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假亦真時真亦假
張好好與高肅出得宣州城門,快馬疾馳兩盞茶左右,便到了百姓口中的「*」。一路上,張好好也曾沿途打探消息,關於疫病村落的傳聞眾說紛紜,然而卻有一點驚人的一致。
宣州城百姓皆稱那村落為「*」,且各種說法皆是近乎詭異。更有甚者,所述得更是有鼻子有眼,就連哪家哪戶的姑娘被冤死了,化成厲鬼報復全村都講得一清二楚。
倘若張好好自小便不信怪力亂神之說,聽得這些難免不信以為真。
張好好明白想要查清疫病來源,還是要找到關鍵所在的。而這些小道流言終究是可真可假,只能聊做參照,卻不能成為佐證。不過,這一番打探下來還是有些收穫的,因為這些消息裡面,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上下確實遭逢巨變,裡面的人也如加急文書中所記載的一般,經常發瘋鬥毆,甚至結來打家劫舍。官府也曾派人前去鎮壓暴亂,誰知卻屢屢一去無回,被打死的打死,剩下的也都變成了和村民一般模樣。
後來,官府也曾多次派人前去勘察,卻終究毫無所獲。數度官兵失蹤或染上疫病,令州府中人不敢輕舉妄動,不得已方才上報朝廷,共商應對之策。
今日出行,張好好特意穿了一襲洗得發白的素青長袍,背著個破舊不堪的藥箱,儼然一副落魄游醫的模樣。高肅則是一身粗布麻衣,背後挎著個葯簍子,裡面放了些新採下的草藥。
到得「*」,張好好便見著村口坐著個靠在石墩兒上編草鞋的老漢,二人上前道,「丈人,我二人遠行至此,不知可能討碗水喝?」
那老漢抬眼瞧了瞧張好好,便轉而忙手上的夥計,並不理會他們。張好好提了提肩上的藥箱,「丈人,不知這村子里可有落腳的地方?我二人沿途行醫,昨個兒錢袋子被扒了,想於此處賺些盤纏費。」
老漢將手中的草屑一丟,轉向門前的籮筐,取了兩枚半青半紅的野果子遞過來,「你們兩個吃了以後便趕緊離開吧。這裡不是你們能久待的地方,這村子早已不適合人住了。」
張好好道謝後接過果子,「我雖不明白這裡為何不能住人,但既是如此,為何老丈不離開此處?」
老漢見張好好目光澄澈,便道,「我在等我兒子回來。你們是外地人,不曉得這村子里的事情,我勸你們還是莫要在此逗留為好。」
老漢收拾了草鞋便進了屋,他話中未曾道明的意味無聲印證了外界傳言。張好好與高肅對視一眼,雖警覺此處危險,卻仍舊決定繼而向前。
只是,越往裡走,張好好便發覺村子里越是靜謐得異常。察覺到高肅緊繃的神情,張好好抬手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壓低聲音道,「注意行止,莫要被人瞧出異狀。」
張好好放緩腳步,見著一個有門樓的小院,便同高肅使了個顏色,繼而上前叩門。
過了許久,裡面方才傳出一個沙啞粗礫地聲音,「誰呀!?」
脫了漆皮的大門晃晃悠悠打開,待瞧清開門婦人的模樣,張好好不禁心中猛然一跳。她從未見過如此瘦骨嶙峋的人,高高突起的顴骨,凹陷的雙眼目光黑沉暗淡。
兀自訝然間,張好好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當那婦人瞧見她的須彌,那張慘無人色的臉上竟爆發出驚人的神采。
高肅瞳仁驟縮,急步上前將張好好摟入懷中。高肅背上噴涌而出的艷紅液體,刺傷了張好好的雙眼,「郎君,你……」
高肅帶著張好好的身子急轉,避過婦人的第二次攻擊。瞧著如同野獸般紅著眼睛的婦人,除了外形,張好好幾乎不能將其與人聯繫起來。
生了銹的破砍刀被揮舞得眼花繚亂,狼狽不堪的躲閃中,張好好不禁懷疑如此瘦弱的身軀,怎能支撐起如此猛烈的攻擊?
