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4
也許是認定了兇手的緣故,水畫空放鬆了些,儘管有些詭異的地方還沒有摸透,但只要兇手是人,不是什麼精怪也不是什麼神明,總歸是會讓人想到辦法應對的。
為此他還壓迫譚麗將孟林的一生反反覆復的確定了一遍,確定了對方不會特異功能等等一顆心才落到了地上。面對譚麗反覆強調兇手絕對不會是孟林的說法,他嗤之以鼻。他堅信,只要先將這個兇手制伏,沒有了外在危險,他們就可以慢慢尋找出去的道路。
林諾之卻並沒有他樂觀,只是他沒有表達出來打擊他的生存信念。一個人如果被逼上絕路,做出來的事情並不會比兇手好到哪裡去。與其這樣,不如什麼都不說。
水畫空在屋子裡翻找出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鋤頭,拿在手上反覆掂量,對著林諾之說道:「現在我沒了嫌疑,你總不能限制我自保吧你最好也趕緊找個東西防身,那種喪心病狂的兇手可不會憐香惜玉。」他並不知道林諾之手上有匕首,說著他還乜了譚麗一眼,見她不為所動,嗤笑了一聲。
他想,這個神神叨叨的巫女,遲早要為自己的輕信付出代價,可誰要她之前包庇孟林呢,反正他是不會保護她的,自求多福吧。
林諾之在廚房裡看到了幾把菜刀,俱都已經卷刃,並不鋒利,所以他也沒拿,倒是撿了一根木棒拿在手中。
他看著院子里正似模似樣的擺弄著鋤頭的水畫空,突然問了一句:「水先生,你從昨天中午到現在粒米沒進,不餓嗎」
水畫空聞言停了下來,摸了摸肚子搖頭:「大概是餓過頭了,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怎麼,你餓了」
現在好像又到中午了。
林諾之默默搖頭,他現在也一點都沒餓,身上力氣也還很足。水畫空見他不餓,也就不管了,林諾之在旁圍觀了一會兒,心中的沉重又深了一點。
「我們回到神社去,那裡視野更開闊,晚上還有蠟燭。」林諾之說道,剛剛那一番檢索,他發現這裡也是沒有煤油燈的。廚房更是油盡柴盡,什麼都沒有了。看著那一片狼藉,他想就算孟婆沒死,他們也等不到下一頓飯了。
譚麗還在無聲的流淚,眼眶通紅,聞言死死搖頭,怎麼也不肯走。
「你要我用武力挾持你走嗎」林諾之淡淡的說道。
譚麗眼瞳如水,略帶悲怨的看著他:「你們這些魔鬼,如果你們沒來多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什麼都不會發生。」她的淚水潸然而行,別有一番柔弱的美感。
林諾之默不作聲的拿著匕首抵在她的身後,譚麗身子一僵,只能被他帶著前進。
回去的過程中,他將所有路過的房子都踹開了門,讓譚麗也體會一番那種毫無誠意的建模和詭異的遺像。
譚麗的眼淚都被驚住了。
「看見了嗎我們不是魔鬼,你心愛的村子才是魔鬼的化身。」林諾之道,「別活在你的幻想里了,譚麗。」
譚麗徹底沒了言語,一路跌跌撞撞的被林諾之帶著走,回到了那顆大榕樹下,她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瓷娃娃模樣,雙目獃滯,表情木然。
林諾之再次攀爬上樹,但是像再一次印證他所想的那樣,滿樹的木牌已經全部成了純粹的木牌,一塊塊粗糙無比,一個字都沒有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李鏡和他自己的木牌,無一例外,全部成了無字木牌。
完全是貼身收藏,之前他的木牌就變化過一次,現在則再一次變化這些變化都是在往簡陋的方向變化,他是不是該相信,這個幻境的力量正在流失,亦或者快要結束了
不或許不是結束。
林諾之表情凝重的下來,也沒心思理會水畫空的詢問,貼著牆角思考。
他的眼神一凝,仔細看著李鏡的畫布,那一大片濃重的紫色和半邊血跡正在逐漸淡去。若不是他思考時眼神習慣性的停留在一個地方,恐怕還沒有發現,這種淡去很緩慢,但確實在變化他僵硬的靠在牆上,看著畫布重新變成一片雪白。
林諾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股健壯有力的心臟律動。
這一切真的是假的嗎
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像腦海中打開了一道閘門,之後的死亡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一一浮現,如果他的猜想正確他也終於明白為何他會對譚麗如此忌憚。
