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宣城路遙多坎坷
「娘子息怒,並非老奴已至不擠之年。而是方才前方擋路的小郎君……」
老劉話未說完,蘭月便聽外面傳來一陣「噗通噗通」地碰撞聲,「娘子行行好,我姊姊快不行了,求娘子憐憫捎帶一程。」
蘭月掀開帘子,見著丈余開外跪在地上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少年,她不禁顰了顰眉,「小郎君,並非我們不幫,而是愛莫能助。老劉,將隨身銀錢予這小郎君,儘快趕路吧。」
老劉將腰間的錢袋子放到那少年面前,疾步躍上車轅繞行驅馬。蘭月瞧了瞧懷中的趙炎,不得不硬起心腸,對外面傳來的叩打車壁聲與哀求聲置若罔聞。
趙炎悄然睜開雙眼,瞧著上方女子冷清的神色,他恍惚又回到與她初識的那天。她一身寬大斗篷,翩然走進素齋大門,拿掉帽兜兒的霎那,仿似天地間所有的風華都集在了眉梢的硃砂痣上。便是最隨意冷清的一瞥,亦是風華無雙,只一眼邊令他終生難忘。
當時,他便在想,世間怎會有如此風骨天成的女子?傾盡了閨秀的端莊與風塵女子的嫵媚,便是最常見的顰眉也似落滿諸般風情盡落一身。事後回想起來,他曾不止一次的猜測著,到底什麼人竟能培養出這樣的女子?
直至見到張好好那刻,他方才曉得什麼叫做真正的天之驕子,也終於明白為何牧之能千載如一日,對一個女子念念不忘。
後來揚州分別,再後來汴州重逢。他終於如願以償留在張好好身邊,那時,他方才曉得原來她那般重情義,笑怒間也是個有些有肉的人。
比起張好好從骨子裡沁出的冷清,她實則不過善於隱藏情緒而已。她恩怨分明,且擁有一顆世間罕有的憐憫之心,可是、可是……
如今她卻為了他,對本可援手之人視而不見。
「蘭姐姐,我已經沒事了。這馬車這麼大,不如便捎帶上他們吧?」
對上趙炎如黑曜石般閃閃發亮的眸子,蘭月竟是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好,便依你所言。」
「老劉,停車,讓方才那小郎君與他姐姐上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起行,瞧著角落裡額頭紅腫的少年,趙炎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那樣後悔如今的一時心軟。倘若他能就此自私一回,那麼,他與蘭月之間是不是便不會打上那個至死不休的結?
半個時辰后,他們一行人終於到達臨近城鎮,打探了城中最好的醫館便直奔而去。
老劉幫襯著扶趙炎下車,蘭月不管不顧的將坐堂大夫請到後院,診脈時大夫的神色頗為凝重,蘭月一顆心也不緊跟著懸了起來。
「大夫,他病情如何?」
翻開趙炎眼皮,瞧著他血絲隱隱的眼珠兒,大夫搖頭嘆息,「原是水土不服,怎就拖成這般模樣?」
蘭月不禁有些疑惑,察覺到趙炎身子不適她便及時趕赴城鎮,何來久拖之說?
「大夫,察覺到他身子不適,我便及時將他送來此處。水土不服之症,途中不過半個時辰,何來拖延一說?」
大夫捋著花白的鬍子搖了搖頭,「依老夫看,想必這小郎君昨日便有不適之症,今日加重后拖至此時方才釀成這般結果。」
聽得大夫的話,蘭月不禁回想起今日馬車上趙炎疲乏的模樣,以及後來醒轉時趙炎蒼白的面色。她見他插科打諢便以為他身子已無大礙,誰知……
蘭月不禁隱隱有些喘不上氣來,時至此刻,她方才曉得這個平素里沒心沒肺的天真少年,竟是如此善於隱忍。
蘭月為趙炎掖了掖被角,憂心忡忡地問道,「大夫,他的身子可有大礙?」
大夫搖頭嘆息,「性命無虞,只是此番折騰已傷了元氣。老夫這便為他施針開藥,這兩日便莫要奔波了,好生調養調養。」
蘭月心中鬆了口氣,卻不禁眉頭緊鎖,「如此,便有勞大夫多多費心了。務必要用最上好的藥材醫治,不必擔心費用。」
「娘子嚴重了,為人醫者,老夫定當竭盡全力。至於能不能痊癒,還要看他的造化。」
大夫離開時,蘭月吩咐老劉在一旁伺候,她則親自跟在大夫身後瞧著他預備針灸藥材。一切置備妥當,已是兩刻后了,兩人堪堪回到趙炎房外,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繼而,同乘來此的小郎君「噗通」一聲跪在蘭月面前,「娘子,我姐姐已經快不行了,能不能先讓大夫去瞧瞧她?」
蘭月瞥了一眼榻上形容憔悴的趙炎,毅然道,「阿炎病的很重,此刻大夫已開始針灸了不能中斷。這偌大的醫館定然不止館主一名大夫,我這便吩咐老劉同你另尋一名大夫醫治你姐姐,可好?」
