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gain&again
十月的首爾已經徹底與夏天做了告別,脫下t恤換上一件連帽衫的張賢貹往公司的大門走的時候,被一片枯葉砸個正著,他伸手把葉子取下來,看著那枯黃的眼色,「啊,秋天啦」,張賢貹自言自語道。
bigbang的大紅會給他帶來的種種麻煩都在張賢貹的預料之內,另一個問題則是他始料未及的。新男團籌備的消息放出來的時間實在太早了,張賢貹在這之後離開jyp,難免會帶來些流言——就算大多時候都被公司保護著,張賢貹在圈內的二十年也不是白待的,別人會針對什麼事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他能預料一些。可不走的話,難道他還真的要往2am、2pm裡面擠?
實在不行就找洪勝成打聽一下,說最近練的舞蹈太讓人不安,問問他公司是不是打算弄個自己在裡面恐怕玩不轉的雜技團?不到萬不得已張賢貹真不想用這招,倒不是害怕或不放心洪勝成,而是現在離洪勝成自立門戶剩下的時間不多,上層及職員肯定在站隊,張賢貹還不想往這裡摻和。
雖然說舞蹈這件事沒準真是一個好借口。
李啟光一躍而起,以張賢貹的後背為支點側翻,而後穩穩落地。充當支撐的張賢貹這一次終於始終站穩,僅僅是身體有輕微的搖晃。
但這點問題瞞不過朴載范的鷹眼,對此他只能嘆氣:「賢貹,你的肌肉是擺設嗎?」
「那麼容易就練出來了,也許真的是。」李啟光插了一句。
「我懷疑你是在嫉妒」,朋友面前,張賢貹的話還是多了一點,「這不是肌肉的問題,問題是下-體不實」。
「作為男人,這麼直接地說自己下-體不實真的好嗎?」李啟光口氣曖昧地說,練習室里的男生們聽到這話,也都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青春期的健康男性,思想太純潔了才是異類。這些人不管掛著的是可愛臉還是高冷臉,都有過在電腦前秒變猥瑣臉的時候。
張賢貹嘴角一抽,他早就過了那個熱血方剛與懵懂並存的年紀,練習時可以打成一片,生活中某些地方真的是難以溝通,有一些情況下他會調整,但這個顯然不在其列:「你還是多想想正事吧,李啟光,還有哪些動作是必須要練的來著?」
「後空翻,我聽說這個是在考核項目里的。」玉澤演惆悵地給出答案。
「快一點喚回你的智商,玉澤演,你這麼高,就算有那種雜技式的動作也不會交給你,很明顯你就是當支撐的啊」,趙權打量著身高一米八以上的肌肉男,說,「賢貹的情況倒是比較麻煩」。
從最近的舞蹈課程就可以看出,新團會偏重難度高又有力度的舞蹈,類似雜技的空中動作和地板動作都少不了。身高176厘米體重60公斤的張賢貹,先天條件其實相當之尷尬。他試過做支點,但是他的身材與力量都撐不住,那樣的話……
「只能現在開始加油練了。」張賢貹心不在焉地說了句場面話,心裡還在想怎麼讓自己落選的事:可以因力量不足被涮下去嗎?可輿-論又是只看結果不管理由的……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主唱?看這情況主領舞還是得啟光、載范這一型的。」趙權說,「身高與舞技成反比」這條定律對很多男藝人都適用,例外也有,但是不多。
「你可以說五人組裡面除了我其他人都可以做。」絲毫不配合的張賢貹回答。
暫時先不管舞蹈風格能不能讓自己有面子地離開jyp的事了,這種類似雜技的舞蹈動作對張賢貹來說很難,但他打算努力地嘗試一下,因為難而放棄努力,這不是張賢貹的風格。如果只因為困難就不努力的話,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什麼簡單的事情呢?