時間在他的腦海中越發清晰,木牌上曾經有過他的死亡時間,那是9月25日15時27分而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睜眼,以為自己是剛進任務的時候,身上酸痛,在接收完記憶之後,他當時看過時間那是15時45分。
林諾之腦海中不斷推衍著時間軸,他想在他死後,譚麗也隨之死亡,那麼一切就都能推導的上。
但是還是有個問題讓他如鯁在喉,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在榕樹下呆了兩個小時,一直沒有遇到任何危險。水畫空有些坐不住了,他從十幾分鐘前就開始走來走去,安定不下來。不像林諾之,還在努力回憶和思考每一個細節,更不像譚麗,跪坐在地上,又哭又悲的朝著石像吟唱著什麼。
他想,他們不能這樣被動防禦才對,應該主動出擊,不過是一個侏儒,李曇會格鬥,他還是個大老爺們,他們兩個人不應該怕一個侏儒而是孟林應該怕他們才對
水畫空越想越覺得沒錯,就開始鼓動林諾之。林諾之想了想,同意了。
從現在開始到明天上午8點之前,都是安全期如果他的死亡預告沒有錯誤的話。
被動防禦也不符合林諾之的性格,這兩天已經夠讓他憋悶了。就算出錯,那麼起碼也驗證了幾件事情,他想,以他的能力,怎麼著也可以保證他們倆的安全。
但事實證明,計劃趕不上變化。當時因為譚麗的固不配合,林諾之他們又本著小心為上,帶著一個拖後腿的明顯不方便他們行動,所以就如譚麗所願,讓她自己呆在神社裡,為此,林諾之還將自己的木棒留給了她,雖然譚麗並不領情。
當時林諾之他們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早在孟婆家感受到的如芒在背的視線也再未出現,因為天色陰沉漸黑,一無所獲的他們只好先行折返。趁著天亮他們還能和孟林一搏,天黑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但是就這一小時多一點的時間中巫女就死在了她最依賴的神祠之中。
應該在明天下午3點27分之後死的人,提前死在了林諾之面前,他看了一眼時間,是4時28分。
沒有血腥味,若不是死人真切的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甚至不會知道有人死在了他們面前。巫女是身中數刀失血過多而亡,鮮血在磚石板上點點滴滴密密麻麻,卻意外的沒有任何氣味,這點只有林諾之發現了,水畫空正瞪著眼睛還有點不可置信。
連林諾之都深吸一口氣,心中有一絲茫然他雖然希望能有事實打破他的推斷,但巫女真的因此而亡,他的內心還是非常複雜。
還是說,死亡的順序一樣是會在一定範圍內改變呢並不是他以為的,只是簡單的死亡場景重現。
是的,林諾之認為他們所有人都是亡者。
雖然他做過鬼,他從未想過自己這一世是鬼,但是這發生的一切還是讓他的信念越發動搖。他想,也許是跟原主不願意相信自己死亡,也沒有成為厲鬼的外在條件有關
林諾之的推想是這樣的:
這個村莊,是一塊養屍之地,陰氣甚重,在此死亡的人陰魂不散,是亡者生前所見的意念交織成了這一片。幻境模型就是以本來就是村中人的譚麗和孟婆一家為主。而李曇、李鏡、井月水畫空夫妻就是誤入的生者,但因此被害身亡,成為了地縛靈。
因為怨氣深重,所有人的怨氣都形成了一片真實的幻境,不斷重複著自己臨死前發生的場景。因為生前有所交集,所以死亡重現也交織在一起,就像本來是一個人做夢,現在變成了大家一起做夢,有前有后各自展示著自己的死亡片段,化作了一片更加真實的幻境,讓他們不斷重複體驗自己所創造的恐怖。
這種死亡帶來的恐怖會升騰著陰氣、而陰氣又會反哺幻境如果一直循環持續下去,這個所有亡者,都將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而也正因為是地縛靈,所以只能在一定範圍內行動,所以看著公路近在眼前,他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上去,這不是鬼打牆而是他們自己限制了自己
