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步步為營,覆水難收【上

大結局:步步為營,覆水難收【上

正月十五上元節。

誰都不知道楚雲裳暗中有所安排,誰都不知道楚雲裳暗中更留了一手。

同樣的,誰也都是不知道,楚雲裳究竟是什麼時候,召集來了這麼多身手高超的人,讓得在場這麼多人里,只有那麼極個別的幾個功夫高深的,方才在那麼極快的時間內,看清楚這些人是從哪裡現身的,又是動用了怎麼樣的身法,取出了什麼樣的武器,才能在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之內,將被羽家人所緊緊包圍著的羽老太爺,給瞬間擒拿住,送到楚雲裳的面前。

綁縛住羽老太爺的繩索是鳳鳴城裡特有的,九州上的各大皇室都不曾見過。拿出這種繩索的人也是從鳳鳴城裡來的,除了九方長淵幾人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這些人,也看不出這些人背景如何。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羽老太爺像是扔垃圾一樣,扔到了楚雲裳面前後,就悄無聲息地在楚雲裳身後站著了。他們普遍都是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面上也是蒙著面巾,露出來的一雙雙眼睛,明明都是漆黑的,可盯在人身上,卻能讓人感受到一種針扎般的不安,簡直犀利到了極點。

看著這樣的人,花雉瞬間聯想到什麼,倏然瞪大眼睛,然後下意識地轉頭,就看向身邊離他最近的無影。

便見無影不及他說話,便已是微微點頭,明顯是確定了他的猜測,和他想到了一起去。

於是花雉沒有說話,只在心中暗暗的吃驚。

七小姐她……

什麼時候和安丘家的人連上線的?

這些人,眼睛中都有著若有若無的異色,分明是安丘家特有的瞳術!且普遍都是純度最高的紅色,也就是說,這些從鳳鳴城出來的人,全然都是安丘家裡地位極高的!

明明他們一直都在楚雲裳的身邊,可對於她今晚表現出來的所有舉動,算計也好,召集也罷,他們全都是不知情的。連日夜都在她身邊的楚喻,也壓根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竟能讓得安丘家裡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特意出得城來助她一臂之力!

如此計謀,步步為營,在場這麼多人,又有誰能比得過她,又有誰能看得清她?

正此時,被眾人以無數驚奇目光給注視著的人,正微微俯下身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在眨眼之間,便已不復先前意氣風發,整個人變得狼狽不堪,彷彿一條將死之犬的羽老太爺。

「成王敗寇。」

她聲音輕輕,風一吹,便要散了:「你贏了一輩子,死前栽在我手裡,你肯定不甘心吧。你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東西,今天也全都毀在了我手裡,老太爺,你知道嗎,你想東山再起,也沒有那個山頭能讓你當王了。因為,和我楚家有關的一切,在今晚,已經全毀了,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留下來,還能被你拿去利用。」

說著,她抬眸看向誰,眼中赤色越發濃重,映在燈光中,竟似熊熊大火里流了一地的血河:「都這樣了,你要救他嗎?」

眾人循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才赫然發現,同為羽家人,按照輩分來算的話,應當算是羽老太爺重孫的羽離素,根本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般,會立即率領羽家人同楚雲裳對上,從而將羽老太爺給解救出來。

相反,他只是站在原地,半張臉隱在黑暗中,誰都看不清他的神態如何,只能聽得他低聲回應道:「不救。」

語氣十分漠然,似乎羽老太爺並不是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長輩一般,甚至於,更給人一種微妙感,好似羽老太爺的生死,於他而言只是個毫不起眼的螻蟻一樣。

既是螻蟻,螻蟻是生是死,和他有什麼關係嗎?

反正只是個沒用了的棋子而已。

楚雲裳聞言笑了:「說得好。」她復而低下頭去,繼續去看羽老太爺,「羽離素不救你呢。誰還會來救你呢?不,不對,我這句話問得不對,我應該說,會有人來救你嗎?」

會有人來救你這個罪大惡極、死不足惜的奸人嗎?

如果有的話,會是誰呢?

躺在地上的羽老太爺沒有回答,只抬了抬眼皮,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楚七小姐這麼聰明,不如猜猜會有誰來救我這個老頭子。」

於是楚雲裳看了他一會兒,笑了:「達喇王不會來的,他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更何況救你。他不派人來,那就只有墨夷家的人了。」說到這裡,她直起身來,轉身面向某處,語氣淡然,「墨夷少主,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空氣中沉寂半晌,無人回答。

正待眾人以為這次是楚雲裳失算,根本不會有人來救羽老太爺的時候,暗中終於傳來誰略顯疏離的回應:「好久不見。」

眾人立即看過去,便見剛剛還是空無一人的陰暗的角落裡,不過那麼一眨眼的時間,那些灰暗的陰影幾番扭曲,竟是扭曲成模糊的人影來。然後那人影漸漸變得清晰了,從角落中走出,赫然是在場有不少人都見過的鳳鳴城墨夷家族的人。

為首的那個人,楚雲裳和羽離素都十分眼熟,正是當初受了秋以箏的委託,特意設計他們二人的墨夷少主,墨夷無常!

