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季末坐在書房裡,手中拿著那兩張紙,看了一眼,提筆寫了一張信,給跪在地上的人影:「送到五皇子手裡。」
人影點點頭,立馬離開。
季末將青衣拿過的兩張紙又看了一遍,將紙慢慢燒掉,輕聲道:「不要著急,我說到做到。」
灰燼散落在火盆里,季末的神色平靜,眼底甚至暈出一抹溫柔,白衣依舊,殺戮卻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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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已過,天氣轉涼,落葉紛紛,蕭瑟的秋風吹起車簾。
影毅趕著馬,越來越駛離京城,他的心彷彿都空了,懸在那裡,沒有著力點,主子派了幾個人暗中保護他們。影毅每天趕著馬車,從來不主動說話,就像是根自帶冰凍效果的木頭。
趙先生時不時掀起車簾,吟一首詩,神神叨叨。
真言趴在車裡呼呼大睡,有時會嘟嘟囔囔一些讓人聽不清的夢話,他們駛離這裡,影毅卻還執著著想要親手殺死季回,但是真言偶爾睡醒,就會坐在影毅的身邊,看他駕車,跟他聊天。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趙先生又開始吟詩,感慨人生。
真言對這個神棍,只有『他好吵』的觀感,只要趙先生開始吟詩,他必然坐在影毅身側,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然後主動挑起話題,談起他以前和師父在一起的時光。
真言咳咳嗓子,又開始接著昨天的講。
真言想看看影毅是不是有在認真聽他說話,就問道:「影毅,我昨天說到哪裡了?」
影毅微微偏頭,淡淡道:「你師傅本來帶著你四處遊歷,你們捉過鬼,殺過妖,有一天,神出鬼沒的師傅突然收到一個信號,你師傅快馬加鞭,趕到一個村莊,收到了他曾經暗戀最終卻錯過的女子託人傳來的一封信。」
真言點點頭,嗯,基本上一字不差。
「對對,我就是說到這裡,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師傅好像很傷心,不對,應該是特別傷心,我問他為什麼,他又不肯告訴我,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子就是季末的母親。」
「主子的母親?」本來一直都是做個傾聽者的影毅,突然應聲。
真言更有說下去的*了,打算把當年那些狗血使勁灑一灑,俊俏的臉上卻滑過几絲傷心,然而聲音里絲毫顯不出。
「季末的母親生得很美,我師傅說那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我看過師傅畫過的畫像,他畫得好醜,但是我後來看見季末,就覺得這是真的了。」
影毅贊同地點點頭:「嗯。」
真言笑了笑,馬車正好駛出一棵樹下,真言伸直手臂,摘下了一片葉子,這片葉子只是有些微微泛黃,顯出滄桑的感覺,真言前面說的經歷,真真假假,還摻雜著他看過的雜史,但是現在他打算全部說真話,說說那時還是個孩子的自己,看到的所有。
真言深吸一口氣:「師傅看過那封信后和我日夜趕路,卻還是一個月後才到達了京都。」
真言的聲音漸漸地低落下來:「我們去到的時候,季末的母親已經死了,季末被關進了大牢。」
「所有人都在說季末的母親通姦,生下野種,混淆皇室血脈,當誅九族,季末理所當然地當死。」
「師傅是當時世人皆知的神醫,我們尋了個由頭進入皇宮,他們巴不得可以和我師傅拉上關係,皇宮當時亂極了,他們的臉上都是一個表情,笑得那麼燦爛,卻讓人生厭,季末關進大牢之前,在朝野之中獲得不少讚譽,他很小,卻幾乎博古通今,你知道嗎,他過目不忘,在府中看不見的十年裡,他把自己腦子裡記下的那些書,又拿出來一本本讀。」
真言的手指碾碎了葉子,卻不自知,笑意也漸漸冷了起來:「季末的聲譽和光芒,根本不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孩子所應該擁有的,然後那些人,當然容不下他,他的母親本來已經受了冷落,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沒有珍貴的葯,根本活不下去,皇宮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你只要受冷落了,最低賤的人也要上來踩你一腳,季末就打了一個賭,然後他們重獲榮寵,季末一夜之間光芒萬丈,然後只是一瞬間,又以最慘烈的方式隕落了。」