張賢貹嘗試了一個後空翻,他的落地處理得不大好,站穩的時候右腳那裡傳來一種又痛又麻的感覺,但也算是完整地做下來了。
「賢貹,你可以啊」,李啟光驚嘆道,這種動作不是誰都能做的,特別是張賢貹的身材還很單薄,「我剛才做的那個動作要不要試試看?」
張賢貹剛一點頭,趙權就把人高馬大的玉澤演給推過去做支點了。張賢貹先看已經開始練習的朴載范做了一遍,心裡默念著動作要領,腳下猛地發力。
背部接觸,側翻,空中轉體,右腳先著地……
然而,那塊地板由於落在上面的汗水有些濕滑,張賢貹右腳落地的那一瞬,身體就失去了平衡,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地好像有點滑,賢貹你找重心做得也不行……賢貹,你怎麼了?」練習過程中這樣的情況不罕見,趙權開始沒太上心,走過去想扶張賢貹起來,卻立即發現了不對。
張賢貹再絕大多數時候都平靜無波的面孔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他咬著下唇緊閉雙眼,身體蜷曲,冷汗涔涔而下。趙權這時才發現,張賢貹的右腿,姿勢似乎不大正常。
右膝處韌帶拉傷,這是張賢貹在被送到醫院之後得到的診斷結果。恢復期是兩個月,好好休養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這結果並不算很糟糕,情況好的話,張賢貹甚至能趕上新男團的選拔。
張賢貹儘力把狀況往好的方向說,將他的口才發揮到極限,好不容易才安撫好了送他過來的趙權、李啟光和玉澤演。玉澤演他不熟,張賢貹主要是擔心趙權和李啟光會自責進而影響到狀態,他感覺到了苗頭,才會這麼急迫地掐斷不好的可能性。
李啟光還好,他是兩年後才出道的,趙權練習了七年才入選2am,張賢貹不想給他帶來什麼變故。
朋友們走了以後,公司的人就來了,來人的身份令張賢貹非常驚訝——一個練習生的受傷,無論如何都不需要洪勝成這種級別的人出馬。但他並不緊張,坐直以後喊了聲「社長」,就不再說話,等待洪勝成開口。
「賢貹」,洪勝成直接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邊,「醫生的診斷書你看了嗎?」
「看到了。」張賢貹說。
「你很可能趕不上選拔」,洪勝成臉上沒有憐憫或者同情,而是一種惋惜與期待的混合物,「不是因為選拔時間提前」。
「那是……」這對張賢貹來說不是壞事,可原因是什麼,他還真不明白。
「對於你,公司這邊爭議一直很大,從訓練課程你也能感覺到,公司打算推出一個風格強烈的男子組合,目前『野獸』這個概念支持的人最多,這與你的風格不搭,另外,bigbang現在火了,有的人顧慮你的身份,怕會帶來什麼不好的評價。可是,不是我誇大,賢貹,以你的實力與颱風,就那麼放棄的話,很多人都會覺得可惜的。」
「我知道了。」張賢貹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悲。
洪勝成說到這裡,事實已經再明顯不過。正如他曾經糾結於是否要藉助預知能力不勞而獲時一樣,jyp內部有關於他的拉鋸戰,同樣需要一個新的砝碼來打破平衡,張賢貹的受傷剛好起到了這個作用。一方面這說明張賢貹真的很不適合公司要推出的新團,另一方面張賢貹的身體情況也有了不確定性——畢竟還有金泫雅的前車之鑒在。讓一個練習生被放棄,這些已經足夠了。
「你也別太悲觀,這些只是我的推測」,話是這麼說,洪勝成過來就是為了探張賢貹的口風的,如果可以的話,他不介意在放棄張賢貹這件事上出一把力,「就是覺得你最好有個準備,賢貹,要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沒有。」
張賢貹這時已可以猜測到洪勝成想做什麼,而洪勝成接下來做的事也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我明年會自立門戶,賢貹,你要不要把合約轉到我的公司?」
