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抉擇
秦燁身上還沾著飄落的雪花,髮髻有些散亂,然而依然腰背挺直。他的眼裡還帶著血絲,可眼神依然銳利,看向寄薇的時候帶著三分熱切七分關懷,卻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沒有一見到寄薇就抱上去。雖然他很想將寄薇狠狠擁進懷裡,卻害怕將自己身上的寒氣帶到寄薇的身上。畢竟,他一路走來,身上早就冷得像冰一樣,寄薇如今懷著孩子,可千萬不能凍著了。
秦燁上上下下打量著寄薇,似乎生怕看到她有什麼不妥。
寄薇看向這樣的秦燁,也有些動容,她連忙答道:「我很好。四爺回來了就好。快,外頭冷,先進屋。」
淡雲早就知機地拿了毛巾來將秦燁頭上身上的雪拍掉,杜媽媽拿出炕頭上暖和的衣服伺候秦燁換掉,又有丫頭拿了熱水伺候秦燁洗臉。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秦燁終於暖和了起來。
寄薇在一旁默默看著,等秦燁擦完臉,上前幫他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
秦燁這時候才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將寄薇抱在了懷裡。在宮裡被人禁錮起來的時候,他擔心的最多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也不是伯府的未來,而是寄薇和肚子里的孩子。他怕寄薇受到驚嚇,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會有危險。他甚至想著,又下雪了,晚上沒人給寄薇暖腳,她一定睡得不暖和。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對另一個人,這般牽腸掛肚。緊緊地抱住寄薇,感知到她安好,他才覺得心安定了下來。
丫頭們見狀,連忙跟著杜媽媽退了出去,留下兩個主子單獨相處。
秦燁抱得太緊了,寄薇都有點喘不過氣來。她輕微掙了掙,問道:「四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伯爺呢?和你一起回來了嗎?你在宮裡,怎麼樣度過的?」
「父親也一起回來了。」秦燁在寄薇臉上親了親,又在她肚子上摸了摸,這才鬆開她,拉著她的手在榻上坐下,說道:「那天我和父親一進宮,就被侍衛分別帶走,囚禁在了宮裡。大將軍親自來審問我,問我有沒有燕南王世子牽扯在一起。我這才知道,燕南王世子謀反,並且從京城逃走了。我將每一次見燕南王世子的情形都交代了,自認並無任何過失,也沒有可隱瞞的東西。可是,大將軍問完了,卻並不說放我回去。」
寄薇將丫頭們放在桌上的茶遞給秦燁,說道:「嗯,然後呢?」
秦燁咕咚喝了一碗茶,這才繼續說道:「當時我被關在宮裡,除了不能出門,卻是吃喝不愁。我就在琢磨,聖上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他真的疑心我,疑心我們伯府,就不該只是將我關在宮裡,要麼嚴刑逼供,要麼就會將我壓入大牢。可偏偏這兩樣都沒有,只是大將軍來問話之後,繼續將我看管起來。我就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寄薇蹙眉道:「我們也是一直被圍著,卻沒人進府來搜查證據。對了,現在圍著我們的金吾衛走了嗎?」
秦燁面色沉鬱地搖搖頭:「沒有。」
寄薇以為秦燁既然回來了就沒事了,沒想到金吾衛居然還圍著伯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燁說道:「聖上今天召見了我和父親,丟給我們一封書信,是父親和燕南王世子勾結的一封信。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伯府被人陷害了。那封信當然是偽造的,而且偽造的十分高妙,不但那上頭的字肖似父親親筆寫的,上頭還蓋了父親的小章。聖上心裡大概並不是非常相信,但還是將我和父親都禁錮起來。父親當然跟聖上說是有人陷害,然而這個陷害的人是誰,父親卻暫時沒法猜到,也沒有證據證明這信是偽造的。聖上說,既然父親找不到證據證明是有人陷害,他就要將父親和我都關進牢里。」
「然後呢?」寄薇聽到這裡,也十分激動。伯爺被陷害,肯定牽涉到皇權鬥爭,她可以想象當時狀況的兇險。她疑惑道:「聖上為什麼改變主意,將你和老爺又放出來了?」
秦燁看了一眼寄薇,有點不情願地說道:「瑞王爺在聖上面前替父親做了擔保,說伯爺絕對不會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聖上聽瑞王這麼一說,就放人了?」寄薇訝然,因為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先不說瑞王爺為啥替伯府做擔保,單說皇帝,也不可能僅憑瑞王爺這個局外人的一面之辭,就相信伯府的人沒犯謀反之罪。甚至那疑心大的皇帝,說不定還會覺得,瑞王是和忠勇伯府勾結在一起了。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秦燁搖搖頭:「燕南王世子逃出京城沒多遠,就被聖上派出的追兵射殺了。他一死,他和我是否真的有牽扯,那就是死無對證了。這封信,也就成了唯一的證物。但是,世子謀反,肯定不會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我聽說,燕南王這個時候已經在燕南扯起了反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了蘄州,並向中原進發了。所以,聖上才又想起了我和父親,想起了我們伯府。瑞王爺這時候來做擔保,只是正好給了聖上一個借口。」
「一個借口?什麼借口?」寄薇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權謀的廢柴,果然朝斗什麼的,不適合女人。
秦燁淡淡道:「一個讓我們伯府領兵平叛的借口。」
寄薇還是不明白:「如果皇帝想讓我們伯府領兵出征,下旨就行了,難道我們伯府還敢抗旨嗎?」
