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死分離
待哭聲過後,養心殿內重又陷入了安靜。
蕭逸瀾抱起葉紫弦,用盡全身力氣,將葉紫弦緊擁在懷裡,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抱她了,乘著他還有力氣。
隨後,蕭逸瀾輕輕放下葉紫弦,起身跑到掛在書桌前的畫卷旁。這是葉紫弦當日送他的生辰禮物,也是辭別的禮物。
蕭逸瀾取下畫卷,提起筆,開始仔細作畫。自學習作畫已有數月有餘,自從她走後,他便一直在研習關於作畫的書和技巧了,期間很多次,他都嘗試過畫出她的面容,無奈每次剛落筆,便覺得不好,不及她神韻的萬分之一,於是立馬丟棄重畫。
於是直到今日,他都沒能做出一副她的畫來,可是現在,再沒有時間允許他懊惱自己學得太晚,或嫌棄自己學藝不精了。為防萬一,他要先留下點什麼,好讓小夏子日後捎給他。
當勾勒完最後一筆,葉紫弦的臉終於和江山融為一體,只是事實再次證明,是他太貪心了,終究無法兩全其美。蕭逸瀾放下筆,再深深凝視著畫卷最後一眼,堅定地起身,往裡間走去。
沒有半分遲疑,蕭逸瀾托起葉紫弦的身子,雙手緊貼著葉紫弦的背部,將內力悉數輸入葉紫弦的體內。漸漸地,蕭逸瀾感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在逐漸抽離,可是一想到力量都給了葉紫弦,不久后她就會好起來,蕭逸瀾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葉紫弦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很長,久到她自己都想醒來了,可是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渾身上下沒有半分力氣。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一直在奔波,然後突然間,有一股熱流自背脊傳來,逐漸擴散到四肢百骸。
葉紫弦覺得自己原本虛弱的身體,重新充滿了力量。神智逐漸清醒過來,仍是夢境不斷,自那日晚,忽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這三天,眼前總一片漆黑。偶爾會有嘆氣聲響起,恍惚得不知是在現實中的耳畔,還是在夢中。
待恢復了所有力量,葉紫弦微微扯動著自己的右手,轉動著眼珠,想要醒過來。
蕭逸瀾輸完內力,只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不想拿鏡子看自己此刻的模樣,只想守著葉紫弦,貪戀地多看她幾眼,他怕一眨眼,她又消失了。
輕輕放下葉紫弦,伏在床邊,等待葉紫弦醒來。蕭逸瀾從未覺得如此累過,身體里的力量彷彿一瞬間被抽空了。嗓子眼兒里有一股甜腥味,下一秒,蕭逸瀾緊捂嘴巴,鮮血仍是不可抑制地從五指間透出來。
眼見著葉紫弦的右手輕微晃動起來,蕭逸瀾忙壓下自己的內傷,擦去嘴角的血色,拚命將右手的血跡擦拭在衣服的下擺。
葉紫弦慢慢睜開眼睛,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可是,為什麼是明黃色的?這不是皇家才能使用的顏色嗎?葉紫弦微微愣住,下意識用右手按住額頭,才緩緩起身,卻在看到伏在床邊的蕭逸瀾的一剎那,徹底呆住。
這還是蕭逸瀾嗎?憔悴蒼白,瘦弱不堪,彷彿風一吹,就要飛遠,薄唇上也幾乎無一絲血色。四目相對,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足足有半盞茶功夫,彼此就這麼對視著,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空氣壓抑之際,葉紫弦終是先問出了口:「我怎麼……會在這裡?」
「恩,諸葛銓把你送來的……」蕭逸瀾發覺自己有些語塞,一時不知該怎麼往下接話。
「他人呢?」葉紫弦詫異,為什麼好好待花城,突然間來到了自己好容易逃離的地方。
蕭逸瀾在聽聞這句話后,原本煞白的臉比先前變得越發透明起來。為什麼,她醒來后第一個找的人,竟然是諸葛銓?!之前未細想,現在想來,卻越發覺得奇怪,是諸葛銓把她送來的,上次她離宮,也是去了花城,原來在她心底,心心念念的,始終都是諸葛銓嗎?