那小郎君似是抓到救命稻草般,連連磕頭,「多謝娘子,多謝娘子。」
蘭月俯身扶起他,「不必多禮,快去看你姐姐吧。」
「老劉,隨他一道兒去。」
館主進去為趙炎施針時,蘭月便候在外面,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已然是半個時辰后了。蘭月瞧著大汗淋漓的大夫,問道,「情況如何?」
大夫遞過來一張藥方,「針灸還算順利,按照上面分量的抓藥,連服三日定有起色。」
蘭月拱了拱手,「有勞大夫了。」
「娘子不必客氣。」
大夫離開后,蘭月忙進屋探視趙炎,她於榻邊坐下,撫著他汗濕的青絲,喃喃低語,「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傻瓜?」
趙炎次日清晨方才醒轉,蘭月去藥房取湯藥時,卻聽聞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兒。
館中抓藥的小童見著蘭月,輕嘆道,「娘子節哀順變。師父常說生死有命,這是誰也左右不了的。」
蘭月聽得一頭霧水,不由發文,「小郎君此話何意?」
抓藥小童疑惑地瞧著蘭月,「娘子還不知道嗎?同你們一道兒過來的小娘子,昨個兒病逝了。」
見著蘭月仍是一副茫然地神情,小童不禁又道,「便是那個臉上帶著傷的小郎君,一道兒過來的姊姊。」
蘭月這才恍悟過來,她昨個兒一宿都在擔憂趙炎的身子,竟是將這碼事兒給忘了。
「有勞小郎君告知,不知他們姊弟現身在何處?」
「醫館里是不允許留死人的,昨個兒那小郎君便已經帶著他姊姊離開了。」
蘭月頷了頷首,不再多言,同小童道了別後便回到房中。
趙炎見蘭月神色鬱郁,便接過她手中的葯碗,眨巴著明亮的眼睛笑道,「我一覺醒來,怎麼覺著蘭姐姐越發像老太婆了?」
蘭月瞧著趙炎越發尖翹的下巴,不由抬手捏了捏他的臉,「即便病著也這般不老實的人,怕是除了你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趙炎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吐著粉粉嫩嫩地小舌頭湊到蘭月面前,腆著臉賊兮兮地笑,「倘若阿炎不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蘭姐姐又怎會喜歡阿炎?」
蘭月只當他孩子心性,卻未曾注意到他漆黑瞳仁里的燁燁光輝,她輕柔地撫了撫他耳邊的碎發,揚眉笑道,「你如今的模樣,可談不上叫人喜歡。倘若你這臉頰上的肉再多些,想必會越發惹人喜愛。」
趙炎瞧著蘭月眉尾上輕微顫動的硃砂痣,也不禁跟著咯咯笑了起來,捧著自己的雙臉撒嬌,「這可是蘭姐姐說的,到時候不許耍賴喲!」
蘭月抬手颳了刮他的鼻子,笑罵,「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般。」
趙炎扭動著身子倚靠在蘭月肩上,「在蘭姐姐面前,人家一輩子都是小孩子。」
蘭月啞然失笑,見他終於精神好了些,便由他去了。
蘭月命老劉給前行的張好好帶了書信,她與趙炎二人便在醫館落了居。數日細心調養之下,趙炎的身子確實大有好轉,只是大夫再來把脈時,卻且喜且憂。
送大夫離開時,蘭月隨之出了房門,詢問道,「大夫,依照如今的情形看,他的身子是不是能夠徹底痊癒?」
大夫背著手捋了捋鬍子,片刻後方道,「醫者父母心,老夫已經儘力了。娘子,小郎君的病根是烙下了,已不可能痊癒根除。倘若日後細心調養,未必不能與常人無異。」
蘭月袖中的手不由緊了緊,「大夫,那他今後可會生活有礙?」
「這點兒上,娘子大可不必擔憂。平日倒也無甚大礙,只是經此一劫,小郎君的脾胃怕已不大好,日後稍忌飲食,杜絕辛辣冷硬之物。加之好生調養,身子定無大礙。」
蘭月知曉這些非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便決心此後定要仔細督勸,務必將趙炎的身子調好。
又過了兩日,趙炎已經恢復到了往日活蹦亂跳的模樣,蘭月擔憂趕不上行程,便未再於此多待。置備了乾糧行裝后,便上了路。
然而,尚未出得城門,馬車便被一波層層包圍的人去阻住了去路。蘭月頭疼地撫了撫額,不由反思,此次出行自己是不是真的該看看黃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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