秦燁面沉如水:「話不是這麼說。因為這場仗,不是那麼好贏的。燕南有十萬大軍,聽說還與北胡有了勾結,如今不但燕南在向延州發兵,北邊北胡也蠢蠢欲動,幾次犯邊挑釁。想必現在還在觀望,但如果延州也被燕南叛軍攻下,大概北胡也就信心大增,會趁朝廷兵力分散的時候,攻打北方邊境了。聖上一方面要防範北胡,一方面要平叛,還要防範另外兩位異姓王與燕南王勾結在一起,實在是分/身乏術。所以,這個時候領兵平叛的將領就十分重要,必須熟悉燕南,又對聖上忠心才行。」
寄薇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問道:「聖上已經決定了,讓四爺領兵出征嗎?」
秦燁搖搖頭:「聖上說,父親和我,只要其中一人領兵就行了。但是,無論我和父親誰領兵,我們都要立下軍令狀,半年之內,必須將叛亂平定。如果半年之內沒有平定叛亂,那麼不但領兵的人要當眾斬首,伯府也要被削去爵位,伯府的所有人都貶為平民。」
秦燁沉默著,沒有說下去。但寄薇已經從他的話里,知道了皇帝的打算。秦燁雖然年輕,但是在燕南帶兵幾年,對那裡當然十分熟悉。伯爺也是精於兵事的,年輕的時候在戰場上也頗有戰績。無論他們兩人之中誰去領兵,都是可以的。
至於對皇帝是否忠心,這其實沒有絕對性。誰能保證誰就一定忠心呢?而皇帝如今手頭有了伯府的把柄,等於把整個伯府都攥在了手心裡。他想什麼時候翻舊賬都行。領兵的將領在外頭稍有異動,他都能拿京城裡伯府的人開刀。
寄薇想到這裡,十分擔心地說道:「那這個軍令狀,你和伯爺,立了嗎?」
秦燁沉聲道:「沒有。聖上特意放我們回來,就是讓我們來商議一下,到底我和父親,誰來立這個軍令狀。這也是為什麼那些金吾衛還在的緣故。這軍令狀不拿出來,金吾衛是不會走的。」
秦燁停下話頭,伸出手撫了撫寄薇白皙柔軟的臉蛋,說道:「阿蕊,父親老了,所以,這個軍令狀,很可能是我來立。我不怕打仗,可是,我捨不得離開你和孩子。」
寄薇看著秦燁,心裡也百感陳雜。這個立軍令狀的人,肯定最吃虧。因為這場戰役,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打贏。朝廷的兵力並不強大,而且不是所有的兵力都能拿來平叛。
這個在戰場上拼殺的人,壓力最大,也最危險。如果他在戰場上沒了命,還算是英勇獻身,如果超過了半年的時限沒有將叛亂平息,他就得死。
朝廷沒了一個將領,還可以有其他的將領頂上。伯府的其他人就算削了爵,也依然能保得活命。只有這個領了軍令狀的人,才是一點退路都沒有。寄薇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如果秦燁死了,她就成了寡-婦,肚子里的孩子,就會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這對她來講,很可能造成毀滅性的影響。
寄薇握住秦燁的手,眼裡微微含著淚,急切地說道:「四爺,我不想你去平叛,我想你陪著我,親眼看著我們的兒子出生。你不要去立這個軍令狀好不好?」
秦燁看到寄薇的淚水,心裡就像針扎一樣。他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期望著哪一天能夠打動寄薇,然後歡歡喜喜和心愛的人共同誕育子嗣,白頭偕老,世事卻偏偏這般捉弄人,讓他面臨這樣艱難的抉擇。他出生在伯府,從小就被教導以家族的榮耀為重,不但要孝順長輩,還要積極進取,建功立業,為伯府增添光彩。如今伯府遇到了難題,他怎麼能夠讓五十歲的老父再去戰場上拼殺,自己卻在京城裡遙遙觀望?
可是,寄薇的請求也合情合理。她只不過是一介婦人,如今還懷著孩子,當然渴望有人陪著她,自己這個時候離開她,又於心何忍?
秦燁心中的天平左搖右擺,實在是難以抉擇。他皺眉沉思了半天,才緊緊握著寄薇的手說道:「阿蕊,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在半年內平定叛亂。孩子現在三個多月,等我凱旋的時候,一定趕得及看咱們的孩子出生。」
寄薇搖著頭,含淚將手往回抽。秦燁說得這般肯定,可是,誰知道這半年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他只不過在邊關打過幾年仗,算不上常勝將軍,哪裡有這樣的自信,能夠打贏這樣一場大仗呢?
秦燁依然死死地拉著寄薇的手,不肯放開。他輕聲哄勸道:「阿蕊,你冷靜點,相信我好不好?」
寄薇很久沒流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淚水,到底是為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擔憂,還是在怨怪秦燁。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淚,冷靜了下來:「四爺,我看,現在我們還是先去見老爺和太太吧!老爺回來了,我也該去探望一下。而且,我們畢竟是小輩,這樣重大的事,還是看伯爺和太太怎麼決定。」
秦燁點頭:「是,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阿蕊,你就不用去了。下雪了,路上又濕滑,你懷著孩子,還是在屋子裡面休息吧!我想老爺和太太,都不會見怪的。」
寄薇沒有再堅持,看著秦燁說道:「好吧,那我就在這裡等你的消息。四爺,我希望你多為我和孩子考慮一下。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孩子,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
秦燁伸出手抱住寄薇,輕柔地撫了撫她的背:「阿蕊,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會等著看父親的意思。」
寄薇的心裡有些悲哀。這個伯府,大概只有秦燁,才是一心為親人打算的吧?伯爺如果真的樂意為伯府犧牲,大概一早就和秦燁講清楚,搶著要立這個軍令狀了。比起去戰場上拼殺,他大概更樂意在伯府里含飴弄孫。秦燁死了,他還有好些兒孫呢,可絕不了后。
可是,秦燁一旦走了,這府里,寄薇還可以依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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