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百計生死一線間
旁人或許對「底也伽」不甚了解,但在醫術上略有涉獵的張好好,卻清楚記得。一本野史雜記上曾這般記載,「乾封二年,拂菻遣使獻底也伽。」
提起這個,便又牽扯到一樁舊事。唐高宗李治自打登基以來,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直到顯慶五年末身體越發不堪,時常卧病在床。
當年武后逐步暫代朝政,為壓下朝堂上的反對之聲,也曾四處為高宗尋醫問葯。那時拂菻國為與大唐修好,聽聞高宗病痛,便遣使進獻底也伽。後來,高宗服用此葯后,身子確實有所好轉,精力了大勝從前。
可惜好景不長,數年後,高宗嗜葯成性。太醫多次勸阻未果,高宗私自加重藥量致使身子越發羸弱。
提起底也伽,倘若妥善使用倒也不失為醫中良藥。但其成分中的阿芙蓉,一旦用作歪途,則是害人不淺。
「好好,不必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此事定能妥善解決的。」
張好好避而不談足以盡染一井水的阿芙蓉從何而來,「子明,你身子尚未痊癒,我送你回去歇息吧。至於『*』百姓,我前些年曾聽聞一名大夫為鄉民戒除阿芙蓉之癮,待仔細籌謀一番,與使君定下解決方法便是。」
沈述師不再多言,任由張好好相送,兩人一路無言,各自思量心事。張好好扶沈述師於榻上躺下后便欲離去,卻被沈述師拽住衣袖,「好好,今夜你便留在此處陪我可好?」
「子明,你、你怎如此不知……」
張好好訝然中不由紅了雙頰,沈述師本是念及張好好自打來了宣州便未曾好生歇息過。如今又遇上這樣的狀況,唯恐她生出什麼奇怪心思再去「*」冒險,方才出言相留。
見著張好好緋紅的臉頰,沈述師抿唇而笑,手上微微使力,帶得她跌坐在床榻上。沈述師順勢將張好好擁入懷中,用下顎輕輕抵著她的發頂,「我們相識多年,除了那日你從未好生陪過我。如今我們既心意相通,為何還要我忍耐?」
張好好面上越發艷若逃離,掙了掙卻怎麼也脫不出沈述師固若金湯的鐵臂,「子明,你什麼時候也變成這樣了?」
沈述師饒有興趣地瞧著張好好嬌俏的模樣,不由湊到她耳邊嗅了嗅,「我變成哪樣了?」
張好好眼睫輕顫,就連素來清泠地聲音也帶了幾分綿軟尾音,「越來越……你變得越來越不正經了。」
沈述師抿唇壓下即將衝口而出的笑聲,高高挑起漆黑濃密地劍眉,「不正經?是這樣嗎?」
張好好察覺到腰上作亂的大手,不禁眼角猛跳,她從前怎麼沒發現這人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沈子明!」
沈述師見張好好著惱,無辜地眨巴著眼睛,「張姐姐,小的在。」
張好好不由被逗樂了,回肘撞了沈述師的胸膛一下,冷著臉斥道,「老不正經!竟然學阿炎賣乖,好不知羞。」
沈述師捂著胸口咳嗽幾聲,「好好的心怎麼這麼狠?明知道人家病了,也如此毫不客氣。」
張好好不由向沈述師看去,卻迎上他收斂不及的作弄笑意,她怒由心生正待拂袖而去,卻敏銳地察覺到他右肩若有似無的輕顫。
張好好心中一驚,默不作聲地從柜子里取出藥箱,「這麼多年了,你這些習慣卻從未改變。」
沈述師也不再笑鬧,怔怔瞧著張好好忙碌的身影,「在我看來,唯有不好的,才需要改變。而你,從來都甚好,根本毋需改變什麼。」
張好好持著紗布的手僵了僵,繼而抿唇笑道,「歲月催人老,六年光景豈是等閑?」
「子明,趴下吧。」
張好好沈述師轉身,卻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好好,這些事情叫行轅下人來做便是,我不想你受委屈。」
張好好朱唇緊抿,定定瞧著沈述師,「子明,此次宣州之行迴轉后,我想去揚州。屆時,你好生珍重,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了。」
對於張好好如此急轉的態度,沈述師一時反應不及,只是焦急地揪緊她的衣闕,「好好,我、我……即便你要去揚州,如今我們已然心意相通,日後無論你去哪裡我自當常伴左右,你為何要說不必再見?」
「子明,其實有些時候,我始終想不明白自己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
沈述師未及反應過來,張好好便一把扯回他手中的衣闕,將傷葯置於桌案之上,毅然離去。
待沈述師追出房門,卻見一名侍從走了過來,「沈郎君,到換藥時辰了,奴……」