而在墨夷無常的身後,也有一個人很是眼熟,乃墨夷家族的嫡系,也就是當初先墨夷無常出現的人,墨夷青鬼。

如此,鳳鳴城四大家族,九方,千代,墨夷,安丘,已經來了三個,就差千代

經來了三個,就差千代沒來了。

眼看著墨夷無常還是如三年前那般,身體瘦瘦弱弱,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病公子,楚雲裳似乎毫不在意他是否還會如三年前那般,對她施以機關傀儡之術,她只風輕雲淡地道:「九方墨夷安丘三家都來了。千代家,也不來湊份熱鬧嗎?」

音落。

好像打算盤般的噼啪聲響起,還是那四個有著絕頂功夫的人形傀儡抬著一頂軟轎,只是軟轎里的人,並不是千代玉子,而是一個和千代玉子相貌有些相像的人。

「千代少主。」楚雲裳朝那人拱手,「久仰大名。」

對方未有拱手,卻是含身回禮,行的是晚輩禮:「不敢,楚七小姐才是聞名不如見面。」

原來來人是千代家族的少主,名曰千代石南,和千代玉子是親叔侄,後者因國師身份不好現身出來,便只能讓千代石南出面來參與這次齊聚了。

不同於千代玉子極老成穩重的高深莫測,千代石南年紀偏小,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不怎麼高,看起來還是個半大孩子,手裡習慣性的拿著一個石頭做的小算盤,之前那噼里啪啦的打算盤聲,正是出自他手。他出得軟轎后,那四個人形傀儡沒有離開,而是護在他左右,顯然千代玉子不僅信任他,也很在意他的安危。

其中早先有過兩面之緣的傀一極隱秘地沖著楚雲裳點頭,表示她可以信任千代石南。

楚雲裳見了,不動聲色地微微頷首。

鳳鳴城四大家族裡,千代家族和九方家族私交甚好,千代石南二話不說,就徑直走向九方長淵,邊走還邊道:「長淵哥哥,你都好久沒回去看我了。」

這口吻聽起來很有些撒嬌的意味。

九方長淵頭上還戴著斗笠,面容被黑紗給掩住,因而千代石南看不出他神態如何,只能聽得他輕笑:「我不回去看你,你不會出城來看我?」說著,拉住了少年伸過來的手,他另只手則指向楚雲裳,「以後不要叫楚七小姐,要叫嫂子。」

千代石南聽了,立即沖楚雲裳喊了一聲:「喔,嫂子!」

楚雲裳聞言沒回應,也沒臉紅,只輕咳一聲,道:「該來的都來齊了。現在,是時候該討論一下明年烏子的分配權。」她抬了抬下顎,示意大家看向羽老太爺,「分配權的具體劃分,就以老太爺為中心吧,誰能拿出最好的處置老太爺的計劃,誰獲得的分配權就越多。」

烏子!

乍一聽到這麼個名詞,在場不少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覺得很不可思議,這麼一個詞,居然能從她的口中說出來。

而正是因了烏子的重要性,讓得眾人都下意識忽略了,羽老太爺這麼個人,其實應該由慕氏皇室處置,而非如楚雲裳所說,由他們鳳鳴城人來抉擇。

尤其東宮太子慕初華,更是直接失態,以往展現在人前的種種風度,此時一概消失了個乾淨:「你知道烏子?!」

「知道啊。」楚雲裳好整以暇地答道,「所謂烏子,不過一彈丸小國,居於北冥,與鳳鳴城相接——」她彎了彎眼睛,「我說得不對嗎?」

說得完全正確。

而,就是因為她說得太過正確,讓得慕初華禁不住深吸一口氣:「你到底知道多少?有關烏子,你都掌握了些什麼?」

「我知道得不多,和你們知道的差不了多少。」楚雲裳道,「烏子的話,如果我說鳳鳴城城主之位,就體現在明年烏子的分配權上,你會信嗎?」

兩年多以前,便有傳言,說鳳鳴城城主走火入魔,時日無多。

如今兩年多以後,鳳鳴城城主已然溘然長逝,四大家族為了城主之位你爭我奪,整個鳳鳴城十分混亂,眼看將將要徹底內亂起來,爆發戰爭。便是這個關鍵時刻,楚雲裳以讓任何人都沒有發覺的手段,聯繫上城主所遺留下來的勢力,拿到城主的遺書,這才在這麼一個接出了莫青涼的晚上,召集來了這麼多人,在解決了楚家的事情后,便著手開始討論鳳鳴城四大家族在明年神州烏子國聚會之時,所佔據的資源分配,也就是所謂烏子分配權的問題。

