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政治婚姻044
艾麗莎說他在嫉妒,說他只是裝作不在意。
凱恩鬆開了握著艾麗莎腰肢的手,他妻子選擇退後兩步抬起頭,她雙眼尋覓到自己的目光,對著他說:「是的,我也認為我們應該重新談談這一切。」
他看著她,紅髮整齊地在後腦盤起,白皙的面龐線條柔和。由於初春的夜晚仍舊寒冷,她在那艾綠的天鵝絨長裙之外披上了厚重的披肩,屬於少女的、纖瘦的身軀被仔細地勾勒出來。
可她不再是少女了,艾麗莎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昭示了她孕婦的身份。這樣的身份為總是機敏又有些銳利的她增添了幾分穩重的氣息,讓她看起來不再那麼幼稚了。
年輕的孕婦理應是溫柔的,而艾麗莎的外貌本來也更像她那幾乎是淑女樣板的母親。但在月光之下,她那雙幽靜的碧眼之中閃爍著灼灼的光芒,像是一頭稚嫩的鬥牛,也像是尚未長開的母獅,正在醞釀著自己全身的力量試圖捕捉不可撼動的強大獵物。
青春與母性,這兩種不同的氣息交織卻又和諧地雜糅在一起。面對著這樣的艾麗莎,面對著她放肆的話語和堅定的眼神,凱恩感覺到的是一種難以忽視的、茁壯的生命力。
一種隨著他的年歲增長,無情地流失掉的生命力。
任何丟失它的人都會被它吸引,連凱恩也不能例外——別人都說這是女神賜予自己的禮物,凱恩想如果她真的是,那麼女神賜予他的便是這幾乎無邊無際的力量。
「不管別人,不管你怎麼想,我和瑞茲騎士確實再無瓜葛。」
見自己沒有開口,艾麗莎咬了咬嘴唇,主動打破了沉默。凱恩毫不意外她會按捺不住地提及這件事,這半年來的相處足夠讓凱恩了解到,他年輕的妻子最討厭的便是被人誤解。
「雷·瑞茲的父親是個騎士,所以他和歐文子爵家的托馬斯一樣,很小便被送到高堡擔任我父親的侍童,我們幾乎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說完艾麗莎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曾經迷戀於他,凱恩,我不會否認這點。」
凱恩闔上了眼,避開了艾麗莎的目光。
是的,他的確是嫉妒。
老實說,凱恩不記得自己在年輕時嫉妒過誰。他很少會去羨慕別人擁有的東西,甚至很少會將注意力放在與他人對比之上。但現在,思及曾經有人染指過面前勃發又絢爛的生命力,凱恩便覺得隱隱的火焰在他的體內蔓延開來,這毫無道理,凱恩清楚的很,就像是二十幾歲時的年華又回來了一樣。
「但是你主動提出與他結束。」最終凱恩還是收斂了情緒,開口說道。
直到他給出回應,艾麗莎好像才放鬆下來,她點了點頭:「是的。待到狂熱的情感平緩下來時,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你厭煩了。」
「不,」艾麗莎苦笑幾聲,不知道是在笑他輕視她的情感,還是笑自己的過去,「是察覺到了我和他之間的……想法不同。」
說完,她沒等自己開口,便接著說了下去:「尤其是待到我的父親冊封他為騎士之後。瑞茲便常常向我展示他的宏圖,他說他要親自用雙手為我打造完美的生活,但我覺得他的計劃和憧憬都很幼稚。我並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和他在一起的,但當我如此坦言相待時,卻深深地傷害都了他。」
剩下的話,艾麗莎不說凱恩也能猜到。
出身高貴的少女和積極向上的騎士,多麼夢幻的愛情故事,然而最終潰敗給了現實。
凱恩很想像往日一樣嘲諷地譏笑出聲,近乎於幸災樂禍的快意湧上心頭,他幾乎都能想象到出身貧寒的雷·瑞茲是如何看待艾麗莎的。
「更好的生活」,除非坐到王后的位置,不然凱恩還真想不到怎樣的生活能比英格瑞姆公爵愛女、高堡繼承人之一的生活更好。
騎士許她一個夢境,卻根本沒意識到她本身就活在他憧憬的夢境之中。
「從那開始,我和他之間的矛盾便越來越多。不管是幫助他也好,還是冷眼旁觀也好,換來的都是他失望的神情和受傷的眼神。我認為我們並不適合長久的在一起,就提出了分手。」艾麗莎說出這番話時倒的確沒有傷感的意思,她像個男孩似的聳了聳肩,「接著差不多一年之後,女王為你向我的父親提及聯姻的事。」
她說完這句話后,像是在等待自己回應似的沉默下來。凱恩舒了口氣:「即使你沒有與騎士在一起,仍然有很多更好的選擇。」
「為什麼你總覺得你不是那更好的選擇呢?」
「我比你大很多,麗莎。」
「但你尊重我,凱恩。」艾麗莎的聲線不自覺地放緩了一些,她甚至流露出一抹笑容,在昏暗的條件下幾乎看不真切,「我知道你有時會覺得我幼稚天真,還會拿來取笑我,但你並不鄙棄於我。我的建議你會考慮,我的問題你也會解答,也樂意在出現分歧時與我坦言相待。」
凱恩不以為意地說道:「當你做出選擇之時,可沒有預見到如今的生活是怎樣的。」
他不是聽幾句好話就能被哄高興的毛頭小子,凱恩明白自己在王國里有著怎樣的名聲。當時凱恩完全沒料到艾麗薩會同意婚事——哪個風華正茂的少女會同意嫁給一個有著各種可怕傳說的中年男人?
