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死了 卻又活了
女子一身素衣,端坐在菩提寺的客房中,那佛香裊裊纏了一身。手指撩動盤算著,她知道時辰到了,起身牽動那三千髮絲,慢步走向東窗,合衣而立。
遠眺窗外,能看到天儀殿那金黃屋檐的鼎翹,她似乎能看得到他此時眼角那凌厲的光芒,不覺地她的雙眸也晶瑩閃爍;耳畔是回蕩不止的鐘聲,可她知道這渾厚的鐘聲藏不住他那句「眾卿平身」的威儀,不覺地她嘴角也盪開絲絲微笑。
今日,他終於登上了權利之巔,成為臨蘇至高無上的帝王。
「清漪,終有一日我定要這天下臣服,絕不辜負這萬千將士以命相托。」那是沙場一惡戰之後,她陪他立於萬千屍骨之中時,他憤憤的誓言,他沒有辜負那些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只是,那句「若為帝王者註定一世孤寂,我只願有你能執手相伴相依」成了空言。
門未關,是因為早知道會有客來。
那匆匆的腳步聲,就像來者那迫不及待的心境。清漪轉身,臉色平和,這才是她今日所等待的,在他鼎盛最輝煌之時自己最悲涼的命運。
盛裝華服,金釵玉飾,高貴的裝扮下那張布滿皺眉的臉上難掩惡毒的神色。她曾經拉著清漪話家常面露憐憫,如今卻是來索命的惡魔。
「姐姐……」聲音有些弱,那婦人身側站著的紫衣女子咬著唇像是還在掙扎,如今這樣的稱呼太熟悉也太諷刺,畢竟她手裡緊緊拽著的藥瓶里,裝的是天下至毒「夢吟」,只要一粒,不會有痛苦,如夢一般的沉睡而去,屍體會在七日之後完全消失,彷彿這個人從未在這個世上出現過一樣。
清漣似乎沒有聽見,在那婦人開口之前,她一步步而來,伸手去取紫衣女子手中的藥瓶,但明顯感到一絲阻力,她淺笑,「我還記得他帶你來時,我比現在更緊張不安,我以為失散多年的妹妹失而復得,哪裡知道竟是他與你一起的騙局。」不是責怪,至少被騙的那些日子是開心的,只是揭穿的時候太難受,甚至那痛會麻木掉恨。
紫衣女子倏地鬆開了手,她欲開口說什麼,身旁的母親已經攔住了她,「你如此高貴的出身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妹妹,是她自己天生喜歡攀高枝,一個小小的侍婢,竟然妄想成為皇后,呵呵。」
旁人再說什麼於清漣來說都沒有關係,她要找的妹妹早已經死了,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沒有了,那個說與她相伴餘生的人也不要她了,面前「夢吟」的香氣分外的誘人,像是著急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帶她去沒有痛楚的世外桃源。到底是天下至毒,她仰頭一飲,那粒小小的藥丸就順著喉嚨下去了。
看著清漪服下毒藥,那婦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拉著女兒離開這裡,馬上就是皇后的冊封儀式,她們要準備的還有很多。
紫衣女子不住的回頭看,清漪臉上沒有痛苦之色,但雙目垂淚卻還是平靜的樣子,卻格外衝擊著她所有的感官。她被母親拉著走,卻擺脫不了那佛香尾隨的糾纏,直到看到一抹白色身影匆匆跑進去,她似乎才心安一些,至少清漪並不是孤苦一人死去。
「清漪,你這個蠢女人!」那白衣男子看見地上的藥瓶,聞到那夢吟殘留的香氣,知道自己到底還是來晚了,夢吟一旦入口就會融於血肉,神醫都無救。他抱著身子搖搖欲墜的清漪,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你為他付出那麼多,如今換來這樣的下場,你可知道後悔?」
悔嗎?恨嗎?她沒有問過自己,也沒有人問過她,包括他。
「如果哪一天他這樣問你,問我有沒有後悔,有沒有恨過他。替我告訴他,我不後悔,因為他護我十年,我還他一世,扯平了就不悔,我也不恨他,是我太蠢,沒看透在他心中江山比我重要,才讓自己深陷至此。」
「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嗎?」
