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認識
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
年僅三歲的宋衡被親生母親丟到孤兒院門口,他對兒時的這段記憶很模糊,可偏偏記得她的聲音,以及她身上淡淡的百合香氣。12歲時一次偶然,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在一家唱片店的門口。激動,興奮,難以置信,許多許多情緒涌了上來。
他從店員的口中得知知道了她的名字——穆瑤。
他還知道,她現在很紅,很紅。
人會有相似的面容,當然也會有相似的聲音。
他用打工攢下的錢,找人調查關於這個名字的一切,後來他知道了她喜歡百合,她的血型星座,知道她十多年前被傳潛規則,知道她曾經消失三年……他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她就是當年拋棄他的人。
那時的宋衡很天真,他的目標還是找回媽媽。他以為閃亮亮地站到這個女人面前,她就會認他。
事實證明,他真的童話看太多了。
「小衡衡,你這心態不好,我不喜歡。」黑羽從大堆破爛樂器里翻出把吉他,翹著腳撥了幾下,「唱歌就是唱歌,哪有這麼多目的呢?只有喜歡唱歌,才能唱的好啊~」
小宋衡聽后,羞愧地低頭,然後聽到自家師傅歡快無比的聲音,「走,到飯點了,我們賣唱去!!」
「……」
雖然賣唱很羞恥,跟著一渾身破爛的大叔賣唱更羞恥,但就是這項活動,把宋衡的五音不全愣生生地扭轉了過來。
「哈哈哈,小傢伙的音色不錯,現在技巧也上來了。你第一次唱歌給我聽的時候,就是準頭調子差了點,其他還湊活……」
你當初不是說五音不全嗎?你全家五音不全,濫用成語才是最可恥的!!小宋衡的內心在咆哮。
時間一點點過去,宋衡也慢慢長大。
黑羽這個師傅看起來不靠譜,但真的教了他許多東西,譜圖填詞,吹拉彈唱,待人接物,連不該掌握的廚藝都學到了手……後來,他在選秀的評委名單上看到了穆瑤的名字,然後他沒有猶豫地去報了名……
「想要和媽媽相認。」
拿到冠軍后的某個宴會上,他還是抱著這個想法,激動得全身發抖,滿以為他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回報。
他盛裝來到她在的宴會,她卻不在場上。和人群的碰撞間,碰灑的紅酒弄髒了他的衣服,在侍者的指示下,他來到二樓的洗手間整理。結果……他走錯了房間。聽著漸漸靠近的交談聲,宋衡手忙腳亂地躲到了衣櫃里。
就是在這裡,他聽到了這輩子都不會忘的對話。
漆黑一片的衣櫃,他看不見房裡的情景,只有聲音聽得很清楚,他能聽出來,其中一個聲音,是穆瑤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打開櫃門,去與她相認,可他沒有動……
「你見過那個孩子了?」低沉略粗的男聲,說話的時候很緩,帶著一絲絲壓迫。
「……還沒有。」
「他叫宋衡?」打火機的啪嗒聲。
「是。」
「他也配姓宋?穆瑤,你是不是太大膽了點,瞞著我偷偷生了個孩子就算了,還敢讓他跟著我姓?」柜子的晃動聲里,男子的聲音又響起,「你就這麼喜歡我,可惜了……你不過也是為了利益爬上我的床的女人里的一個,搞清楚,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他姓宋。您說的對,我生下的低賤的血脈怎麼能姓你的姓,他不配。」
無論她是出自什麼原因說了這一句話,但這話聽起來,真的很傷人。
「不過這孩子很有趣啊,竟然能找到這裡來……」
他們後來說的話,宋衡都沒能聽進去。
他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離開了房間,忘了是怎麼走出宴會的別墅,沒有月光的夜晚,天空很灰暗,一望無際的濃郁深藍,如同沼澤的顏色。宋衡在這樣的夜晚,開車離開,然後遭遇車禍……
再醒來的時候,他就成了沈冬寧。
從張伯的口中知道,這孩子被同區的孩子欺負,掉湖裡發了高燒,陷入昏迷,沈家那邊派來的醫生耽誤了時間,到的時候,孩子病情已經惡化,這些天來高燒不退。本以為這條生命就會這樣逝去的時候,他卻醒了過來。
在他昏迷的這些日子裡,沈家的人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在豪門的冷漠里,所謂親情血緣,不過是一堆數據。
一個柔弱稚嫩的6歲孩子,他擁有的東西和自己一樣少。
他唯一有的,是金錢,沈家每個月都會寄數額不少的生活費過來,他將一部分按時寄去孤兒院,而另一部分用在調查上。他用郵件聯繫上了前世雇的私人偵探,委託他繼續調查,在每個禮拜四的固定時間,他都會收到電話通知和發來的郵件。通過郵件里的照片,他能知道她最近的行蹤,知道她在哪條街的哪家店裡買了昂貴的包包,知道她臉上的快樂是多麼真實……
無論過多久,她依舊是風光無限的,只有他在墳墓里孤獨地一點點被世界遺忘。他對於她來說,不存在會更讓她快樂。
從這刻起,他的目的就變了。
在他們說著他不配姓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也配做人父母嗎?
