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零七
這一個窗外寒風呼嘯的深冬,福爾摩斯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里,客廳里的壁爐火焰熊熊燃燒,烤得一室溫暖如春。
廚房裡咕嚕嚕煮著紅茶,濃郁的香氣飄散了整個屋子。而當華生帶著剛恢復不久的瑪麗前來探望老朋友的時候,一進屋就被這香氣迷倒了。
「錫蘭高地紅茶!」華生深深地嗅著這氣味,一臉痴迷,「噢,這味道,怎麼都聞不膩……夏洛克,你該不會是知道我們要來,特地拿來招待我們的吧?」
福爾摩斯如夢初醒,他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從廚房中端出茶壺,慢悠悠地給自己續上一杯,才拖著聲音開口道,「當然……不是。」
華生無奈地轉頭對妻子說道,「好吧,我輸了。」
瑪麗優雅地拖下大衣,她穿著那件「神秘人」送來的水紅色絲絨長裙,比生產前豐滿了些許,可看上去更有神采了,顯然這件衣服極好地襯出了她所有的優點。
「我們在來的路上打了個賭,」瑪麗笑著說道,「打賭夏洛克·福爾摩斯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去而變得萎靡不振,我的答案是不會,顯而易見的,我又贏了。」
這個「又」字微妙地透露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信息。
「親愛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為你的暫時離去而傷心萬分的。」華生奉承般地開口,然而他的妻子絲毫不買賬,「我知道了,不過今晚你仍然得收拾屋子,別想賴賬,親愛的。」
華生苦下了臉。
福爾摩斯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最終他用手指敲了敲杯子,發出有規律的輕吟,「你們來這兒只是為了吵架鬥嘴的嗎?」
「你懂什麼,」因為他而賭輸的華生不滿地反駁,「任何一位真心喜愛他伴侶的紳士都會為彼此的離別而惆悵神傷……這是愛情,真正的愛情。」
福爾摩斯沉穩地吹了吹冒出熱氣的紅茶,看著水面微微起的波瀾,似乎覺得索然無味,一臉「無聊」神色而懶洋洋地開口道,「以收拾家務而結尾的真愛,噢是的,這真是全世界的紳士都應該神往的、應該被銘記史書的典範。」
華生,「……」
「你真不應該如此挑釁夏洛克·福爾摩斯,」瑪麗忍不住笑道,「他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即使沒有諾拉的陪伴,他仍然是一個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聽到那個名字,不著痕迹地頓了頓,幾乎微不可察的動作,可是仍然沒有逃過瑪麗的眼睛,優雅美麗的女士不禁再次說道,「不過……瞧,夏洛克·福爾摩斯也是一個男人,如果照常來說,他本應該接下了好幾件足以引起他興趣的案子,不顧天氣深寒四處奔波……可他現在卻坐在火爐邊,看書——親愛的,也許你輸得沒有想象中那麼慘。」
在妻子面前沒有一展雄風的華生有些懨懨地接下妻子為他所築的台階,「……謝謝,瑪麗。」
「我現在應該專註,」福爾摩斯一本正經,「不得不承認,對付一個莫里亞蒂就已經足夠抵下三個能引起我興趣的謎案。」
華生瞧著他這幅與平日無異令人牙痒痒的模樣,忍不住好奇,「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失戀的樣子。」
福爾摩斯罕見地因為這句話而噎了一下,他放下茶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朝華生望過去,那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層千年沉積的腐殖質,「失戀?……華生,婚後的生活已經完全腐朽你的大腦了嗎?」
「他長胖了三斤,」瑪麗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接著一針見血地加了一個字,「又。」
華生羞愧地低咳一聲,「好、好吧……我只是很為諾拉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什麼?因為我沒有露出傷心欲絕,惆悵神傷的表情讓你滿意嗎?」福爾摩斯挑高了眉頭,「為什麼我會那麼做,華生,企圖將我拉到和你一個層次是永遠不會成功的。」
華生捂住臉,「噢,我恨你。」
雖然作為華生的妻子瑪麗應該出面為他辯駁兩句,可她實在是忍不住湧上來的笑意,只是打了個圓場,笑著說道,「好了,夏洛克,我們今天來可不是為了標榜華生不斷增加的體重,我們來這兒,是為了讓你為小華生取名。」
福爾摩斯一愣。取名?
