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離人醉
葉紫弦伸手接過,卻懶得翻開:「這些都是見不光的事,不翻也罷。」葉紫弦直接將厚厚的記錄放到一旁,「想必他也是走得急了,才沒來得及銷毀。」
「不,亦信說他趕到的時候,另外兩本已經被燒了,這是放在火盆最上面一本,多虧搶救及時,才未遭難。」
「待會兒沈瀟榮便要過來了,我們且看看他怎麼說好了。」葉紫弦起身,站在莫亦缺身邊,一起往殿外看去,靜候沈瀟榮的到來。
一炷香時間過去,茶盞中的茶水不記得換過幾次,門口遲遲沒有動靜。就在莫亦缺耐不住性子,準備往外走之際,被葉紫弦一把攔住:「莫急,再等等。」
葉紫弦的話音剛落,便見沈瀟榮踱步,慢悠悠地踏入殿內,身後跟著追風。葉紫弦沒想到沈瀟榮如此從容,並非追風押進來,而是自己大明大方地走進來。
沈瀟榮行至葉紫弦跟前,既不下跪行禮,也不開口講話,只定定地不知看向哪裡,眼神完全沒有焦距。
「榮王爺,你可知,孤找你來所為何事?」葉紫弦的聲音透著冰冷。
「以皇上的性子,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怕是不會著人來。折騰了這麼些天,不就是在搜集證據嘛。老夫是輸了,但並非輸在智計,而是輸在了年齡上。若非老夫年紀大了,腦子記不清楚太多事,又豈會一時糊塗,自己寫下了那麼多證據,留下了那麼多銀兩。」沈瀟榮的臉上沒有絲毫懼色。
葉紫弦沒想到沈瀟榮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榮王爺,若是你說個合理的理由,或許孤可以從輕發落,畢竟沒有你,就沒有孤的今日。只是孤不明白,你分明擁有了一切,為何還要和黑市有染?先前眾人反對孤登基,你卻大力支持,背後卻又想殺了孤,到底為何?」
「皇上想知道嗎?哈哈——」沈瀟榮頗有一副故弄玄虛之感,沉思半晌方道,「皇上可知道,蕭逸瀾於我而言,有怎樣的意義?」
「大膽,竟敢直呼先皇名號!」一旁的追風喝道。
「追風,讓他說完。」葉紫弦知追風對蕭逸瀾的衷心,但事到如今,稱呼什麼的都是次要了。
沈瀟榮大笑完,接著道:「我的故事,想必他生前已經和你說過了,那你可知,我待他,一直如親生兒子一般。是,你的出現,讓他學會了去愛,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我感激不盡。但是,隨著他對你的感情逐漸輸入骨髓,我也開始擔憂,生怕哪一天,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不再是江山,而是你這個禍水。」
「大膽!」莫亦缺上前一步。
「好了,你們都不要再說話了,聽他把話說完。」葉紫弦喝退莫亦缺。
莫亦缺和追風只得退到一旁,聽沈瀟榮說完。
「或許你不會知道,你的師傅曾經斷言,在蕭逸瀾二十歲的時候,會有一場大的劫難。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這場劫難,說的就是你,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麼我沒有早些醒悟過來,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好好看著他。」
「你說什麼?!」葉紫弦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瀟榮,「他一早知道自己又難?」
「哼,知道又怎麼樣,還不是為了你奮不顧身?」沈瀟榮今日看葉紫弦的目光,哪裡還有當日的慈祥,分明寫滿了厭惡,「我原本只想暗中經營好黑市,那是我多年的心血。不會別的,只為方便洞察天下動向,抓住不少人的把柄,也算是暗中幫了蕭逸瀾大忙。你當真以為,一向閑雲野鶴的我,何以知曉一切?只可惜,我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都被你毀了,包括我的兒子啊!」
沈瀟榮說到這裡,聲音瞬間帶著哭腔,當著葉紫弦的面便跌坐在地上,完全不顧地面的冰冷:「你可知道,我一直看著他長大……那是怎樣一種感情哪!可是,為什麼偏偏你這個妖女,命總是這麼好?每次要出事了,總有人替你擋下,原本我表面完全不露聲色地裝作很平靜的樣子,就是在靜候時機,準備一招制勝,誰知道,半路殺出個人來,還無意間毀了莫將軍的婚姻。」沈瀟榮捂住自己的雙眼,淚水仍是自指縫間流淌出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著眼前的沈瀟榮如此,葉紫弦再也痛恨不起來,這也是為什麼,今日在大殿上,她沒有立即懲治沈瀟榮的原因。她又何嘗不知道,沈瀟榮對於蕭逸瀾來說,也是父親的象徵。