他不姓宋,他是沈冬寧。
xxxxxx
「你好,我的名字是沈冬寧。」少年伸出手來。
全然陌生的名字,大概是哪家帶過來的少爺吧,穆瑤這樣想著,禮貌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很高興見到你。」
「你真的是我的歌迷?我已經五六年不唱歌了,我的歌迷里還沒有你這麼年輕的呢,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也該喜歡流行歌曲才對。」言下之意,是懷疑他的另有目的。
穆瑤目光一動,低頭喝酒,「都是很久前的歌了,難為還有人記得……」
「我這個人很奇怪,生來就喜歡些舊東西,特別是老歌。其實,我自己也是個歌手。」沈冬寧摘下面具,露出好看的眉眼,有未脫的稚氣。這張臉對穆瑤來說,比他的名字更加陌生,正是這股陌生,反而讓她覺得安穩。
「我有一首很喜歡的歌,叫做《遺忘》,可惜真的是很久前的歌了,聽說這個歌手已經去世了,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他抑制住嗓音的顫抖,保持笑容,「比如說,唱這首歌的歌手,他是怎樣的人?」
「不認識。」沉默的時間有些長,最後她給了這個回答。
「也是……過那麼久,誰會記得呢?」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多聊了。」穆瑤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沈冬寧看著那個離去的身影,苦澀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他早該知道,她就是這樣無情的人,為什麼還要抱有期待,期待那個去掃墓的女人是她,他早該看清楚了,不是嗎?
沈冬寧已經忘了手上的拿的是第幾杯酒,只記得剛才中場賓客一起猜字謎的遊戲,他一連贏了好幾局,在起鬨聲中十分得意,他隨手拉來的同伴也很高興,大笑著和他碰杯……
「小孩子喝醉酒可不好哦~」手裡的酒杯被奪了過去,是最初撞到的那個戴著妖魔面具的男子。因為面具實在特別,所以他還有印象。
沈冬寧並沒有醉,不爽地看了來人一眼,咬字清晰:「關你p事?」
「我只想知道,你在傷心什麼?」男子修長的手指纏繞著酒杯,笑著喝掉杯中剩下的酒,並不在意和別人共用一隻酒杯。
這行為看得沈冬寧心裡一陣惡寒。
「神經病。」沈冬寧一把推開這奇怪的人,他今天晚上心情真是糟透了。
沈冬寧提前離開了宴會,在門口處還了面具,走出別墅。四月的晚風帶著涼意,他卻不覺得冷,下肚的酒液化為熱量涌了上來,一冷一熱的中和下,他覺得剛剛好……
半夜的路口很難打到車,沈冬寧摸出手機,划拉著電話簿,找尋可以求助的人。
顏非?搖頭,他現在交了女朋友,萬一打擾到他和女朋友的休息,他可不能做這惡人……
裴奕?裴總監的家住的很遠,不能麻煩他……
陳昨他們?這幾隻開完巡演后就去各自瀟洒了,還說要聚會,結果連個人影都沒有,誰知道他們人在哪……
沈風?先不說距離,知道他喝酒會發火的吧。
舒藍?別自尋死路了……
這時,車燈的光從后照過來,刺得沈冬寧遮住視線。
「大晚上的,小孩子還是不要出來亂晃得好,多不安全。」車子停在了他的身邊,滑下的車窗里,能看到男子帶笑的流暢側臉。還伸出只左手,朝這個方向死不要臉地勾手指。
「原來是你……」沈冬寧有些鬱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