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崑崙天災(三)
「如今你可明白了,在他們眼裡你是個什麼樣的怪物?」直到白允清冷的聲音傳來,香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固執的別過頭,不答他的話。
不知為何,分明他是在嘲笑她,可聽著這個聲音,她那顆七零八落的心竟然平穩了許多。
香兒下意識的往他跟前貼了貼,抬起頭卻恰巧看見那可怕的一幕呈現。
她看到腳下的山巒開始劇烈的震動,堆積在崑崙峰頂的積雪順著山脊滾落下來,覆蓋住原本蒼翠的木林,匯入渲河水中導致洪流泛濫。
河水迅速的漲起,終於漫過了河岸蔓延上陸地。
此時不知是什麼遮蔽了日陽,天地忽然暗了下來,陰沉的雲霧自四面八方包裹。
一道閃電驟然劃過天際,攔腰劈落在山脊上,幾乎要將整座山崩裂。
轟隆隆的巨響不絕於耳,天空席捲起狂風暴雨,愈發催動了洪流的洶湧。
香兒感覺周身都被寬大的雪白袍子籠住。
白允緊摟的她的纖腰,凝聚了結界將他們二人護在其中,又以手臂為她遮擋。
於是在疾風驟雨之中,她竟始終像個旁觀者,絲毫未受到沾染。
她震驚的看著天災帶來的可怕景象,看著曾經生活的故土一點點被洪水和巨石吞噬,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現實。
「娘親……」當看到洶湧的洪流漫過河岸沖,淹沒了村子里所有的田地、房屋,她再也不能鎮定,歇斯底里的掙紮起來。
此時的她顧不得自己有幾分力量,只一心想著要去救她的娘親,她甚至不顧自己尚在高空中漂浮,急著要往下跳。
然而無論她如何掙扎,白允卻始終將她禁錮在懷裡,不留有任何餘地。
憑著香兒的力氣,如何能夠掙得過他。
她只能拚命的哭喊,攥著白允的袖袍和衣襟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娘……」
白允卻只是收緊雙臂將她更深的護進懷裡,自始至終沒有應允。
她並不知道,此時他們身在天災最危機的中心,他只想保護她,也只能保護她。
香兒是如此不甘,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洪流淹沒了整片村莊,將所有的一切毀滅殆盡。
她哭倒在白允的懷中,將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袍扯得亂成一片,幾乎不曾昏死過去。
白允始終將她擁在懷裡,手掌覆上她的後腦,迫使她將臉埋進他的胸懷,這樣就看不到那些可怕的景象。
可是她卻蹭亂了他衣襟,用洪流般泛濫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衫,固執的要去看那慘不忍睹的一幕。
不知過去了多久,好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白允將她護在懷中,終於順利的回到那片庭院中。
奇怪的是周圍具是一片地動山搖之相,唯獨這片地方竟當真如白允所說沒有被天災所禍及。
香兒伏在白允的胸口低聲啜泣,多少有些怨懟他不肯如保護她那般保護她的娘親。
就在她深陷不甘與怨憤時,卻聽到白允在她耳畔低聲嘆息:「你莫要怪我,這對抗天災的結界,需要我以大半的靈力維持,我無法再結出同樣的結界保護那些村民,況且你也瞧見了,是他們不相信你,你娘也不肯跟你回來。」
想不到輕易被他看出心底所想,甚至還主動同她解釋這許多,香兒心下雖然觸動,卻也深陷在天災被毀的村莊里不可自拔。
她將腦袋在他懷裡又埋深了些,整個人都十分的消沉。
白允亦未再多言,只是靜靜擁著她。
時間緩緩流逝,那天災不知持續了多久,待到一切平息下來約莫已是第二日天明。
見這一劫已過,而懷中之人似乎也安靜下來,白允才終於鬆開雙臂,將香兒自懷中扶了起來。
怎知香兒此時卻是眼神空洞,兩行清淚緩緩順著眼角滑落,凝結的腮邊。
她忽的輕攥住他的袖袍,睜著一雙紅核桃似的眼睛看向他道:「求你,帶我找我娘親……」
那些村民一定不知道,自小被他們恥笑愚鈍、沒心沒肺的香兒竟是如此的執著。
白允凝視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終於低聲一嘆,攜著她出了結界,來到那片已然被洪流肆虐得面目全非的地方。
香兒看著眼前的那片平靜無波的汪洋,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娘親」,喊得聲音都沙啞了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們從白日尋到夜幕降臨,仍然一無所獲。
