。
……
皇帝已經死了,十三毫無把握是否能逃出去。他靜悄悄地走向窗邊聽了聽,突然一個翻身沖了出去,飛身而起。
皇宮裡炸了鍋一樣地大叫起來:「皇上遇刺了!有刺客!」
十三趁亂在屋頂上躍著,不多時身後就跟了十幾個影衛,默不作聲追著他。
十三隻顧一路狂奔,後面卻飛來幾隻飛鏢,十三又要逃跑又要躲鏢,速度變慢了一些,胳膊上中了一隻,身邊立刻圍上了幾個人。
十三痛哼一聲將飛鏢拔出,深吸一口氣。
十幾個人一同撲上來,情況一團混亂。
十三寡不敵眾,身上立刻被劃出幾道口子,鮮血淋漓。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偷了個空隙便往外跑,卻聽到一陣嘈雜聲由遠至近的響起。
「軍隊進宮了!」
「太子叛亂,葉將軍奉皇上之命平叛,宮門要抵擋不住了!」
「救命啊!」
十幾個影衛也都紛紛一愣,同時往地面上望過去,果然兵士們排山倒海一般涌了進來。
十三趁他們不備,一個翻身躍了下去,拐了幾拐躲在陰暗之處。周圍的情況混亂無比,他抓住一個正在奔跑的太監,扒下他的衣服套上,就此混在人群當中,消失不見。
……
等葉裴青完全奪下皇宮之時,皇帝和太子早已經斷了氣,卻遍尋不到十三的蹤跡。
葉裴青氣憤難當,命人挖地三尺也要把梅郁找出來,三天之後,李頻背著一具屍體來到他的跟前。屍體被劍刺死,面目全毀,手上有練劍時形成的繭,看起來是個高手。他身上的衣服,正是梅郁那天穿的。
「從身材和膚色來看,正是梅評事無疑。」
葉裴青臉色鐵青:「若真是他,他會需要毀掉自己的臉?他一定在躲著我。」
李頻說:「將軍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梅評事的事?否則以梅評事的性格,決不至於要躲著將軍。」梅郁那麼好的一個人,竟然被這人欺負,真是叫人生氣。
葉裴青冷冷地看著他:「李頻,你可知道梅郁究竟是誰嗎?」
李頻皺眉:「誰?」
葉裴青慢慢地吐出兩個字:「十三。」
李頻不知道葉裴青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說道:「將軍別說笑話。」
葉裴青冷冷地盯著他。
李頻就此愣住:「真的?」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