見著高肅背上粘濕的液體越來越多,張好好整顆心都懸了起來,「高郎君,查探不急於一時。你的傷勢要緊,我們還是快想辦法脫身吧。」
張好好不覺間流露出的擔憂神色,令高肅心生歡喜。疏忽間,他竟被一旁伺機而動的瘸腳老漢擊中。
手持砍刀的婦人從另一側攻上前來,張好好勉力支撐著高肅的身軀,自知躲避不及便極力擁緊高肅,以期為他爭取分毫脫身之機。
眼見砍刀越來越近,高肅心急萬分卻使不上半分力來,只得疾聲大呼,「不要管我,快走!」
張好好恍若未聞,她猛然往下一趴,將高肅護入懷中。瞬息間,砍刀已至眼前,張好好只好認命的閉上眼睛。
宣城官道。
蘭月瞧著前方只能堪堪望其項背的身影,極力催動胯下白馬,「駕,駕!郎君等等我,郎君,郎君……」
趙炎緊隨蘭月其後,「蘭姐姐,高郎君已經走遠了。不必驚慌,我們總能趕到的。」
蘭月尋聲回頭瞧了瞧趙炎,心裡異樣的情緒再度涌動,她不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他還只是個孩子。
趙炎無辜的扁了扁嘴,心裡說不出的委屈。這些日子以來,蘭月冷漠地態度讓他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他挖空心思接近她,卻總被她避如蛇蠍。
蘭月冷了神色,高揚馬鞭疾馳前行。趙炎狠夾馬腹趕超蘭月,驀然調轉馬頭勒緊韁繩。好在蘭月眼疾手快止住了馬速,否則趙炎難逃受傷命運。
蘭月心有餘悸,緊顰眉頭,「你不要命了么?」
趙炎委屈地吸著氣,「蘭姐姐都不要阿炎了,阿炎還要命做甚?」
蘭月心裡一揪,面上冷色不禁鬆了幾分,「胡說什麼?你本就不是我的,何來要不要之說?快讓開!趕路要緊。」
趙炎不依不饒,死死抓住蘭月的馬韁,「在汴州,蘭姐姐救下阿炎的那刻起,阿炎便是蘭姐姐的了。無論蘭姐姐去哪裡,阿炎都會生死相隨。蘭姐姐若是哪天不要阿炎了,阿炎定會活不下去的。蘭姐姐,你告訴阿炎究竟哪裡做錯了?」
蘭月心中酸澀交替,久久方才擠出兩個字,「傻瓜。」
趙炎拭了拭眼角的淚痕,破涕為笑,「蘭姐姐,阿炎本來就是傻瓜呀!」
蘭月心中暗嘆,不知自己究竟哪輩子造了孽,怎就攤上這麼個索債鬼來?
蘭月回握了握趙炎冰冷的右手,「阿炎你沒有錯。錯的是我,生了不該有的執念。」
趙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蘭姐姐究竟在說什麼?」
蘭月勾唇笑了笑,「沒什麼。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多耽擱一刻娘子便多一分危險。」
趙炎乖乖放了手,點頭道,「恩。我們快些去救娘子,等回去了可不要再像前幾日那樣了,蘭姐姐可是答應阿炎了的。」
蘭月無奈地搖了搖頭,「是是是,我答應了你的。」
沈述師率先到達「*」時,已是將近黃昏了,他當騎馬進入村口,便見著個鬚髮皆白的老漢正給一名狼狽不堪的男子包紮傷口。仔細看去,沈述師竟發現,老漢對面的男子正是同張好好一道兒前來的高肅。
沈述師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遍尋四周卻不見張好好的身影,她一顆心不由高高懸了起來。
「高郎君,好好呢?」
高肅尋聲看去,面上轉瞬便布滿了擔憂神色,「當時的情況真是混亂,我護著她脫身,不曾想被人擊中,後來竟和他走散了。」
沈述師著急上火之下竟一把揪住高肅的衣襟,「堂堂中書令之子,皇上跟前頂頂有名的紅人,竟是吃乾飯的嗎?」
張好好打水回來便是見著如此一幕,不禁心聲疑惑,「高郎君,沈二郎君,你們在做什麼?」
沈述師尋聲轉身,不禁愣在當場,「好好,你……沒事兒?」
張好好頷了頷首,「我沒事。這要多虧高郎君以身相護方才脫險。」
老漢為高肅處理了傷口后,便嘆息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沒分寸了。什麼玩笑都敢說,也不怕成真嗎?」
張好好不明就裡,卻也隱隱猜得出這兩人是在拿她說事。老漢收拾了物什便出了院子,他離開前再次叮囑,「天快黑了,幾位若是不能儘快離開此處,便先在這裡待著吧。只是切忌,萬不可隨意離開此處。」
待到張好好與沈述師送高肅回去歇息后,庭院中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張好好一派坦然,微眯雙眼思索一番今日所見所聞。
沈述師心火未熄,卻壓制了情緒陪她靜靜坐著。待她將一切理清后,沈述師開口便道,「好好,那日夜裡,你快活嗎?」
張好好一時反應不及,怔怔地瞧著沈述師,「什麼?」
沈述師白唇緊抿,一字一頓的道,「我是問你,那天夜裡快活嗎?」
張好好如遭重擊,不禁回想起那日宿醉。她已然記不清發生了什麼,卻聽蘭月說是被沈述師送回去的。莫非、莫非……她們之間竟是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