接著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慢悠悠地端起紅茶來喝了一口,說道,「我拒絕。」
夫妻倆人都是一怔,沒有想到他會拒絕,華生直接地問出了口,滿臉迷惑,「為什麼?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福爾摩斯微笑,「噢,那是我的榮幸,華生。可在你們來這兒之前,有一個人已經提前預定好了屬於他的份額。」
華生苦惱地思考了幾秒,仍然沒有想出他和福爾摩斯共同的朋友中,還有誰最近有孩子出生的消息。忍不住問道,「是誰?」
福爾摩斯十分嚴肅地回答,「小福爾摩斯。」
「……」
華生呆愣在那裡,旁邊的瑪麗忍不住捂著嘴笑出聲來。
「好吧,好吧,這真是一個絕佳的理由。」她說,「看來是我輸了,親愛的。」
輸了?什麼輸了?
華生轉頭想要問清楚,可就在這時福爾摩斯再次聽到了敲門聲,他站起身來打開門一看,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就站在那兒,落了一肩的白雪。
「巴頓先生,」他聽見福爾摩斯沉穩的聲音,「歡迎光臨寒舍,對我們而言這可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穿著厚實毛呢大衣的警察廳長取下高帽,攜著一身寒氣走進了屋子。他抖了抖肩上的雪,目光從華生與瑪麗身上移過,然後放到了福爾摩斯臉上,他的聲音因為浸透了亮起而顯得愈發低沉肅穆。
「我們抓到她了。」
華生耳朵一動,婚後慵懶的生活懈怠了他的腦子,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因為聽到了某個消息而興奮起來,不由得問道,「抓到她了?她是誰?」
福爾摩斯再次吹了吹不再冒出熱氣的紅茶,輕輕聞了聞殘留的香氣,他灰色的眸子在熊熊壁爐火光的照耀下顯得無比銳利明亮,彷彿隱隱有刀鋒般的光芒在裡面流動,可他的動作仍然緩然優雅,聲音依舊鎮定低沉。
「還能是誰?」夏洛克·福爾摩斯微微一笑,輕聲道,「當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那個希臘女人?」瑪麗問。
華生愣了愣,然後立刻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地對妻子投去敬慕的目光,倒是巴頓不由得動了動眉頭,瑪麗立刻解釋道,「華生曾經和我說過一些這其中的冒險故事,我猜到也許是她。」
「看來你的妻子在所有方面都比丈夫要聰明有用得多。」福爾摩斯感嘆。
華生,「……」
巴頓當然知道坐在這裡的二位是什麼身份,他並不避諱,直言道,「就如你所說的,我們在那間『shell』店埋伏到了她。遭到了意料之中頑強的抵抗,不過好在我們人手眾多準備充足,最後還是抓到了她。」
「幹得漂亮,廳長先生。」福爾摩斯並不吝嗇他的誇獎和愉悅,似乎方才的懶洋洋甚至有些萎靡的情緒瞬間一掃而光,他掩蓋不住精神奕奕地說道,「一個蛇蠍美人,一個神槍手,一個醫生,一個地下財團……我想這些足夠讓他無法保持表面的冷靜了,哈,這真是慘重的損失……非常慘重。」
「您怎麼會知道她會去那兒,」巴頓終於還是抵不住好奇,他黃色如獅子般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對對方的欣賞,語氣也變得莊重起來,「這座城市有無數售賣香水和精油的店鋪,其中不乏百年老店和名鋪,為什麼你會料到她一定會去『shell』那一家呢?」
「這裡的確有上百家不錯的店鋪售賣精油,可您也許沒有和她交手過,我可是數次從她的毒牙下逃出生天。瑪麗安——確切來說,那位代號瑪麗安的蛇蠍美人,她是一位正統的希臘人,很有可能還是一位天生的貴族,」福爾摩斯遊刃有餘,語氣平緩地分析,「她有著不俗的時尚品味,任何時刻都無法令她的髮絲或者衣著凌亂一分,這樣的女人,當然對使用的頭油有著百般苛刻的要求。」
「哦是的,她喜歡用頭油,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一聞便知,裡面至少有茉莉,水仙花,茶樹子,還有一種特殊地方才能產出的玫瑰——來自東方的玫瑰,產出的精油既具腊味,也有一種獨特的甜香香韻——當然,我並不指望你們能發現這其中的區別。」
巴頓低咳一聲。福爾摩斯說得完全沒錯,他甚至都不能分辨出其中任何一種味道。
「能夠售賣這種頭油的店鋪全倫敦只有三家,而唯有這家『shell』是提供私人定製服務,並且能夠完全保證客人的*,畢竟它的老闆可來頭不小,平常人是無法享受它的獨特服務的。」
巴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皺緊眉頭,「它的老闆?是誰?」
