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身影、賭約
瀟夙歌看過去時,那處地方已再沒了動靜,只余烏黑的岩壁不時滾落著細微的小石子。她攏起眉頭,不確定方才那裡是否有人,如果有,又會是誰?
虛扶著牆,她閉眸將內息運轉一番,才稍稍緩解了身體的疲累——施展幻龍行耗費了她太多的精神力,連保持性別偽裝的能力都暫時沒了,現在這副樣子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可不太妙。
甩了甩腦袋,待到暈沉的感覺逐漸消失,瀟夙歌伸手直接探向那柄鐵灰色的長劍,她的目標很明確,拿了劍抓緊走人然後找到万俟漓悠一同出去就行。
森冷——這是她觸碰到劍的第一感覺。
瀟夙歌深吸了口氣,單手緊握住劍用力往外一拔,那劍卻紋絲不動,她挑了挑眉,乾脆雙手一齊用上,不過結果並沒有什麼變化。
她目光滑到後面遍布裂紋的石壁上,忽而毫無徵兆地揮手聚力一擊,控制得當的力道震得四周石壁輕微動蕩,顫晃間,那柄原本插得牢固的劍一點點鬆動了起來,直到她不再費什麼力氣便能輕鬆拔下來。
大致掃了下手中的劍,瀟夙歌掂了掂重量,覺得比一塊廢鐵重不了多少。
一把武器的好壞與它的鑄料材質有最直接的關係,雖然拎起來沉重的不一定是好貨,但是輕成這樣的一定不是好貨。
瀟夙歌輕嗤一聲,覺得自己之前產生以後也許就有一把好劍用了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沒有過多的探究,她反手將劍貼於身後便準備回到來時的石門邊,然而步子剛邁了一下,一陣漫天的濃郁白霧便陡然升起,轉眼間就充滿了整個場地,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
瀟夙歌面色一肅,不敢再輕易走動,拿著剛到手的劍向周圍揮了揮,沒有試探到什麼,她蹙眉靜立,心下尋思著是哪裡的幻境或陣法出了問題,不過還沒等她想出個頭緒來,突然像是有誰在說話的聲音從遠處隱隱傳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冒險向前看看。
似乎走了許久又好像一步也沒離開,瀟夙歌尋著那聲音想要靠近,卻無論如何都過不去,她停住腳步,心情不太好地用劍支撐著地面,下垂的視線不經意地掃到劍身上卻忽然一頓,那是……
瀟夙歌再次把劍舉到眼前,她剛才好像看到一個畫面在劍身上一閃而過,雖然不太清楚,但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是眼花看錯。
她抬起空著的右手,從灰濛無光澤的劍柄上輕撫到暗灰的劍身以及並不鋒利的兩刃處,沒發覺任何異樣,直至手指移到劍尖,柔軟的指腹驀然被刺破,殷紅的血液緩緩冒出浸到劍身上,一股細微的電流忽地竄出,激地她雙手一顫,與此同時四周的白霧也快速散去,之前模糊的聲音也清晰起來。
空茫敞闊的大殿中,有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並肩坐在白玉般的階梯上,各自拎著酒壺,時不時地便對著嘴巴大灌一口,看起來很是快意,而他們的周圍卻是一片狼藉,比之廢墟也強不了多少。
瀟夙歌正持劍站在兩人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身邊又變了的景象。
前方的兩人依舊暢飲著,好似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向前走幾步,卻如方才一般無法靠近那兩道身影,只能止步於原地,既如此,瀟夙歌乾脆收斂了心思,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這可是第三次勝負未分了。」白衣身影淡漠說道。
黑衣身影立馬接話:「下次我一定贏過你!」
「……你每次都這麼說,而且我不想再和你打了,很煩。」
「你真是無趣!」
「既然無趣,你還不快走?」
「走?呵,走也行,你先把你喝的這些酒還我。」
聞言,白衣身影挑釁般地將空了的酒壺倒過來晃了晃,而後隨手一丟,「已經喝完了,怎麼還?」
黑衣身影的語氣突然輕挑起來:「還不了酒?那拿人來換也行啊。」
白衣身影冷嗤一聲,沒理睬他,半晌,黑衣身影突然道:「你還準備留在天界?」
白衣身影點頭:「嗯。」
黑衣身影似有些怔楞,靜默片刻兒才出聲:「咳,借用一句子恆常說的話,你腦子有坑吧?!你知不知道你放了我是什麼罪名?你以為你還能呆在天界悠然地當你的帝君?別怪我直言,鏡離根本護不住你也不可能護你,你現下還是乖乖地跟我離開才是正路!」
白衣身影似乎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話說懵了,許久未開口,直到身邊人不耐煩地戳了戳她才緩聲道:「身為一個逃犯……你氣焰還挺囂張?」
黑衣身影語氣極為不屑:「就憑天帝那破結界也能關住我?我只是故意留下來看看你的反應罷了。」說到這,他略顯得意地笑了笑:「事實證明,你還是很在意我的吧!」