清漪微微笑了,她護他嗎?或許是吧。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看到了他,那樣焦急的朝自己跑來樣子,像極了在南沙的時候,那時候關心是真的關心,那時候護是真的護,可惜後來她再也看不懂了,辨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是愛還是不愛。
「清漪……」耳旁悲切的呼喚再也叫不醒她了,她沉靜在自己的夢中,那夢裡面有她與他最初最美好的年華。
************************分割線*************************
在南沙邊境一農戶家,男人在外劈著柴,女人守著爐子熬著葯,眼看著太陽就要落西了,女人不安的問男人,「孩他爹,那姑娘怎麼還不醒,要不要再請郎中來一趟?這葯我都熱了幾回了。」
「你這婦人腦袋,方才去請郭郎中來還是打著小虎不舒服的名號,若是讓外人知道咱家躺著一個受了刀傷的外人,不是又要惹麻煩!」
「你說的是,我瞧那些人應該都不是一般人,只是收了人家那些銀子,總不能讓這個姑娘有個意外不是,我再進去看看!」女人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準備再進屋一趟。
「姑娘,你醒啦!」女人一進屋就驚呼,趕緊出去拿葯,郭郎中交代了,這葯不能耽擱,醒了就得立馬喝。
而床上,睜著眼睛的姑娘其實已經醒來一會了,她聽著屋外男人女人的對話,她知道這裡是牛家村,男人姓劉,本分的庄稼人,女人十六歲就嫁給了男人,村裡人都喊她六嫂,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小名小虎,今年恰好十歲。
並不是被砍了一刀她就有了預知一切的本事,而是這一切她都經歷過,她原本以為自己喝了夢吟睜眼看到的或者是地獄,只是太過真實的場景讓她迷糊了,身上那隱隱作痛的傷口提醒她不是做夢。
清漪以為自己死了,卻還活著,竟還活在五年前,她十六歲這一年。
劉嫂端著葯進來了,她笑得特別親厚,「姑娘,你別害怕,是你大哥將你託付在我們這裡的,我當家的姓劉,你喊我劉嫂就行,這是郎中給你配的葯,得趁熱喝。」
劉嫂將清漪扶起來靠著自己,再一勺一勺吹著給清漪喂葯,邊喂葯邊說些話,那些話清漪都聽過,與記憶里竟一模一樣。這些都在提醒她,真的又回到了五年前。
「姑娘,你好好歇著,你大哥臨行讓我轉告你,好好養病別急著去找他。」
劉嫂口中她的「大哥」是臨蘇二皇子華清則,一個她以為徹底斷了姻緣,再也無機會提及的名字,這一年作為質子的他要從南沙返回臨蘇,在南沙邊境他遭遇了暗殺,她身上的刀傷就是替他擋下的。
「大姐姐,很痛嗎?」不知何時,劉嫂的兒子小虎來到了清漪床邊,一臉好奇的問她。
痛嗎?五年前那時候她不覺得痛,能為他擋下這一刀是一種幸福,慶幸受傷的不是他,可如今痛的很,不僅僅是皮肉被分開的那種痛。
小虎被劉嫂拉出去了,叮囑他不許來打擾大姐姐休息,臨出門回頭突然問:「說了這麼久的話,還不知道姑娘名字呢。」
「清漪。」沒有姓,只有名,他賜的。
那一年他十二歲,她十歲。他作為質子去南沙之前從一堆奴隸里挑中了她,奴隸是沒有名字的,他為她取名清漪,那時候他說:「我叫清則,你叫清漪,聽起來好像兄妹,我一直想要有個妹妹,去南沙的日子一定不好過,我們要好好彼此照顧。」
清漪睜眼放空望著,還不能適應自己還活著這件事,為什麼老天還要她重來一次,讓她回到五年前,那樣的痛楚還要她再歷經一次嗎?或許也是給她一次機會,畢竟這時候她與他分開了。
五年前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趕著去見他,那時候劉嫂和劉大哥勸了她很久。而這一次她再也不急著走,既然老天讓她再活一次,她便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以後的路。
或許是葯里添了助眠的藥草,她想著想著便有些困了,好好睡一覺,未來的事遲些再想,畢竟連死都已經經歷過了,未來還有什麼值得害怕擔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