如此,楚家和羽老太爺的事情告一段落,眼下這有關鳳鳴城城主之位和烏子國分配權的事情,卻又是莫青涼為主要人物了。

這卻是因為莫青涼,其實並不是莫太師的親生女兒,乃是那已經去世的鳳鳴城城主的親生女兒。

便正因了這個身份,莫太師名下那麼多個女兒,卻只有莫青涼能嫁進楚家裡去,為楚璽生下楚雲裳這麼個女兒,就是想以父母雙方體內都擁有的鳳鳴血脈融合,生下來的孩子能夠覺醒安丘家族嫡系瞳術血脈。

說來這延續了數十年之久的棋局,也真切只有莫青涼,才是隱藏最深的那枚棋子。

「這是我外祖父的親筆遺書。」

楚雲裳取出一個黑色鑲金的小冊子來,赫然正是鳳鳴城城主專用的物品:「裡面寫得很清楚,諸位自己看吧。」

漆黑鑲金的遺書被傳遞開來,果然其中所寫,正如楚雲裳剛剛說的那般,明年神州各國於烏子國聚會,鳳鳴城四大家族也須得各自派人前往,在接受各國提供的各種貢品之時,有關貢品如何分配的問題,端看哪個家族能給出最好的處置羽家老太爺的方案,那麼明年哪個家族能得到的貢品就會越多。相對應的,得到各國貢品最多的家族,在

的家族,在下一次烏子盛會開始之前,便也能享受鳳鳴城裡較好較多的資源,包括城主之位,也將屬於這個家族。

這就好比納稅,納的稅越多,就表明賺的越多,利益越大。

不過這個問題,看來簡單,只需要說出個針對羽家老太爺的處置方案便可。但實際上,恰是這個方案,是最難的。

到底怎樣的方案,才能奪得城主之位?

是予以羽老太爺凌遲之死,還是予以各種折磨虐待,抑或是株連九族,或者別的各種各樣的方案?

眾人看過遺書後,不多時,遺書便輾轉到了莫青涼的手裡。

她此時還在坐著,楚雲裳就站在她的左手邊。她低頭看著這遺書,目光很沉,似乎是在回憶這份遺書的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已經去世的城主是她親父不假,她身懷鳳鳴血脈也不假。然而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鳳鳴城,作為棋子替換了莫家的嫡長女,以莫青涼的身份活到現在,她已經記不起來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了。

只知道,她只是個棋子而已。

這一場局,執棋人不過羽老太爺一個,他們這麼多人,其實全都是棋子。即便她這個棋子再重要,可棋子,也只是棋子而已。

既是棋子,名字何如,也無所謂了吧。

她長出一口氣,卻終於是在萬眾矚目之中,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

「先父將決定權交與我。」她收好遺書,左手搭在膝上,右手靠在桌上,微一抬眸,那眸光太涼,滿含威嚴,在場誰人都不敢和她對視,「有想法的,現在就可以說了。除此之外,此次城主之位,安丘家不參與競選。」

競選城主之位的,只有九方、千代、墨夷這三個家族。

其中九方和千代關係親密,如今有著楚雲裳這麼個存在,那自然,九方和安丘關係也好。唯一不好的,就只有墨夷了,九方和墨夷這兩家,從很多年前便是互相對著乾的,九方家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墨夷繼承城主之位的。

不過如今恰逢特殊時期,墨夷家到底能不能競選成功,卻不只是要看九方家的反應了。

於是,接下來,展現在眾人眼前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我來前有演算過天機。」還是個少年人的千代少主如此說道,「天機表明,此代城主之位,不屬於我千代,強行競選,有違天機。所以此次競選,我謹代表千代家,退出。」

千代石南一本正經地說完了,還不忘晃晃九方長淵的胳膊,又恢復了之前那撒嬌的天真口吻:「長淵哥哥,叔叔讓我跟你說,你也不要參加這次競選,不然會倒血霉的。」

「哦?此話怎講。」

「不怎麼講,反正叔叔就是這樣說的,你聽叔叔的話就好。」

「那好。」九方長淵點點頭,毫不拖泥帶水,轉頭就對莫青涼道,「我們九方家也退出。」

由此,安丘家出於姻親須得避嫌的考慮,退出了城主之位的競選,千代家和九方家也退出,那就只剩下墨夷家了。

三家全部退出,此代城主之位將屬墨夷家,似乎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實。

但墨夷無常卻沒有城主之位即將到手的那種滿足與暢快之感。相反的,他微微眯起眼,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的臉上,有著濃濃的警惕之意浮現了出來:「你們三家,什麼意思?」

全部退出競選,讓他們墨夷家成為眾矢之的?

