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幻影凶間
第一章.紈貝勒
慈善拍賣晚宴上,明星雲集,星光璀璨。
金主們該來的基本都來了,除了幾個一線大牌還稍微端著點兒架子,底下的三四線小咖們已經紛紛迫不及待地出招,敬酒的敬酒,飛眼風的飛眼風,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金文玲戴著個太子鏡,端端正正坐著,原本就是巴掌大的臉兒,叫個太陽鏡遮去了一大半兒,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冷淡的薄唇,沒有一絲人情味。
他是這一屆的影帝,深得公司寵愛,陪酒應酬一概不用拋頭露面,一般的小金主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倒也輕易不敢招惹他,這捧明星和男婚女嫁說穿了也沒什麼兩樣的,都講究個門當戶對。
正坐得無聊準備離場,忽然從人群中擠過一個人來,拉了他低眉耳語道:「小主,咱們捐的東西被人拍下來啦,論理你要去合個影哦。」來人是他的助理小金子,跟了他好幾年,一直小主小主的叫,也就習慣了。
金文玲「嘖」了一聲,沒想到自己應景兒捐的白襯衫竟然也有人要,壓住不耐煩的性子,跟著小金子往台上走。
主持人報出了金影帝的名號,底下自然是掌聲雷動,他還是面無表情地捧著拍賣品,等著出價最高的人上台交接。忽然眉頭一凜,抬了右手一擋臉,攤開了掌心,裡頭一顆鑽石袖扣兒閃耀著灼灼光華。
且喜他是戴著太子鏡的,可憐了一旁伺候著的小金子,登時閃瞎了一雙鈦合金的狗眼。雖然是個助理,在這一行摸爬滾打也有十來年,吃過見過,一打眼就知道這可是真貨!
「卧槽,你有個相好的來捧場啊?」
小金子話一出唇,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這都什麼年代了,搞得跟舊社會捧戲子似的,還往台上砸東西啊?話說回頭,要是讓這玩意兒砸死倒也不吃虧……
金文玲推了推太子鏡,一雙眼睛如鷹似隼,瞅准了台底下,手腕子一翻,打鏢也似的把那一顆價值連|城的石頭射了出去。
台底下那個始作俑者伸手一接,虎口震得發麻,抬眼瞧著他微微一笑,又似玩味、又似嘲弄,緊接著卻出乎眾人的意料,從觀眾席上站了起來,徑直朝台上走過去。
那人的臉非常年輕,幾乎還帶著一點兒少年的稚氣,雖然結實挺拔的身材和剪裁得體的西裝讓他看上去成熟了一些,可是眼神卻十分清澈,在這場紙醉金迷的盛宴里竟然顯得有點兒突兀。
小金子乾的這個行當,說白了還得拜以前的撈毛兒做祖師爺,要會察言觀色,雖然時代不同了,明星和富商總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經紀人助理們自然也得把這一片地界兒五行八作的翹楚摸摸清楚,潔身自好也不是不成,總不能白得罪人就是了。
定睛一瞧那一位,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暗暗地捏了金文玲一把:「我的少爺,這一位咱們可得罪不起,人家的爺爺以前是白山黑水那一帶有字型大小的鬍子,後來受了招安,改朝換代沒少出力,如今孫輩們也都長起來了,這一個排行老三,名喚玉良紈,人送綽號紈貝勒。」
金文玲冷笑一聲,也不搭茬兒。紈貝勒上了台,按照慣例對金文玲伸出手來,想要和他握手,金大牌竟然假裝沒瞧見,硬是沒理這個茬兒。
紈貝勒也不生氣,就在台上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動作,他開始一件一件脫下自己的衣服。
除下西裝外套,修長的手指拉扯著領帶,一面從西褲里慢條斯理地扯出襯衫,不出片刻脫得只剩下一條西褲,露出精壯的身材,人魚線簡直閃瞎所有人的狗眼。
緊接著,當著金文玲的面,接過他手上的法式白襯衫,穿在了自個兒身上,在他面前攤開了掌心,裡面是兩顆鑽石的袖扣兒。
「幫我扣起來。」男人的聲音還有點兒高挑,如今卻刻意壓低成了淳厚的音色,配上剛才一連串列雲流水的惹火動作,連台下身經百戰的女明星們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金文玲冷笑了一聲,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給,抬腿就往台下走。
