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別青歌
戌時,幽思閣。
葉紫弦緊閉雙目躺在床上,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
兒時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母親絕望的眼神正望著自己,嘴唇緊緊抿著,不肯求饒。她在一邊嚎啕大哭,卻無能為力,一開始母親和自己一樣在喊叫,只是她是在求大人放過母親,母親是疼得忍不住叫出聲。後來,母親不再叫了,只一雙眼睛空洞無比地對著自己,裡面有不甘、有悲傷、有不舍……她的哭聲更大了,然後母親完全沒有了聲音。
「不!」葉紫弦倏地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多少年了,只要身體出現病痛,這場噩夢就會襲來。
「小姐。」流雲聞訊趕來,卻見葉紫弦仍躺在床上,只臉色蒼白,汗如雨注。
「小姐,你沒事吧?剛剛是你在叫嗎?」
「我沒事。」葉紫弦坐起身,「流雲,幾時了。」
「戌時了。」
「好,看看太子去哪裡了。」
「太子還是老樣子,和王爺出去了。」
「恩,我替我梳洗一下吧。」
葉紫弦坐在梳妝鏡前的時候,忍不住思索,照目前的情勢,蕭逸瀾和諸葛銓的關係真是頗為交好,甚至總一起出入酒肆青樓,諸葛銓對莫玄月有意,蕭逸瀾本不喜歡煙花之地,只一心忙於政務,卻願意天天陪諸葛銓去,他們之間,除卻兩國生意上的往來,倒似有幾分真情。
戌時三刻,葉紫弦照例全副武裝出了府,卻沒有直奔***,而是拐過街角,去了另一條街的「悅君客棧」。
一進去,小二就熱情地迎上來:「這位姑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找人。」葉紫弦不冷不熱地回答。
小二看她全副武裝,渾身上下都遮得嚴嚴實實,以為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不禁犯了難:「這個……姑娘啊。」
「你放心,我不是來惹事的。」葉紫弦見小二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自知小二誤會了,解釋道,「有一位青色衣服的姑娘,約莫晌午時辰,來過這裡。」
「哦,你是說那位很漂亮的姑娘,還帶著一位清秀的小丫頭。」小二恍然大悟的樣子。
「是,帶我去見她。」
「姑娘隨我來,她住在二樓最裡間。」
「咚咚咚。」小二輕叩門三聲。
半晌,婉兒打開房門,卻見小二領著一位披著斗笠的女子。
「小二哥,有什麼事嗎?」婉兒一臉茫然地問。
「這位姑娘說要見你們。」小二答。
「是我。」葉紫弦說著,拿出蓮花玉扳指。
「小二啊,這裡沒你事了,謝謝了,你先回吧。」婉兒看到信物,知道了來人身份,支走了小二。
「得嘞,幾位慢聊,有事招呼。」小二一溜煙走了。
婉兒領葉紫弦進去,青歌正一個人背對著她們,坐在窗檯發獃,即使是側面,也精緻美好,佳人如玉。
「小姐,閣主來了。」婉兒輕喚。
青歌這才回過神來,轉向葉紫弦:「參加閣主。」說著便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都說了,宓影的存在是秘密,不到萬不得已,皆不可暴露。你只叫我名字便好。」葉紫弦邊說,邊試圖攙扶起青歌。
「請葉姑娘接受我這一拜吧,姑娘大恩大德,青歌無以為報。」
「你不欠我什麼,你也曾幫助過我,現在***的生意已日漸昌隆。」
「幫助閣主本是每一個屬下都應該做的,我卻用以此來要挾閣主,企圖換取自由。」
「無妨,我本就不喜歡階級關係,也從未把你們當手下看過,萍水相逢,各取所需,本是天理。這樣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為我做的。」
「少閣主做事風格別創一格。」
「你先起來吧,我有正事要說。」
青歌這才站起,引葉紫弦到房中的木桌旁坐下,自己緊挨著葉紫弦而坐,為葉紫弦泡起茶來。
「青歌,晚點我就去***,還墨公子自由,只是你需得給我一樣貼身信物,讓他能信得過我。」
「好。」青歌急忙取下插在髮鬢間的一支銀簪,遞給葉紫弦,「這是當日他送我的生日禮物,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我知道了。」葉紫弦將銀簪用絲帕包裹好,收入袖中。
「閣……不,葉姑娘,青歌任性,只當你會醫術,定不會傷害自己,誰成想你為了救我,竟然真的用了毒藥。」