「為什麼不說話?」葉紫弦見蕭逸瀾神色怔怔,再次發問。
「你不說,我自己去找。」葉紫弦此刻只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在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之前一直睡不醒,現在想來,似乎是身體出了問題,那麼她又是怎麼醒來的?恐怕一切都得問諸葛銓才會知道。
蕭逸瀾下意識伸手去擋葉紫弦的去路,生怕她再次逃跑。葉紫弦順手推了一下蕭逸瀾,蕭逸瀾不受控制地往後栽去。
「蕭逸瀾!」葉紫弦被嚇得愣住,一把接過蕭逸瀾搖搖欲墜的身體,她這才發現,蕭逸瀾原本溫暖的手冰涼得駭然,身體也似乎沒什麼力氣,「怎麼回事?」
蕭逸瀾卻只是笑著看葉紫弦,不肯說話。葉紫弦被他的舉動嚇得越發難受,伸手便要去探蕭逸瀾的左手手腕,卻一眼瞥見蕭逸瀾沾血的衣角。
「蕭逸瀾,快告訴我,你怎麼了?別嚇我。」葉紫弦按過蕭逸瀾的脈象,便感知到內力全無,氣息微弱,脈搏跳動在快速減緩。
蕭逸瀾強撐著最後的力氣,伸手想去撫葉紫弦的臉,卻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無力地垂下去。葉紫弦一把拉過蕭逸瀾的手,放到自己臉上,眼角瞬間濕潤:「蕭逸瀾,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你的脈象,分明是……」葉紫弦嚇到了,想不到許久不見,睜開眼,蕭逸瀾的脈象卻是將死的徵兆,難道是因為蕭逸瀾發生了意外,諸葛銓才帶她入宮的嗎?葉紫弦是在睡夢中被花粉襲擊,哪裡還有半分記憶,只憑著自己的臆想去胡亂猜測。
蕭逸瀾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連嘴角的笑意都扯動不開了,只嘴唇一張一合,葉紫弦湊過去,耳朵緊貼著蕭逸瀾的薄唇,仔細聽蕭逸瀾在說什麼。
「我……已經……用生命……去愛……你……你……總該……相信……我是……真的……愛……你,而非……江山……」
「咳咳咳——」蕭逸瀾斷斷續續地說完,緊接著一陣咳嗽。
葉紫弦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彷彿有人在她心上劃了一刀。
「蕭逸瀾,你別嚇我,你的功夫不是很好的嗎?你不是一向精神奕奕的嗎?你不是好容易坐擁天下,實現多年來的夢想了嗎?」葉紫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蕭逸瀾的身上。
「蕭逸瀾,你的功夫怎麼都沒有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不說話?不要閉眼睛,即使累也不可以睡的,蕭逸瀾,你醒醒,看著我,不要睡,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醫好你。」
葉紫弦的哭聲越來越高,終於驚動了養心殿門外的一干人,小夏子再也忍受不了,推開門便衝進來,其餘人也跟著一起。
所有人一進門,便看到葉紫弦正抱著蕭逸瀾痛苦,而蕭逸瀾則一副即將死去的樣子,臉上和薄唇上皆沒有一絲血色,目光渙散,沒有焦距。
「皇上!」小夏子見此情形,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其餘人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愣愣地看著眼前。
諸葛銓的眼底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原來,蕭逸瀾對葉紫弦的愛,竟如此深,深到沒有絲毫猶豫,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諸葛銓明白,葉紫弦至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蕭逸瀾,如今有此一事,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夏公公,諸葛爺,勞煩你們在這裡看著,我去找榮王爺和莫將軍,以防突變。」追風忠於蕭逸瀾,始終記得蕭逸瀾對自己說過的話,以天下為先,而非以主子為先。所以此刻,追風的心即使再痛,也不忘守護好這江山,主子生前最惦記的江山。
「記得下令封鎖消息,前朝後宮都是,後宮只太後知道就可以了。」諸葛銓在追風臨走前一秒補充道。
他們都不能只顧著傷心,因為現如今天下只有一個主子,並且蕭逸瀾膝下無子,朝堂初定,實在太易發生動亂。如今只得等莫亦缺入宮,兵權在握,並等確定好明主,才能向外散播消息。
葉紫弦耳邊和眼前已然顧不到任何東西了,只一心看著蕭逸瀾。她太粗心了,先前只顧著尋找答案,卻未細想過,蕭逸瀾的臉色為什麼如此差。
「蕭逸瀾,你不可以有事,你說過,會好好當這天下的霸主,讓百姓安居樂業。可是,你才實現了前一半理想,后一半你得用一生去完成才對。」眼見著蕭逸瀾的雙眼即將閉上,呼吸接近沒有,葉紫弦急得大叫起來。
「紫弦……」諸葛銓想上前一步去安慰,卻也明白,自己沒有什麼資格。
「我們出去吧,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正好我們得守在門外,以防不測,消息泄露。」諸葛銓沉靜道。
小夏子聽了,這才起身,抹了抹眼角的眼淚,隨諸葛銓他們一起出去,關上了門。
葉紫弦彎下腰,將耳朵緊貼著蕭逸瀾的胸前,聽著蕭逸瀾的心跳在做最後的掙扎,直到完全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