他為此花了些時間打聽了艾麗莎的事,關於騎士與美人的故事可聽了不少,好的壞的都有。
「我的父親和你曾經並肩作戰過,」艾麗莎的表情坦然極了,彷彿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出言質疑,「至少你不會為難戰友的女兒,不是嗎?即使你和傳聞中一樣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那麼就像在高堡正式見面時說的那樣,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這也比嫁給首相的兒子那種混賬好。」
「珀金斯家的長子為難過你?」凱恩挑了挑眉毛,問道。
艾麗莎有些強硬地昂了昂頭:「他敢。我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那種人。」
說著,她又把話題轉了回來:「而且,高堡時是你我第一次單獨相處,可你能夠因為自己的失言而向我道歉……老實說我很驚訝,凱恩。起碼這證明你娶我並非敷衍了事,也不像別人說的那樣狂妄自大。」
他倒是沒想到在艾麗莎的心裡,自己的評價能有這麼高。凱恩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年輕時就不覺得自己是個值得終身的人——一個滿手血債的私生子,生長在顛簸流離與背叛死斗的環境之中,直到現在也沒度過幾天安穩的生活。
但艾麗莎說話的這個語氣,就好像嫁給他是件多麼榮幸的事情一樣。
並且,她還在等待著自己的回應。她看向自己之時的期待色彩差點就要從雙眼之中溢出來。
依然像頭母獅,卻是在等待彰獎的那種。凱恩很想笑,他壓低聲線,維持住了不動聲色的表情:「高堡並不是你我第一次獨自相處。」
「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艾麗莎的表情中出現了空白。她不是個能憋得住心事的人,尤其是在毫無戒備的時候,看著她那滿臉茫然和疑惑的表情,之前憋在心底的憤懣一掃而空。
「上一次你來雪倫的時候,也是在騎士大會。晚宴之時你跑進了會場附近的林子里,你的父親幾乎要把整個會場掀翻了。」
艾麗莎擰起了眉頭,她的臉上依然寫著十足的困惑:「所以?」
「那個時候,我也在林子里。」
「哎?」
她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地問道:「你在林子里做什麼?」
「貴族們的糾纏讓我很是厭煩。」
「我和你說了什麼嗎?」
「不是很多,然後我將你送了出來。」
「我……不記得了。」艾麗莎有些遲疑不定地開口,「我只記得回去之後,父親難得對我大發雷霆,他有整整一個星期沒給我好臉色呢。」
「那個時候你才十一歲。」她不記得,凱恩並不意外。艾麗莎目瞪口呆的表情落在眼裡,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意外收穫了。
艾麗莎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像是聽到了自己十一歲時的故事,她似乎在努力回想這件事。但光是看她既不甘心又失望不已的表情,凱恩就知道她一無所獲。
她回過神來之後,小心翼翼地問:「我……沒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來吧?」
這次凱恩是真的綳不住自己的笑容了。
他惡劣地扯起嘴角,換上了平日一貫揶揄她的語氣:「放心,總不會比你喝醉酒跑到室外更丟人。」
即使是光線不足,凱恩也清晰地察覺到艾麗莎的臉像是爆炸一樣紅了起來。她像是被噎住一般張開嘴:「你——」卻沒有說出任何話。
平日的她總是喜歡擺出老成鎮定的姿態,言談舉止也恨不得把她父親學個十成像才好。凱恩可沒打算娶英格瑞姆公爵回家,所以每每艾麗莎流露出這樣手足無措的神態,都能很好地娛樂到他。
艾麗莎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很快便收起了窘迫的表情,毫不留情的瞪了他一眼,而後開口:「那麼,到你了。」
「到我什麼?」
「你說要好好談談,我已經將我的過去,我的想法都告訴了你。」她收斂了沒好氣的神情,認真地回答道,「那麼你呢?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凱恩。」
凱恩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從西鎮回到金翎的那個早上,艾麗莎躺在他的身側說的話。她說,她想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不屬於任何勢力,任何人的那部分的想法。
或許在那個時候,或者更早之前,艾麗莎就已經試圖揣度他的思路——凱恩自詡不是個感情遲鈍的人,她今夜膽敢質疑他在嫉妒,就足夠證明,艾麗莎她自己也在意。
如果她對自己毫無感情,那何必在意他在想什麼?