洪勝成發出了邀請,張賢貹卻沒有立即答應,他沉默著,沒有說話。對於這樣的情況,洪勝成早有心理準備:「很難相信一個新成立的公司,是嗎?」
「社長,我想問一個問題。」
「你說。」
「我以後需要做什麼。」
洪勝成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你在考我啊,賢貹,行,明天我就交給你發展規劃書。」張賢貹所做的從本質上講仍是確認新公司的可靠性,洪勝成明白之後很爽快地接受了。
不說在jyp中找到值得帶走而且帶得走的練習生不容易,給這孩子做發展規劃早晚都得干,現在只是提前了些而已。
洪勝成這段時間忙得很,見說動了張賢貹,頗為滿意的他又說了些表關心的話,就離開了。終於等到病房中只剩自己一個人,張賢貹疲倦地靠在床頭,閉上眼睛。
公司的事終於解決,如果腿上的傷真的沒有後遺症就更完美了。
他的心裡混雜著釋然與擔憂,感動倒沒有多少。洪勝成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歸根結底仍然是在給自己的公司充實練習生資源。練習生們都以為jyp要推出一個風格強烈的團體,也就是日後的2pm,張賢貹卻知道在2pm之前,還有一個抒情組合2am出道,2am出道時cube有出力,甚至在嚴格意義上可以算作cube推出的第一組藝人,洪勝成不可能不知道公司關於抒情組合的打算,但卻絕口不提,無非是擔心張賢貹會心動罷了。
但怨忖同樣談不上,事實上,即便緣由是張賢貹真的有潛力,洪勝成當年對那個狀態還很狼狽的張賢貹的欣賞與培養,張賢貹直到現在,仍然是心懷感激的。
如果他沒那麼早走該多好。
張賢貹搖搖頭,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
洪勝成做事相當乾脆,而且妥帖,第二天他如約交給張賢貹一張對他的分析與規劃,又建議張賢貹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看看書,爭取在養傷其間把高考的事也給解決掉,省得再蹲一年,於是張賢貹老老實實地開始了家與學校的兩點一線,感覺彷彿回到了那遙遠得不能再遙遠的中學時代。
他與jyp的練習生合約仍然有效,這同樣是洪勝成的建議,經紀公司旗下的練習生要考大學,公司一般都會出把力,張賢貹剛好可以留下沾沾光,洪勝成要幫忙也方便,動用他在jyp內部的關係就行。他還掛著社長的頭銜,在jyp內部算不上說一不二,但做一些事還是可以的。
「jyp的練習生一般進哪些大學?」
張格琳還沒有放學回來,張賢貹已經坐在家裡的沙發上,一頁一頁地翻著書看了。他曠課早退的事過去因為練習生的身份沒少做,現在又有腿傷父母不放心回來太晚,他也不怎麼想在學校待著,能不去上課就乾脆不去上了。
「檀國、東信、湖原這一類。」他說。
「你的那個夢裡,有關於你上了哪所大學的內容嗎?」
張泰植對兒子的這個夢並不是特別上心,知道張賢貹受傷的事後,他心疼歸心疼,後來也不忘拿這個調侃了一下對「夢」態度在他看來過於嚴肅的兒子,夢裡是三年後出道就在練習時不注意,腿傷要是影響到了跳舞看你怎麼辦。
張賢貹搖頭,他預見到父親接下來肯定要損他,索性自己先下手為強:「這對於我應該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張泰植瞪了他一眼,「要不考上個好一點的學校比如慶熙東國中央,要不讀一個與演藝圈無關的專業,你選一樣」。
張泰植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喙,張賢貹雖明白如果他真的堅持什麼的話父親到最後一定會妥協,但也不打算堅持,上大學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儘力地考了再老老實實地修完課畢業就行,沒必要在這上面和父親對著干。
這樣的話,我該選什麼專業呢?