「罷了,不過造化弄人,傳孤旨意,榮王爺老矣,不宜管理都城之事,自即日起,發配昔日雪國都城,頤養天年。」
「皇上,您忘了昨夜死去的人了嗎?」莫亦缺沒想到葉紫弦就這麼放過了沈瀟榮。
葉紫弦抬起右手,阻止莫亦缺說話:「有時候,死未必是最好的懲罰,痛苦地活著才是。榮王爺,雪國充滿了你對昔日的回憶,你就一個人好好在苦寒之地待著,慢慢回憶過去好了。追風,帶他走吧。」
葉紫弦說完,轉過身去,不願再看沈瀟榮。其實她不過是個刀子嘴的方向之人,她並非想讓沈瀟榮痛苦,她也明白,這個年紀失去了一切的沈瀟榮,無論在哪裡,恐怕都和死了沒什麼分別。但是,她實在不忍心殺她,她明白,若是蕭逸瀾還在,也是不願意看到沈瀟榮出事的。冤冤相報何時了,索性就這樣吧。
葉紫弦突然覺得很累,緩緩踱步到卧榻前,斜卧在卧榻一邊。
「紫弦……」莫亦缺還想說什麼,但看到葉紫弦一臉疲憊的樣子,終究止住了聲,「罷了,近日事情太多,想必你也累了,我先走了,你多保重,有事記得一定著人來找我。」說完,莫亦缺轉身大步離去。
葉紫弦懶得說話和批摺子,只一個人坐在卧榻上良久。直到午膳時分,芷蘇端著托盤進來,看了一眼葉紫弦,只覺得不對勁。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葉紫弦恍惚間抬起頭:「姑姑,是你啊,沒什麼,孤只是乏了。」
「皇上睡一會兒吧,這幾日都徹夜未眠的,難免勞累。等睡醒了,再處理政務。」芷蘇將托盤放在案几上,一一端出來,「不過啊,皇上還是先吃些東西吧,已經好久不見皇上好好用膳了。」
葉紫弦聞著飯菜的香味,只覺分外好聞,卻絲毫沒有胃口:「姑姑,你說,孤是不是個災星?」
「皇上怎麼這麼說自己呢?!」
「他們都是為孤而死的,榮王爺說得沒錯。」葉紫弦的眼神失去了焦距,不知看向哪裡。
芷蘇被葉紫弦著實嚇了一條:「皇上,您是不是不舒服,奴婢去叫太醫來。」
「不用了,王太醫昨日奏請離宮,回家養老,孤已經許了。」
「這王太醫走了,還有別的太醫啊,皇上您等著。」芷蘇說完,便要往外走。
「姑姑。」葉紫弦一把攔住芷蘇,「孤真的沒事,你忘了嗎?孤自己就是大夫,好了,孤聽你的,先用膳,再好好睡一會兒。對了,睿兒呢?」
「哦,十七皇子中午和國師一起在御書房用膳了。說起來,國師大人真是認真得很,每天都要教十七皇子很多東西呢!」
「恩,那最好不過。」葉紫弦想起先前穆西呈上來的摺子,以及賬本上關於穆西錢財的記載,越發確信,穆西是個好官。
如今沈瀟榮也走了,朝中重臣空缺實在太多。在位上的,諸如麥勝瑋之類,又不能放心任用,真是一盤散沙。
「芷蘇,傳懶得再審了,傳孤口諭,右相上官博為官不正,號奪官職,貶去最北方苦寒之地,淪為庶民,永世不得回都。戶部尚書麥勝瑋,中飽私囊,不善理財,號奪官職,淪為庶民。」
「皇上,這樣的處罰,是否都太輕了些,這樣極易留下後患,且這兩位大人皆有子嗣,恐怕……」
芷蘇的意思葉紫弦明白,只是不想傷及無辜。
「孤初登寶座,實在不想大動干戈,姑且這樣吧。至於日後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呢?總之現在,孤不想濫殺無辜,他們犯事,和家人有什麼關係?再者,他們所犯之事,並未危及人命,何必取了他們的性命呢?」葉紫弦懨懨道。
「是,奴婢這便去。」芷蘇俯身,往外走去。
葉紫弦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飯菜,仍是沒有胃口,但又怕芷蘇回來嘮叨,只每樣菜色稍微夾了一點,便躺在床上睡去。她的確需要好好睡一覺了,原本這幾日就忙得一塌糊塗,偏生她還死撐著。到了現在,真真是明白了什麼叫身心俱疲。
葉紫弦翻了一個身,將自己徹底裹進被子里,眼角有一滴淚劃過。多希望等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沒有發生,周圍所有人都在……只可惜,那終究只能是夢境了。葉紫弦在心底沉默地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