巫女曾經說過,外來者必須經歷四天三夜,不死即可離開。這就是輪迴的時限,以四天為一組,他們將被洗去記憶,重新開始。但是因為他是外來者,神魂更強大,所以有些模糊的記憶沒有被徹底清洗,於是他有了死亡預感,和看什麼都有些熟悉的直覺,因為這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而他所經歷的,只是在不斷的重複過去
因為時間的推移,這些幻境即將推倒從來,所以正在不斷的崩塌,真實感漸失,建模同化,村民化作蠟像稻草人,血跡血腥味消失,飢餓感疲勞度消失這都是在為輪迴做準備。
那麼他們是被誰所殺孟林嗎林諾之反倒更傾向於孟林是被他們所有死者具象出來的人物因為他們已經死了,什麼人有能耐一次又一次的擊殺鬼魂呢也許在現實中就是孟林所殺,但原主亦或者他並沒有猜到,死亡重現時也就不會出現孟林殺人的鏡頭,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已經死亡的景象。
這些都是林諾之根據目前線索所能推斷出的最合理的真相。
但目前有三個疑點。
按理說來,死亡重現是不會出現變化的,不管死多少次,什麼時候死,都是固定好的,前面所有的死亡,都在林諾之的預料之中但是巫女的死,提前了在他的死亡通告之中,他是被人從背後擊殺的,當時巫女和她一前一後,死亡之時,他用儘力氣回頭,就看到巫女驚恐的目光。因為當時只有他們兩人在場,所以林諾之輪迴之後,會對巫女產生忌憚的主要原因潛意識以為自己的死和對方脫不了干係。
其二,時間的變動。還是那句話,死亡重現就是因為生者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死亡和怨氣,所以不斷重複生前事發的一種行為,在這個幻境之下,死亡時間是肯定不會變得。但是他的手錶會走,水畫空之前的手機可以動,他的上一次死亡時間是9月25日,但現在的時間假設他的眼睛沒有出現幻覺,那麼現在就是9月28日,而他失去意識是22日。也就是目前只輪迴了一次,這是第二次。這也是他會覺得他們是在輪迴的重要線索。但仔細推敲之後,又覺得怪異,無意識的地縛靈,怎麼可能還會推動著現實時間去移動去改變呢
其三,他自己意識的覺醒。就像一開始林諾之以為是譚麗的精神幻想一樣,他認為只要譚麗意識到這是幻境,一定可以破除的道理是一樣的。既然他自己意識到他已死,這一切都是虛假的,為什麼他還是被困在這裡,除了被動的發現幻境的削弱,沒有絲毫其他意義呢
所以目前,林諾之也不敢妄下結論還有關鍵信息沒有得到。
他看了一眼巫女,巫女摔倒在神社的大廳門檻上,血跡從大門外一直延伸到了門裡,看的出來她當時正在門外受到了襲擊,兇手用的短兵類型的武器,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刺向她的后腰,巫女想跑,掙扎過,一路跑往門裡,所以鮮血灑了一地,但在門檻處體力不支倒地,再也沒有起來過。
她的黑髮散落在血泊中,側臉貼著地板,白色上襦沾染著點點血跡,紫色褲裙平鋪在地,有一種昳麗的死亡之美。她的表情茫然,眼睛微睜,好似不解又好似解脫,還帶著一絲輕愁欲上眉梢。
這樣風華絕代的女子就此逝去儘管之前對她很不滿,儘管懷疑一切俱是假象,儘管如果他找不到關鍵點一切都會輪迴林諾之心裡還是帶上了一絲淡淡的陰鬱,如果他不要抱著試探和實驗的想法她還會活的更久一些吧。
林諾之將巫女的屍體扶起,將她擺放在祭台的蒲團上。出來的時候腳步一頓,蹲下了身。地上歪扭的一個字映入他的視線。
「水畫空」他高叫一聲。
他盯著地上,眼神凝重,水畫空不明所以的走過來,視線順著往下:「這是字」
林諾之想了一下,這個血字出現的地方正是之前巫女左手蓋住的地方,有很大的可能,是巫女寫下給予他們的提示。
這個血字是一個井字格,旁邊還有一撇,周圍則是血手印。
「這是什麼意思」水畫空問道。
林諾之看了一會兒,抬眼覷了水畫空一眼:「你不至於看不出來,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妻子的名字井月。」
水畫空覺得太可笑了:「她死了寫我妻子的名字我妻子可是第一個死的」
林諾之也覺得奇怪,但是這個圖標怎麼看都是井字,一撇也是月字的首筆劃。
「這也只是一種猜測那你還能想到什麼」林諾之問道,水畫空卻又不說話了,他也是第一時間聯想到了自己妻子的名字。