活了多少年都變不成學霸的張賢貹很有自知之明地思考著。
腿上的傷並不重,張賢貹恢復的速度也很快,出門時還不敢丟掉拐杖,但在室內他除了不能搬重物,其他方面已經沒有什麼不便了。不過,應屆考生張賢貹仍然偏好宅在家裡備考,能不去學校就不去。倒不是他又多反感學校生活,關鍵是bigbang正在大熱中,高中生們說到他們的次數不少,高三的要備考說兩句也就差不多了,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們時間多一些,搞得張賢貹非常煩心。
還沒有到那個大大小小的團體把歌謠界塞得滿滿當當的時代,藝人對於這些高中生們也還有點神秘感,而不是日後的見怪不怪,張賢貹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沒有晚生幾年了,他不想去怨別人太紅。
事實是「bigbang」已經在他耳邊盤旋了幾個月,並且將繼續盤旋下去。對於這一點,不僅張賢貹,連全志龍都心知肚明。
「不會出道?這是什麼意思,你的傷不是年底就差不多能回復嗎?」
離開公司以後張賢貹與先前的團體的聯繫並沒有斷掉,大多時候是通過簡訊,偶爾也會見面。但《謊言》面世之後,bigbang忙得腳不點地,張賢貹與他們也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這次見面還是全志龍知道了他受傷的事後千方百計抽時間才成的,他打的是「履行請客承諾」的旗號,實際上是想看看張賢貹現在怎麼樣。
「本來就又一些人不看好我,新男團走野獸風格,我肯定對不上。這次我受傷了,他們就順水推舟,說我的傷勢嚴重,沒辦法參加選拔。」
兩個人坐在偌大的烤肉店包廂里的場景有些怪異,全志龍如今炙手可熱,已經不能像過去一樣混跡於路邊攤了。張賢貹神情自若地看著炭火上的烤肉的煙氣,調整著手的動作,他年輕時沒有參與過多少聚會,三十歲後為留在舞台上用盡渾身解數,應酬多了很多,烤肉的技術也在那時突飛猛進,還好,這東西練出來了就基本上不會忘。
與張賢貹的淡然相反,全志龍顯得很不自在,張賢貹的那番話,令他無言以對。過去他曾安慰張賢貹他被bigbang淘汰是因為「風格不合」,可張賢貹再一次在出道的關口前倒下,令他不禁開始懷疑所謂「風格」是否真的有那麼重要。離開bigbang以後的張賢貹進步很快,儘管表情仍然不多,但舞台表現力對於一個練習生來說已經是相當之出色了。難道實力最後還比不過外在形象?自身性格那麼重要的話,公司給歌手做定位幹什麼?
就在這時,全志龍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心裡頓時塌下去一塊:「賢貹,你先前落選的事,在這上面有影響嗎?」
張賢貹的動作停了一下,他短暫的沉默已足夠讓全志龍知道真相,全志龍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因為害怕這個會帶來的麻煩不用我,我也不敢把未來交到他們手上」,張賢貹沒有看全志龍,輕聲地說,「『第六人』不是特別好聽,但真出道了也算是一個話題,我有個話題可不容易」。
全志龍接過張賢貹遞來的烤肉,心情複雜,張賢貹沒有再針對這個說什麼,他出去買了瓶燒酒回來,因為裝束造型比較成熟,竟也成功地在店家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矇混過關——幸虧全志龍選的不是什麼高級場所,不然管理肯定不會這麼松。
「就是想在未成年的時候喝些酒,哥別這麼看我,你也干過」,張賢貹坐下來,眼睛亮晶晶的,他暫時還沒有那麼多想法,只是忽然想喝幾杯,「嗯——順便給哥添些麻煩,我要是喝醉了,哥就留在這裡等我醒吧」。他笑著說道。
這是張賢貹沒有與全志龍真正生分的訊號,只有面對親近的人,張賢貹才會在小事上毫無顧忌地任性,才會這樣地,無話不談。
張賢貹已經進入了一個詭異的興奮狀態中,他一邊用喝飲料的架勢喝著燒酒,一邊對全志龍講最近他身上發生的事情。
全志龍聽張賢貹從為選專業絞盡腦汁說到洪勝成對他的定位問題,這個弟弟的臉上有著並不常見的笑容,而全志龍想笑卻始終笑不出來。他還曾想過與張賢貹一同分享《謊言》成功的喜悅,而今卻猛然驚覺,他們的關係已經由於距離變得如此尷尬。
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覺中見了底,全志龍還想著他的心事,而另一邊,兩手支在桌子上的張賢貹,沉默了十來秒,忽然開口說:
「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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