「若是不用,怎麼給太醫把脈,蕭逸瀾一向聰慧過人,若非假戲真做,定逃不出他的眼睛。」
「敢問葉姑娘,身體可還有恙?」
「我沒事了,倒是你,自此天涯,記得多加保重。」
「大恩不言謝,日後姑娘若有難處,只管讓流雲發宓影專用的召集令,青歌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青歌姑娘言重了,我只希望你能夠遠走他鄉,平安幸福。」
「姑娘。」青歌突然握住葉紫弦的手,「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我太過得寸進尺,但是……」
「可是曼舞?」
「正是,我們兩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後來村裡瘟疫,一起出逃,才被正巧路過的莫大哥收留,我知姐姐中意莫大哥許久,可莫大哥心繫天下,並未表現出任何兒女情長,我怕姐姐一意孤行,日後會傷害自己,煩請葉姑娘你……」
「我明白了。」葉紫弦忍不住打斷青歌,「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好她的,你放心,時間匆忙,我得走了,誤了時機可就不好了。」
「啊,多些葉姑娘。」
「無妨。」葉紫弦說完便匆匆離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為什麼要幫青歌,雖然她一向樂於助人,可如青歌自己所言,一開始她的確未儘力相助。可人心,從來都是這樣,你永遠猜不透別人在想什麼,也猜不透自己,既然她和墨相儒真心相愛,那順手多成全天下一對眷侶也好。
「媚娘。」想著想著便到了***門口,媚娘還是照例在門口招攬客人。
「喲,莫姑娘今日怎的來這麼早,莫大哥和幾位貴客都沒來呢。」
「早些來自是有緣故的,我想多創些曲子,方便日後表演,不知昔日***有哪些名曲,媚娘可否為我引薦一下先前的樂師墨相儒。」
「這是自然,這是這墨相儒自青歌走後,便鬱鬱寡歡,每天只打掃些粗活,也不怎麼愛講話了。」
「無妨,媚娘只管為我引薦便是,我自有辦法。」
「好吧,既是姑娘堅持,便隨我來吧。」
葉紫弦隨著媚娘穿過前廳,路過後院,一直走到最裡面的住所區。
「就是他了。」媚娘指著在前面空地的一個背影道。
只見眼前人髮髻凌亂,衣衫不整,只機械地重複著手中的動作,洗抹布、擦地面、洗抹布……慢慢地一寸地一寸地地挪動。哪裡是什麼「第一樂師」,要不是媚娘說,她真以為這就是個街頭乞丐。
「媚娘,謝謝,你先去招呼客人吧,這裡我來便好。」
「那……莫姑娘當心些,據說啊,他這種病症叫痴獃,萬一發作就不好了。姑娘記得千萬別提青歌,之前有人嘲笑過他,拿青歌說事,結果他跟瘋了一樣把院子給砸了,從此就沒人再敢接近他了。」
「我知道了,沒事的,你去吧。」葉紫弦聽了媚娘的話,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痴獃?
媚娘走遠,葉紫弦才慢慢靠近墨相儒:「墨公子。」
墨相儒卻絲毫沒有動靜,仍是自顧自地打掃。
葉紫弦悄悄地打開莫亦缺送給她的銀鐲,掰出一枚銀針。然後走到墨相儒面前,彎下腰,將銀簪放到墨相儒面前的地上。
墨相儒一直在打掃的手突然停下來,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扔了抹布,伸手去拿銀簪,由於過度激動,用力過度,手掌心直接被銀簪的尖端戳破,鮮血一滴滴地落到腳下的地面上,可他竟像沒有知覺一樣,只拿起銀簪,舉到眼前,抬頭凝視。
葉紫弦這才看清他的臉,雖污跡斑斑,難掩清秀,是個標準的文質彬彬的書生樣。
墨相儒突然笑了起來,陰測測的,動作緩慢地爬了起來,葉紫弦直覺不妙,連忙拿起銀針,乘墨相儒不備,戳向神庭穴。
墨相儒雙膝跪地,面上露出痛色,葉紫弦抓緊時機,說道:「你和青歌未來的幸福現在就取決於你了,如果現在你還是沒有辦法清醒過來,那誰也幫不了你們了。」
墨相儒的表情微微一震,隨即神色恢復正常。
「姑娘,你是?」
葉紫弦知道銀針有了效果,上前一步:「墨相儒,清醒了嗎?」
「是,姑娘,你怎麼會有青歌的發簪?」
「此事由青歌告訴你。」
「青歌?她在哪裡?」墨相儒面露狂喜。
「悅君客棧,不過,我們先來演一齣戲,你才能出去……」
半晌,後面傳來一陣巨響,像是桌椅倒地的聲音,前廳所有的客人都停下了聲音和動作,然後兩個人的爭吵聲傳來。
「憑什麼?」
「我是新主子……」
「我墨相儒豈是趨炎附勢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