「……」白衣身影迷之沉默,「有件事,我覺得你需要知道一下。」
「啥?」方才還很愉快的黑衣身影心中突然出現迷之不詳感。
「師尊曾說我修為停滯不前的原因與心境及肉身皆有關,恰巧前段時間司命為我卜算,也說我千年大劫將至,所以……」白衣身影頓了頓,繼續道:「我想去輪迴台一番。」
聽完她的話,黑衣身影失語了許久,卻已然徹底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因天道制裁,天、魔、妖、冥四界中生靈不可隨意入凡,否則便是違反了天地法則,屆時無論身處何地都會受到天道懲罰,若想光明正大無後顧之憂地入凡,那麼『被』降罪貶至凡間倒是最自然的法子。
黑衣身影聲音中帶著不可置信:「敢情,我是被你當做跳板給使了?!」
白衣身影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黑衣身影受傷地捂住胸口,「給我半刻鐘讓我冷靜一下。」說完就背過身默默怨念了起來。
他倒是很準時,半刻鐘一到,立馬轉過身來笑得與方才仿若兩人似的道:「寶貝,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白衣身影再次迷之沉默,側眸看了看遠處,道:「這頓酒我喝得很暢快,如果有機會,以後還你。天兵們就快要來了,你走吧。」
黑衣身影把玩著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挑眉道:「這可是你說的,以後別賴賬啊?」
「當然。」白衣身影頷首,淡笑著看他起身離開。
黑衣身影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回身正對著白衣身影道:「滄絕,與我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
「就賭……你以後會愛上我,而且是驚天動地的那種!」
白衣身影頓時表態:「不可能。」
黑衣身影神情篤定:「你是不敢賭。」
「沒有懸念的結果我為何要賭?」
黑衣身影哂笑:「你這話說得太早了吧。」
白衣身影冷笑:「早不早不由你定,我情根已失,要如何去愛你?」
黑衣身影容色微沉,卻仍然笑得蠱惑人心地道:「沒了情根是嗎?呵,載著對那傢伙感情的情根不要也罷!滄絕……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重新生出情根——只為我存在的情根。」
「從未聽過有人情根還能再生的,更何況……就算我信,茫茫凡間,你要如何尋我?」
「這你別管,總之不論你在何處,我都一定能找到你,現在嘛,你只要告訴我你賭不賭就行了。」
白衣身影看著他那張欠揍的笑臉,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你還沒說賭注是什麼?」
「賭注啊……」黑衣身影沖她齜了齜牙,「你贏了,我嫁給你;我贏了,你嫁給我!」
「……」白衣身影突然想起來與他再干一仗!
黑衣身影對她搖了搖手指,笑道:「反悔無效嘿!」語畢旋身一晃便沒了蹤影,徒留白衣身影堪比鍋底的臉色。
……
場景從這裡開始淡化,方才的敞闊宮殿變為一片昏暗的樹林,寒涼的風吹過,帶來一陣枝葉顫晃的漱漱聲。
瀟夙歌仍舊靜默地立著,只是之前握在手裡的劍卻是不見了。
她面上沒什麼表情,但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雙看似沉靜的桃花眸中其實蘊盪著巨大的情緒——剛才那黑衣身影轉過身正對著白衣身影的同時也露出了他的真容,瀟夙歌不想形容那張臉有多好看,她只是感到……驚詫,因為那張臉正是她前世從小看到大的、獨屬於任子熙或者說澹臺梓浠的臉。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瀟夙歌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那把劍在周圍景象消失的一瞬間就化作一道暗光隱入了左腕上的九川環中。
劍、宮殿、黑白身影、賭約、熟悉的臉孔、九川環……瀟夙歌皺眉,不清楚這些事物里到底有著怎樣的關係,不過坦白說來,她很不喜歡這種不在自己把握里的感覺,更由心抵觸著那些在她從前看來根本不可能的事。
用力地閉了閉眸,冷靜下浮躁的心緒,瀟夙歌這才放眼打量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
沒用多少時間,她便確定自己現下已經出了幻境,處在真正的場景中,同時也發現,自己之前消耗的精神力好像都恢復了,並且比以前更加強勝的樣子。
快速偽裝了外在性別,確定自己的樣子如常以後,她從袖中掏出一物陡然擲入空中,玫紅色的煙霧高高炸起,足以令周圍潛伏的人看到。
本以為最先到的一定是自己早就安排在附近的影衛,但出乎意料的是,一道瘦削的身影踉蹌著走了過來,竟然是決殤,而他背上帶著一身血腥氣息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