「你曾經的頂頭上司,」福爾摩斯鎮定非常,理所當然地開口,「亞當斯·杜安。」
巴頓,「……」
廳長難得露出如此咬牙切齒的表情,「……真是多謝你了,夏洛克·福爾摩斯。」
「你做得非常好,巴頓先生。」福爾摩斯面帶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現在就去警察廳審問那位品味獨特的瑪麗安小姐,至於您,巴頓先生……我想杜安先生派來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您可以在這裡花上幾分鐘來思考接下來即將要說的話。」
廳長儘力繃住自己的神態,他語氣有些乾巴巴地開口道,「……還有另外一個消息。」
福爾摩斯回頭,投來詢問的眼神,「哦?」
「我們去查封那件『甜糖』的時候,那邊已經沒有人留在那兒了,只有一件空屋子……哦是的,我們只找到了這個東西。」
巴頓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石頭,一塊暗綠色沉甸甸的石頭。
海綠石。
全英國有不少的海岸可以找到這種石頭,可是在他見過的人和地方里,只有一個人他認識,只有一個地方他親眼見過。
見福爾摩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塊丑巴巴的石頭,巴頓皺了皺眉頭,「有什麼地方不對嗎,福爾摩斯?」
「噢,噢。」福爾摩斯這才回過神來,他露出一個略微奇異的微笑,漫不經心地,不經意般地將石頭攥進自己的手心裡,摩挲著,輕聲道,「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像我預料之中的那樣。」
巴頓,「預料之中?」
「有人給我傳來一條信息,」福爾摩斯低下頭,凝視那塊貌不驚人的石頭,微笑,聲音微微輕了下去,「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位『甜糖』的老闆娘,以及老闆娘的助手紅髮珊德拉嗎?」
巴頓點了點頭,「當然,莫里亞蒂的爪牙們,一個掌管了全倫敦地下娼館的金錢流動,一個是出賣色相傑出的情報探子,從那些政客嘴裡打探出來的消息讓莫里亞蒂裨益良多。」
「很顯然她們聞風得到了一些消息,準備逃跑,可惜沒有成功,有人提前堵截了她們。」福爾摩斯說。
「誰?」巴頓下意識地問,立刻又否定了,「這不可能,我們的人在出動之前她們就已經逃跑了,如果是一個人,怎麼可能阻攔她們,珊德拉還會使槍——」
「會使槍的女人可不止她一個,」福爾摩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裡的笑意愈發深邃,「聰明的女人也不止她一個……你總能找到更聰明的。」
巴頓看著他古怪的臉色,靜默了幾秒,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諾拉?」
福爾摩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似乎非常享受這被神秘感包圍的一刻,然而巴頓卻不依不撓地問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我承認也許她的身手非常不錯,你告訴過我她甚至曾經打敗過那個女殺手,可抓住一個暗-娼館的所有人?……」
「動動腦子,巴頓先生。那所謂的暗-娼館里,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心甘情願進去的,而且我猜測這數量一定不會少。」
巴頓一想,立刻明白了,「……你是說,那個女孩,朱迪?」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我可什麼也沒說。」
巴頓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
大偵探揚了揚眉,「噢?」
「那個女人的確很聰明,如果真的是她,那麼,我想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當然不僅僅是勇氣。」
福爾摩斯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的確,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巴頓望過去,「?」
「她是一個有主的女人。」
巴頓,華生,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