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8】產子
奧城,又一年風雪飄搖。
諸葛冥站在眺望台上,定定地注視著漠北的方向。
冷風吹起他墨發,也吹起他盔甲后的披風,一線颯爽英姿的弧度。
「大帥……在看什麼?」張小胖,不,如今該稱呼他張軍師了。入伍第一天,張小胖也被分到丁隊,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因為從古到今,丁隊的傷亡都是所有新兵中最為慘重的,何況這一次的丁隊,比以往任何一個丁隊都來得「慘烈」——殘的殘、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讓他們做苦力都勉強了,做人肉盾牌恐怕是他們唯一的貢獻。然而誰也沒料到,諸葛冥的介入,會讓丁隊的命運發生如此驚掉世人下巴的變化。迄今為止,丁隊一直衝在戰線最前方,但他們也一直沒有多少傷亡,他從一個瞎了右眼受盡冷眼的新兵,一步步成為奧城第九軍的軍師,而這位引領他們的落魄皇子,在成功完成七次刺殺任務、三次夜襲敵營任務以及八場戰略指揮后,已經穩穩噹噹地坐上了奧城統帥的位子。
諸葛冥眸光深邃,雪地的光混合著燭光,映入他眼底,如星子墜落了明鏡:「在看江山。」
張軍師笑了笑:「是看陛下的江山,還是大周的江山?」
諸葛冥道:「諸葛燁的江山。」
張軍師愣了愣,有些被他不敬陛下的言論嚇到,但很快,張軍師又釋然了,他或許不清楚諸葛冥是為何參戰,但他明白在諸葛冥的心裡,諸葛燁佔據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位子。
張軍師搖了搖手中的羽扇,道:「快一年了,夫人應該很挂念大帥吧?」
諸葛冥沒說話,只目光深邃地望著邊境線上巡邏的士兵。
張軍師訕訕地咳了一嗓子:「上一戰,我們重創了漠北,至少三個月內,他們是不敢也沒實力捲土重來,大帥不若趁這個機會……回王庭過個好年?反正也不遠。」
王庭在喀什慶中心,距奧城快馬加鞭僅有七日路程,趕得及過除夕。
諸葛冥還是沒說話,亦或是,他彷彿壓根沒聽見。
張軍師暗暗嘆了口氣,大帥自然是聽見了,只是不願意回應罷了。有時候他真看不透大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娶了全天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女人為妻,本該好生珍惜才對,怎麼……反倒像刻意疏遠對方似的?
張軍師走後,陳世子來了,他伸了個懶腰,從懷中拿出一個蓋了印鑒的信封:「諸葛大帥,家書!」
諸葛冥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記得我好像說過,與軍情無關的信不要拿給我看!」
陳世子的嘴角抽了抽:「這是若兒寄的第二十七封信了,你再不看……等若兒怪罪下來,你沒事,你身邊的人也會腦袋搬家的!」
諸葛冥冷冷地拿過信,順手丟進了火盆里。
陳世子忙撲過去,將燒了一塊兒邊角的信搶出來,用手拍熄上面的火苗,而後皺著眉頭道:「諸葛冥!你什麼意思?若兒辛辛苦苦給你寫信,你不看就算了,還燒掉?你到底是不是人?這麼糟踐她的心意,當初為什麼非得娶她啊?你他媽的不懂珍惜,當初就讓給我啊!」
諸葛冥沒理他,轉身走出了眺望台。
陳世子一急,嚷道:「若兒懷孕了!」
王庭最精緻奢華的一座宮殿內,上官若披著斗篷站在雪裡,一手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把一顆黑曜石鑲在雪人的眼睛里,笑道:「好了。」
鳳仙抿唇一笑:「做的真像,跟咱們姑爺啊,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水仙打量著高高大大的雪人,點頭道:「找個畫師畫下來吧!給姑爺寄過去!說不定他自己都覺得像呢!」
上官若的唇角揚起大大的弧度,滿眼幸福,怎麼藏都藏不住,然而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又迅速暗淡了下來。
鳳仙最先發現了她的異樣,不由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上官若探出手,摸了摸雪人的眉眼:「你們說,我寄給他的信,他都看了嗎?為什麼總不回我?」
鳳仙、水仙相互看了一眼,水仙眼神閃爍,鳳仙道:「不是讓陳世子回了嗎?他在前線很忙的,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坐下來寫信就更不可能了,陳世子回也是一樣的,都是姑爺要對你說的話!」
怎麼會一樣呢?