紈貝勒也不含糊,伸手扯住了金文玲的腕子,往後輕輕一帶,竟然把金影帝撈進了懷裡,一面對著台底下已經架好了單反卻早已呆若木雞的工作人員有點兒輕浮地笑道:「不是要合影留念么?拍吧。」
台底下登時騷動了起來,不只是負責合影的工作人員,還有不少來賓都掏出了手機捕捉這個微妙的畫面。
金文玲被人摟在懷裡,也不慌張,沉肩墜肘,手握成拳,不動聲色地給了他一搥,只聽身後的男人低吟了一聲,摟著他的手瞬間緊了一下,臉上竟然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表情。
金文玲倒有點兒刮目相看,他不再掙扎,微微偏過頭去擺著姿勢大大方方由著台下的人拍攝,一面低聲問道:「合字兒?」
玉良紈心裡一驚,這大明星倒是有些見識,若不是小時候爺爺教過自己幾句黑話,今兒可就要露怯了。
「並肩字兒。」
「道個萬兒。」
「藍田蔓汪點子。」
底下的工作人員啪啪啪了好久才比劃了一個v,意思是拍好了,他們可以離席。紈貝勒很紳士地做出了一個優先的手勢,金文玲也沒跟他客氣,頭一個下了台,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過道的時候,金文玲很輕的聲音道:「總瓢把子不做,做什麼鷹爪孫?」
玉良紈雖說是和平年代長起來的,性子倒最像他爺爺,一身的匪氣,聽見這話立馬長眉一挑。
小金子見了渾身打個冷戰,趕忙站起來打圓場:「喲,紈貝勒,我們文玲這幾天正拍一部下江南的戲呢,聽說您家學淵源,趕著請教請教,他學的春點不周全,說錯了您可別見怪啊。」
玉良紈還在年輕心熱的年紀,見小金子說的可憐兮兮的,一擺手:「得,誤會一場,明兒鴻賓樓,我做東。」
小金子剛要答應,金文玲按下他:「不去,帝都的大飯莊子都是酒肆娼寮,我不稀罕。」
玉良紈待要再說,身上手機響了,只得對金文玲飛了個眼風,轉過頭從西褲兜里掏出手機來接聽著往外走,臉色神色還頗為凝重。
金文玲看著這小年輕兒的背影搖了搖頭:「屁兜里掏出來就往臉色貼,也不嫌臟?」
小金子一旁插科打諢:「嗨,現在的公子哥兒都時興穿這個,弄個腎六往後頭一揣,保不齊什麼時候一坐就彎了,彎了就彎了,人家不在乎!」
說著,還拿眼睛可憐巴巴瞧著金文玲,那意思也想叫他給配個腎六。
金文玲摘下太子鏡咬了咬玳瑁的防滑套,露出一雙桃花眼來:「我看他也挺彎的。」
玉良紈是叫家裡人叫回去的,一家子吃個團圓飯,小時候還覺著和暖親香,長大了就剩下虛情假意,要不是有爺爺撐腰,當真是一時半刻也不想在家呆著。
一進門瞧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來應門,見了他甜甜一笑:「我是暑假過來勤工儉學的學生,你是家裡的老三吧?我叫……」話沒說完,玉良紈不耐煩擺擺手:「得,您叫什麼跟我沒關係,這麼著,您還叫我三少爺得了,聽著舒坦。」
女孩子叫他噎得漲紅了臉不說話,一樓半的轉角處閃出一個人來,聲音頗為嚴厲:「什麼老爺少爺的,現在是什麼社會了,人人平等,把你那一套舊社會紈絝子弟的脾氣給我收起來!」
玉良紈見著親爹,也不像大哥二哥跟避貓鼠也似的,笑嘻嘻歪著頭:「喲,敢情親爸爸您還知道紈絝子弟不好啊?當初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怎麼倒忘了。」
玉家這一輩三個男孩子,族譜犯在「良」字上頭,老大名喚良臣,老二名喚良將,都是玉家老爺子給取的,名頭越起越大,也沒想著還能有個老三,如今有了,總不能叫個良君良主吧?多犯忌諱,趁著老爺子還沒拍板兒,他爹趕緊取了個良紈的名字填在了戶口本兒上。
紈絝子弟,醉心風月,官場上你就少攙和。老爺子知道了,心裡憋屈啊,當年在白山黑水當鬍子的時候何等風流快活,自從進了體制內,兒子叫人教的唯唯諾諾的不說,前頭兩個孫子也天天西裝革履梳個大背頭,捯飭得跟北朝鮮領導人似的,瞧著恁么彆扭,只有家裡最小的這個金孫,還真和名字相仿,一身的匪氣,做事情總是不拘一格,深得老爺子寵愛。
偏疼了小的,老的大的自然就不怎麼樂意,自己天天孝子賢孫得裝著,叫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鑽了空子,臉上自然沒甚好臉色,自從良紈進了青春期,處過一兩個男朋友,得,這家就回來得更少了,每次一進家門,保管都是國色天香的鐘點工迎出來,一瞧就是摸魚台借調過來的女大學生,要把自個兒掰直咯,門兒也沒有!