「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吧。」
那侍從不禁為難的道,「沈郎君,身體要緊。近來天氣多變,若是不能妥善處理傷處,恐有併發之症。」
沈述師不耐地瞥了侍從一眼,「我都說不用了,還不退下?」
侍從欲言又止,終是吶吶道,「張娘子特地命奴前來,倘若郎君……奴當真不知如何交差,還請郎君體恤。」
沈述師心中一動,瞧了瞧漆黑的夜色,終是長舒了口氣,「也罷,你進來吧。」
沈述師自知尚未理清張好好態度急轉的原由,此刻貿然前去的確非是明智之舉。見著張好好仍對他心存挂念,便決心給彼此方寸空間,待他將一切理清再前去與她傾談不遲。
張好好離開沈述師住處后,徑自離開了行轅,連夜趕到了州府。不知為何,自打查出井水中被投了底也伽后,她便始終心緒不明。除了先前所擔憂的國界之爭,她總隱隱覺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眼下「*」百姓如何處置已是刻不容緩之勢。
張好好到達州府後,守衛並未通報便徑自將她引入府中。沈傳師回來后也一直未曾歇息,與書房中研究應對之策,見張好好前來便將記錄下來的方案予她瞧,「你且看看,倘若有什麼好提議直言無妨。」
張好好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絹布上所書文字,沈傳師大多地方皆與她所見略同,「沈使君此方甚是周密,倘若一一施行未嘗不能妥善解決『*』事宜。只是,我個人並不贊同切斷病源以絕後患。」
「沈使君,想必也曉得阿芙蓉之癮並不會傳染,何必要做得這樣絕?」
沈傳師沉默片刻,驀然起身行至門前,顧盼左右見並無他人,方閉了房門,「好好,如今這件事情已不是一方安危這樣簡單。倘若不能妥善處理,未及的可是整個大唐江山。當今皇上確實勤政愛民,只可惜生不逢時。如今局勢下,皇上除了模糊平息此事,專註內訌之外別無他法。我身為皇上的左膀右臂,為了不損及皇上威嚴,這樣的事情是不能等旨意的。」
來此之前,其中利害關係,張好好也是前後思量過的。只是未曾想到李昂的處境會比她所以為的,更加如履薄冰。
「沈使君,我此時前來便是想同你商量此事。如若我能想到辦法妥善安置『*』百姓,是否可以饒他們一命?」
沈傳師重重嘆息,「好好,我知曉你與秀蓮一樣生性慈悲。倘若此事另有解決之法,我也不想走這樣的路,畢竟這一生,我已經造了太多罪孽。可如今,這般置之不管,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已是最大的慈悲了。」
張好好一撩衣擺,於沈傳師身側跪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沈使君,我此次奉命來宣州解除疫症,這一切便不是使君一人之事。倘若眼睜睜看著一村百姓因此喪命,這不僅是使君的罪孽,也是我張歌人的罪孽。數年前,我曾見一名游醫治好了染上阿芙蓉之癮的村民,求使君成全,讓我拼力一試。」
關於游醫治好阿芙蓉毒癮之事,早些年,沈傳師也是有所耳聞的。不僅如此,他還是尋常不曾見過此事之人多知曉了些內幕。
倘若不是那村民中毒尚淺,游醫能否治癒仍是未知之數。況且張好好於此症上並無經驗,如若允了她,一旦不成他倒不怕擔責任。而她卻是秀蓮唯一留下來的親人,即便非是親生的,他也絕不允許她出現半分差池。
「好好,此事且不論你能否醫好村民。便是能夠全身而退,你可否考慮過操縱這場毒癮的幕後黑手下一步會行動?」
張好好抿唇不語,沈傳師仰天長嘆,「你便是不考慮自己,也當想想你身旁之人。皇宮裡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已是心知肚明,如今再加上這幕後黑手的惦記。豈是你一小小女子所能承受的?」
張好好猶豫再三,終是說出了最心底的話,「那麼沈使君呢?倘若不是對我阿娘的愧疚,今日你又當如何行事?使君素來忠君為國,單單拂菻怎能掀起如此風波?如今這麼好一個抓住幕後尾巴的時機,使君豈能如此輕易放過?」
沈傳師僵硬著身子站了許久,方才俯身扶起張好好,「如今的局勢,安定地喘息之機才是大唐所急需的。幕後黑手並不重要,當務之急是穩住宣州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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