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還要通過一個外人轉達,想想都有些彆扭。
上官若難掩失望地垂下眸子:「你們說……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不會啊!小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姑爺當然喜歡小姐啊!」鳳仙拍著胸脯說。
「是嗎?以前那個蓮蓉,長得還沒水仙漂亮,跟在他身邊老久呢。」上官若低低地說。
水仙清了清嗓子:「那……那不一樣嘛!她……充其量是個人事宮女,怎麼能跟小姐您比呢?」
「那你們說,我一個月前就叫他回來陪我待產,他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二人啞然。
上官若落寞地走回房間,一個不穩,在門檻處絆了一跤。
一股熱浪順著腿部流下來,濕濕的,染滿裙裾,也染了一地的雪,鮮紅如梅。
……
上官若從不知道生孩子會這麼痛,脊椎像被人一斧頭一斧頭地砍著,肚子像被人一刀一刀地割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疼痛。
「諸葛冥你在哪裡?」
冥你在哪裡?」
「疼死了……」
「我不生了……」
「諸葛冥……」
產房內,站著喀什慶最有經驗的大夫與產婆,足有八人之多。
產房外,跪著王庭最忠誠的奴僕,足有百人之眾。
祭壇上,千名神殿弟子與民眾盤腿坐在中央,一起為喀什慶最尊貴的王女祈福。
明明全世界都在圍著她轉,然而她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除了孤獨,便是數不盡的委屈。
「恭喜夫人,是個小公子!」
產婆把孩子用襁褓包好,放在上官若的身側。
上官若虛弱地抬起手臂,摸了摸小傢伙的臉蛋,不都說新生的寶寶長得丑嗎?為什麼她兒子又白又嫩又這麼漂亮呢?
真想……親一口啊。
諸葛冥是在六天之後趕到的。
上官若剛給兒子餵了奶,母子倆雙雙睡著了。
十月懷胎,一夜生產,幾乎掏空了上官若的身子,加上她一直堅持把孩子留在自己房中,時常被哭聲吵醒,還未睡過一個整覺,整個人憔悴得如同變了模樣。
諸葛冥的心裡剎那間閃過一陣抽疼。
他以為她永遠是記憶中那個咋咋呼呼、精力充沛的千金,可瞧她現在,簡直比下了戰場的士兵還狼狽。
諸葛冥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前,摸了摸她額頭,目光落在她懷中的嬰孩臉上。
孩子太小,他還看不出像誰,卻異常漂亮,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孩子都漂亮。
看看孩子,再看看她,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開始融化了。
很快,孩子睜開了眼睛,黑色瞳仁中,似乎泛著一絲幽藍的光。
諸葛冥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唇角:「兒子。」
他用手指戳了戳孩子臉蛋。
孩子一把含住,吧唧吧唧地吸了起來。
諸葛冥被逗樂了,索性伸手一抱,將他抱進了自己懷裡。
上官若以為乳母抱孩子去換尿片了,迷迷糊糊地問:「他餓沒餓?」
諸葛冥輕聲道:「好像餓了。」
上官若長睫一顫,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這一下,輪到諸葛冥受驚嚇了。
「你……你……」他目光掃過上官若的腹下,「你傷勢未愈,不要太劇烈地運動。」
上官若瞪他一眼,將孩子搶過來,背過身不再理他。
孩子聞到奶香,自然而然地偏過頭,張開了小嘴兒。
上官若一邊掉淚,一邊給孩子喂口糧。
諸葛冥呆在那裡,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他知道自己過分了。
女人懷孕有多辛苦,明嵐還在世時他就感受到了。
至於生產究竟多痛,聽軍營的大夫說,跟截肢差不多,但截肢能喝麻沸湯,生孩子不能,截肢是一瞬間,生孩子是一整天,甚至更久。
他沒經歷過,不清楚大夫的話是否準確,可他知道,上官若是個非常怕疼的人,一點小傷都要哭上半天,生孩子對別的女人而言或許是受刑,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下地獄。
他不想承認,這一刻,他是真的心疼了。
「若兒。」他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上官若抱著孩子往裡挪了挪:「別碰我!」
諸葛冥在床邊坐下,表情微訕:「你辛苦了。」
上官若負氣地撇過臉:「生都生完了,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別的時候,你也沒必要在了!」
聲音有些大,孩子被嚇哭了。
上官若忙抱著孩子下床,連鞋都沒穿。
這可是冬天!
這可是在坐月子!
屏風后的乳母終於看不下去了,硬著頭皮走過來道:「姑爺您先回房吃個飯吧。」
回房?
諸葛冥茫然。
這不就是他的房間?
成親的時候是這間沒錯吧!
之前他巴不得與上官若分房睡,可她們不答應,現在倒好!
諸葛冥碰了一鼻子灰,鬱悶地回到自己的新房間了——距離他兒子老婆十萬八千里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