「我沒看見他母親的屍體,師傅一個人去了,但是從沒哭過的師傅,頭一次哭了,他回來后,不願多提,我後來卻知道了,我無法體會,季末親眼看著他的母親在那個屋子裡被凌-辱,最後被破爛的草席包裹著出來,扔到亂葬崗的心情,我們一刻都不敢耽誤,向皇帝說明可以鑒定血脈的真偽,皇帝暫緩死刑,到大牢的時候卻沒是來得及,皇后心狠手辣,斬草除根,他們已經把有毒的飯菜給季末吃了!」
真言壓下躁動的心情:「那個牢里的人基本都是死定了,裡面的空氣都是絕望的味道,他們的呼吸都像是苟延殘喘,連喊自己是冤枉的,都是有氣無力,潮濕而陰冷,見不得光,我走進去的時候,裡面腐臭的味道,還有腳邊跑過的老鼠,他們都是吃人肉長大的吧,我當時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抓住師父的手,牢里的看守說季末快死掉了,只有一絲氣息,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師傅堅持要過去,我能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後來看見季末了,他瘦的只剩下骨架,眼睛大睜著,空洞,卻又好像燃起了火焰,他確實吃下了飯菜,那個飯菜的毒性太強,但是他吃掉了我師傅曾留給他母親的一粒丹藥。那個葯的滋味生不如死,更別提他還吃下一種劇毒,痛苦的程度應該....無法想象。」
影毅的額角輕輕抖了下,真言停頓了下:「他爬到我們面前,我才明白,他的雙腿也殘廢了,他的眼睛空洞的原因,是因為他瞎了,他那麼小,我只是看一眼,都覺得定然是難受至極,卻無法感同身受,但他讓人無法去安慰,我感覺他就像身處地獄,卻不想爬出來,只想把別人也拉進去。」
影毅有些壓抑而無聲地喘了口氣,想緩解一下自己窒息的感覺。
真言似乎回想起來也很難過得很,緩了一會兒:「他不肯治好腿和眼睛,他想韜光養晦,不被識破又最為保險的方法,就是假戲真做。」
真言扔掉手裡的碎渣:「你沒看見過他小時候的樣子,整個人都是灰撲撲的感覺,我問他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痛苦,他卻可以勾出最為燦爛明亮的笑容,說實話,那讓我覺得毛骨悚然,我甚至覺得沒有人可以拯救他了,你知道,他明明還是個孩子,甚至現在,他也才行冠禮,卻滄桑的不像話。」
影毅輕輕頷首,又搖了搖頭,以前他並不知道主子的過去,他把主子放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他覺得主子是不能握住的朗月清風,他把主子的靠近也當作了一時的情誼,因為自己陪伴他的時間那麼長,主子還年輕,才會有那些錯誤的感情錯覺,他甚至覺得主子經歷的黑暗,只有那段在府中殘疾被人欺辱的時光,他不會主動去問起,主子也未嘗肯告訴他,他以為主子是世上最為乾淨純粹的人,那些誓不罷休要置一些人於死地,雖有緣由,卻不曾想原因是掩藏在更深處的那些充滿苦楚的過往。
語言是那麼蒼白有無力,他聽著這些蒼白無力的東西,就已經如此難受,那時還是個孩子的主子,有多難過,他真的無法感同身受。
影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周圍的空氣稀薄地讓他窒息而難過,胸腔像是被擠壓,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面無表情地趕馬,握著馬鞭的指節泛白。
影毅的另一隻手還握著韁繩,心裡卻突然生出一股想要不管不顧沖回去的衝動,他甚至覺得自己愚蠢而怯弱,因為他害怕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害怕表露感情后被傷害,他懷疑,也不肯相信,怕主子勉強,卻忘了主子肯往前進一步,未必不是花費了極大的勇氣,他的一退再退,才是最令人傷心的。
而他,明明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讓主子傷心。
真言沒注意影毅,緩緩勾起笑,呼出胸中鬱氣:「還好遇見了你,我能感覺到,他變了,不再孤注一擲,有時候談及你笑起來,就像是一個從未歷經任何陰霾的人,溫暖又充滿朝氣,他有目標有希望,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影毅。」
影毅的手輕輕顫抖起來,他啞聲道:「真言,我很想回去。」
真眼瞪大了眼睛,他們都行駛了一天多了:「為什麼?」
他不想猶豫,他怕時間讓他又開始畏首畏尾,他想看著主子,他很心疼。
影毅壓住眼裡的酸澀,他確實很想回去,但是不可以,等真言還有趙先生被安置好,他就立刻趕回來。暗衛之偽裝成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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