白允將還欲繼續尋找的香兒不由分說的帶了回去,此後她便一直深陷悲傷不能自拔。
數日後白允離開了半日,傍晚時竟帶了一個人回來。
香兒愣怔怔的抬眼去看,面上頓時綻出欣喜的笑容。
「娘親!」她又哭又笑的撲進娘親的懷裡,可是她的娘親卻沒有任何反應。
白允將她的娘親扶到床榻邊坐下,淺嘆一聲后道:「洪水已經退了,我在廢墟里找到你娘的屍身,因為泡在水裡已經面目全非,我只能用法術修補維持她的軀殼,她走的時候似乎對這世間沒有過多的留戀,故此靈魂不曾徘徊,已然歸入地府……」
「我娘什麼時候才能醒來?」香兒似終究無法接受現實,不肯聽白允說的話,目光一刻不移的停留在她娘親的身上。
白允原以為將她娘親的屍身尋來,同她再見上一面,也算有個告別,便可了卻這一世的母女緣分,卻未曾想她反而更加執著。
素來喜歡到處玩鬧的香兒每天都呆在她娘的身邊,不吃也不喝,實在困得不行了才歪在她娘身邊眯上一覺。
她就這樣一直一直的等著,好像不等到她娘親醒來就不罷休。
白允看在眼裡,心下莫名的不能平靜,他從不曾為自己做的任何事後悔,可這一次他卻後悔了,後悔不該將這個屍身尋回來,不該於心不忍給她這一絲的希望。
他不得已每日以自身的靈氣灌注在她的身上,以維持她的生命,但終歸不是長久之際,眼見著她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他平靜了數萬年的心竟不可抑制的焦躁起來。
「那時候你日日哭鬧著求我,我也不是沒想過帶你去見你娘,可是當我去村子里尋她的時候,卻正看到她跟那個男人成婚。那時候你才被送來祭祀河神,倘若當時你……那便是屍骨未寒,可她卻已經披上嫁衣,跟新夫如膠似漆。」
「所以我百般阻攔,不願你去見他們,就是不想你看到了傷心。」
「你道她沒有拋棄你,可是你回去找她,她可曾挽留你,那些人都是無情至極,你又何必非要為了他們折磨自己?」
……
白允素來吝於言辭,過往總是她說上許久,他才偶爾應上一句,如今卻顛倒過來,他破天荒的在她身邊說了很多話,把那些她平日里想不明白的都解釋與她聽。
可是她也只是聽著,自始至終雙目空洞的看著她的娘親,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回答。
如此又不知過去多久,白允終於還是拗不過她,一日將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凝了許久,后挨至她身旁坐下,嘆了幾遭復對她道:「要令你娘親醒來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呆了許久的香兒聽到這話頓時似魂魄歸位,順手握住身畔袖角,仰頭看向他,一臉期冀道:「什麼辦法?」
白允垂眸看了看被她握住的那抹袖角,沉聲答道:「你娘的魂魄雖入了地府,可輪迴尚需要些時間,如若她的魂魄還未渡過忘川抵達彼岸,我以靈識進入地府,也許能將她尋回,只是……」
「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只要你肯救我娘,怎樣我都答應你,哪怕你要把我關在屋子裡一輩子不出去我也願意!」香兒甚是激動落下這一串話來。
白允還欲繼續往下說的話便頓在了唇邊。
他垂下眼帘,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而後將她的手裹進掌心。
他的掌有些涼,漸漸渡上屬於她的溫度,而他忽然放輕了聲音,幾乎隨風即逝的語調道:「只要你安然無恙就夠了。」
香兒十分的詫然,沒有想到他竟沒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讓她許諾永遠呆在結界里不出去。
怔愣之際,白允已然鬆了她的手站起身來。
他行至她面前,微微俯身凝住她的雙眸。
陽光自他身後鋪撒,將她籠入他身前的影中。
她嗅到他身上的香木花氣悉,就像被他擁著那般安全而安心。
他朝她伸出手來,指尖觸上她的側臉,輕挽她耳邊的髮絲。
香兒抬頭與他相視,自他眸子里看到的都是些讀不懂的情緒。
她聽到他道:「我將催動離魂之法,以靈識進入地府尋找你的娘親,這段時間周圍的結界會減弱,而我亦不能受到干擾,所以這段時間裡你一定不可亂跑,要在這裡好生看顧你娘的軀殼,否則即使找回魂魄也無處棲宿。」
他這番話說得有些複雜,香兒聽得似懂非懂,但終究還是記住了白允不可受干擾、她不可以亂跑還有好生看顧娘親這三點,於是十分篤定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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