玉良紈進了門和大哥二哥打過招呼,一溜煙兒鑽進爺爺房裡請安,老爺子提籠架鳥兒搖頭晃腦的,唱片裡頭放著駱玉笙的京韻大鼓,跟著哼哼唧唧,正對門處架著香案,上頭擱一個琉璃盞兒,三炷香釅釅地燒著,隔著煙籠恍惚看得出是個年輕俏麗的姑娘,穿一身兒男式白西裝,更顯得英姿颯爽。
良紈規規矩矩上前,先給奶奶的牌位鞠了躬,這才滾到爺爺跟前兒,見老爺子手裡正盤著一串兒小葉兒紫檀的手串兒,一拍大腿,差點兒沒把老爺子從搖椅上震下來:「哎喲喂,爺爺,這都什麼年代了,咋還整這土鱉玩意兒呢?」
玉良紈是帝都土生土長的哥兒,說話兒一口京片子,小小年紀倒會哄長輩開心,知道爺爺念著鄉音,沒事兒看看小品,學幾句奉天話,倒還真像,老爺子一聽,就好像又回到了原先那一幫老兄弟身邊似的,舒坦的呵呵兒一樂:「你小子就會耍寶,這手串兒是你哥弄來的,我瞧著成色倒是對,就怕人老了,盤不出來,以後都留給你玩兒去吧。」
玉良紈在地毯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上坐下,從兜兒里掏出一塊手錶,打開上頭的app,錶盤上現出幾個紫檀質地的佛珠來。
「爺爺,您瞧這個嘿,觸摸屏的,您盤著,這兒還有一加速器,瞧見沒有,這麼一點……就盤出包漿來了,想盤多快就盤多快,合著一天念好幾卷經文呢,不比那個破玩意兒強多了?」
玉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自個兒帶隊伍,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就仗著臉酸心硬敢殺人,在那麼多綹子裡頭混出了名頭,如今有了一大家子後人,人也老了,心也軟了,想著原先雖說是打鬼子,未必沒有無辜人命在身上,就找出來往生咒請專門師父來家教他怎麼念,老大老二看準了時機,高價求購來許多開了光的手串兒,獻寶似的拿過來給爺爺戴。
偏生老爺子土匪出身,哪兒能真有那個耐心煩兒,念了幾天就膩歪了,今兒見了這個愛物,心裡樂開了花,嘴上還躊躇:「這不大好吧,佛祖知道了罪過罪過。」
玉良紈吐吐舌頭眨巴眨巴眼睛:「怕怎的?這叫做心到神知,剩下的咱們就上供人吃唄!」說著,伸手抓了老爺子身邊點心吃碟兒裡頭一個驢打滾兒擱在嘴裡嚼了。
忽然就聽見唱片裡頭咿咿呀呀的聲音唱到:「劍閣中有懷不寐唐天子,聽窗外不住的叮噹連連地作響聲。」玉良紈覺著好聽,纏住了老爺子問道:「爺爺,這一段兒叫個啥?您給我說說,明兒我也下載一個。」
他不過隨口一說,哄爺爺高興罷了,玉老爺子跟著那曲調搖頭晃腦說道:「這啊,這是個名段兒,叫做——《劍閣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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