讓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揣度自己的想法,的確是難了一些。雖然凱恩依然不認為有什麼是她值得知道、而自己不曾說明的,但既然說要重新談談的是自己,他理應與她坦言相對。
「你想問什麼?」於是他問道。
這好像難倒了她。艾麗莎聽到自己的話后像是反而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好,她沉吟半晌后:「菲爾德夫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又是簡·菲爾德,凱恩並不喜歡過多的與他人討論已逝之人,尤其是簡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不過他知道不論如何,他的前妻是永遠也繞不開的話題。
既然都問出來了,索性一併說完。
「她沒有你長得漂亮。」
艾麗莎當然不滿於這樣的回答,她忍不住打斷了凱恩的話:「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凱恩看了她一眼,繼續接著自己的上面的話說了下去:「比你溫柔,也更擅長打理內務。簡是個很合格的淑女,從來不會對我的責任感到好奇,對於我閉口不談的事情也不會多問。」
「你不喜歡我這樣。」艾麗莎眨了眨眼,輕聲問道。
「別拿自己和別人相比,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
「我沒有!」
早在她問起自己和簡是如何相處時,凱恩就察覺到艾麗莎在暗地裡在意這件事。或許並不是出於主動地相比,她只是想找到一種和自己融洽相處的方式。
「這也和我們之間的約定有關。」當然凱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們已經為了在意不在意這種無聊的問題談了這麼久了,「我和她的婚姻更像是做了筆交易。」
「對,約定……你和她到底有什麼約定?」艾麗莎立刻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關鍵詞,「學士將她懷孕時的情況告訴了我。你也很尊重她,而且那個時候你們都很年輕,我想不出她為什麼要……這麼著急。」
果然。
凱恩知道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早在西鎮時她就追問過。不過凱恩原本就沒打算瞞著她,如果第一次提及這件事時不是亨利打岔,他早就說出口了。
只要是她能夠知道的,凱恩不覺得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菲爾德伯爵在獨立戰爭時陣亡,簡的弟弟年紀輕輕便繼承了爵位,然而新任伯爵的妻子,卻沒有生育能力。」
艾麗莎的呼吸窒住了。
過往的記憶對凱恩來說也的確並不值得難過,畢竟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他看著艾麗莎猛然變得複雜的神情,繼續說了下去:「而菲爾德的領地礦原又是如此的重要,瑪麗安希望能夠控制住國家的礦產,那個時候簡找上了我,她說她願意促成與王室的聯盟,只要我同意她的條件。」
「什麼條件?」
「等到第二個孩子出生后,過繼給菲爾德伯爵,」凱恩冷淡地回答,「當然她知道她的身體不好,如果第一個孩子出世時她不幸死亡,那麼那個孩子也會過繼給菲爾德家族,我可以再娶,這不影響我們之間的聯盟。」
這句話落地之後,艾麗莎半天沒有再開口。
她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了相當複雜的神情,一時間連凱恩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時候綺麗並沒有出生,她承擔著兩個家族的未來。」
等了很久之後,艾麗莎才打破了夜間的沉默,有點沉重地說道。
「我倒是理解她為什麼如此急於懷孕了。然而女神卻是如此殘酷……不僅她沒從產床上走下來,連那個孩子也是。」
凱恩沒有說話。
艾麗莎的目光投射過來,那之中有試探也有近似於兔死狐悲的悲戚感:「別人說她的死訊傳到你面前時,你甚至都沒有流露出悲傷的表情,這是真的嗎?我很想知道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說過,當時的金翎甚至已經做好了葬禮的準備,對於她的死亡,我並不意外。」
艾麗莎卻沒有放過這個話題:「那你失望嗎?」
「……了解這個,對你有什麼用處?」
「沒有任何用處。」
說著,她主動走近自己,直到她發間的香氣傳入凱恩的肺部,艾麗莎輕輕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袖口,小心地就像是他會不留情地甩開她一樣。
她抬起眼,仔細地端詳著凱恩:「只是因為那是你的想法。」
凱恩嘆了口氣。
「有點。」他如實說道,凱恩從來沒對別人承認過這個事實,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更多的是惋惜,不論如何,她是位值得尊重的女性,也可以說是我的朋友。」
「能獲得你的友誼可不容易。」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淺,甚至能稱得上是憂傷。凱恩幾乎沒見過艾麗莎流露出如此多愁善感的表情,「我想能與你直接坦言交易,她非常的了不起。」
「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就像你說雷·瑞茲的事情也已經徹底結束一樣。」
艾麗莎只是再次走近了一步。
她柔軟的身體靠了過來,將臉頰埋進自己的肩頭。凱恩隱隱地意識到艾麗莎有點不安,她一隻手依然拽著自己的袖口,另一隻手攀上了他的臂膀:「我希望你能有個繼承人,凱恩。」
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還是不該說起這件事的,她現在正在孕期,難免會多想。
然而想來現在說那些學士已經念了無數遍的話語也沒什麼用,所以凱恩只是用自己的手掌托住她的後頸,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
「我知道。」他如此說道。政治婚姻與羅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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