「一般說來,人死之前如果有時間留下信息,就會是兇手的名字。但如果這是兇手所寫,故意攪亂我們的視線意義何在」
林諾之百思不得其解,他蹲在一旁嘗試寫信息,試了十幾遍發現,這應該就是巫女本人所寫。
如果是兇手拉著對方的手寫,字體應該會比較有力,但是他看這字整體都比較軟綿,還帶著左手寫字的不規整,收筆無力,基本沒有字形。但是巫女寫這個字想要告訴他們什麼呢
總不能殺害她的是井月吧
不過巫女的死法和井月和李鏡的都不一樣,不是被一斧頭砍死,而是被匕首扎了十幾刀死亡的。她的死,是重點嫌犯孟林的手筆嗎
可惜現場只有巫女一個人的血腳印,沒有多餘的線索。
經此,林諾之所知道的人之中,除卻一個隱身的孟林,就只剩下他和水畫空兩人。
既然得知他的死亡預告也會遭到變動他們,再不能掉以輕心。
但林諾之有所察覺,他暫時沒有領悟到的重點才是擺脫目前情況的重中之重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他再一次將所有時間軸和命案在腦海里列了一張表。
水畫空卻抖了抖,覺得寒氣越來越深重,天色已經愈發昏暗了。現在院子里一具屍體,大廳里又一具他真覺得一輩子的恐懼都在這幾天的時間裡用完了。他轉了一圈將大廳里的蠟燭都點亮,總算覺得眼睛好受多了。
他看著女子沉靜的站在一旁,嘴裡念叨著名字和時間,他心裡安定了少許,也有心思開腔了,聲音略帶傷感。
「我一直都覺得我和我妻子挺配的雖然有時候覺得她很煩,眼界也狹小,又善妒,但我還記得我們之間還挺有緣分的,你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林諾之挑眉看了他一眼。
「我們之間的緣分就源自名字,因為我們倆都是稀有姓氏,我姓水,她姓井,井中水,水中月,如畫如空還挺好記,是不是。」水畫空自嘲的笑了笑,「事實證明還真是一場空啊,愛情沒有了連命都沒有了」
原本林諾之只是不在意的聽著,此刻卻許久沒有再眨眼睛,水畫空還在感嘆,他卻猛然挺直了身軀:「水先生,你發現我們的名字都很巧嗎」
水畫空不明所以的止住了話腔。
林諾之自己在喃喃:「李鏡、李曇、水畫空、井月,曇是曇花一現,合起來就是鏡花水月。譚麗倒過來就是李曇,孟林孟婆婆的兒子孟李」
「一場空一場夢」林諾之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一開始就想錯方向了嗎
如果是夢為何如此真實
「哪怕是夢也還不到你醒來的時候。」溫和堅定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就像一道驚雷,將他猛然驚醒,林諾之回頭張望,卻只看到燃燒的燭火和水畫空皺眉的臉。
「你聽」林諾之遲疑著。
「你說什麼對了,剛剛你說什麼名字怪」水畫空疑惑的問道。
林諾之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林諾之緊了緊匕首,隨便找了一個借口,自己來到了位於偏殿的巫女卧室,之前檢查過,並沒有可疑之處,這裡沒有窗戶,除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窗,將房門關緊之後,就是一個密室。但僅僅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身上冷汗津津,步伐沉重。
他背靠著牆壁,滑落在地,聲音干啞:「安凌軒是你嗎」
剛剛的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到靈魂都一陣顫慄,哪怕有危險,他還是選擇了孤注一擲。
人大概如此,一旦習慣了有人陪伴的日子,才會發現獨自拼搏的旅程,如此難熬。
回應他的,是一室寂寥。
也許真的是自己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吧。
雖然曾經惱怒於對方對自己的欺騙,但對方真的不再出現,林諾之還是略感失望。他閉著眼睛整理了下心情,從地上站了起來,手剛剛放在門栓上,一道輕柔卷著微風的暖意將他包裹,入夜帶來的寒氣一卷而空。
「諾之對不起,我來晚了。」清淺的嘆息在他耳畔響起,直入心扉。
林諾之怔在原地,突然眉眼一彎,無聲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