這麼淺顯的東西,以為他看不出來嗎?

「你看到的是什麼意思,我們三家就是什麼意思。」楚雲裳淡然道,「現在鳳鳴城內局勢如何,大家心裡都清楚。我安丘家近來勢弱,根本不足以擔當城主之位,為何還要爭這個燙手山芋?千代家和九方家也都明說,是天機不讓他們參與競爭,他們自然也就退出。這樣,不好嗎?沒人和你墨夷家競爭,你墨夷家連處置方案都不用拿出來,就能直接坐上城主之位,掌控整個鳳鳴城——」她抬手,輕輕掩唇一笑,姿態優雅至極,「多好。」

不僅能坐上城主的位置,還能在明年的烏子盛會上得到足夠多的利益,從今往後任何行事,都無需再看其餘三個家族的眼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真真正正的一人獨大。

這樣,不好嗎,不正是他們墨夷家這麼多年來最想要的嗎?

他們墨夷家這麼多年來,都在暗中和羽家老太爺搭線,依照著羽老太爺所說,明著是給楚家提供各種有利於研究秘葯的東西,實則背地裡根本是在為楚家鋪路,死路。

那死路,死到只要楚家踏上去一步,那麼他們墨夷家就能和羽老太爺聯手,將楚家直接逼上絕路,半分退路都沒有。這樣一來,楚家倒了,那楚家研究出來的秘葯,就能落入羽老太爺之手,羽老太爺完全能夠藉此機會,利用楚家這麼個鳳鳴城遺留在外的血脈,來將大周朝的統治給推翻,甚至就此改變整個九州的格局,也是極有可能的。

羽老太爺能得到如此大的利益,鳳鳴城裡的墨夷家,也是不遑多讓。

想想看,墨夷家在鳳鳴城裡本就地位極高,完全能和九方、千代相提並論,穩壓安丘等其餘家族一頭。這樣強的一個家族,己方實力強大,城外又有羽老太爺這麼個強有力的夥伴,手中更掌握著楚家這麼一個十分有用的棋子,想要攪亂鳳鳴城的水,豈不

的水,豈不也是很簡單?

不過現下,羽老太爺已經沒有用處了,楚家的根基,也已經徹底毀了。他墨夷家手中已經沒有任何有用的棋子,唯一還能走的路子,只有城主這麼一條路。

那麼這條路,你墨夷家,是走,還是不走呢?

楚雲裳笑得意味深長。

見狀,墨夷無常更加警惕了:「不好。」他咬字有些生硬,「你們在耍詐,誘我墨夷家入套。」

「我們的確是在耍詐。」楚雲裳十分坦誠地應了,「可是事到如今,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城主的位置,只能你們墨夷家來坐,否則,我們三家關係這麼好,誰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槍打出頭鳥,末了還要殃及自身呢?損己利人的事我們向來是不做的,我們不做,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她說完,果然莫青涼道:「千代家和墨夷家也退出。那麼此代城主之位,當屬墨夷家。」

說著,安丘家的人遞來一個黑金匣子,匣子里裝著一枚東凰珠,上頭雕刻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通體赤紅,猶如身處烈烈赤焰,十分逼真。

莫青涼站起身來,先是極為鄭重地行了鳳鳴大禮,這才雙手取出那雕刻著鳳凰的東凰珠來,然後緩步走到墨夷無常的面前,在後者震驚的目光之中,將這象徵著鳳鳴城城主的東凰珠,交到了他的手中。

「城主令在手,鳳鳴城所屬,同我一起拜見城主。」

嘴上這樣說著,莫青涼卻根本沒有行禮。

她不行禮,在場的所有鳳鳴人,也都沒有行禮。

其中,楚雲裳以一種幾乎是看笑話般的神態看著這一幕,那眉眼間所蘊含著的深意,分明是眼下發生的一切,都在其算計之中,看得墨夷無常下意識的,感到了心驚。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楚雲裳。

她這樣做,到底是想要幹什麼,要將他墨夷家給逼上絕路嗎?!

而他的前方,莫青涼不行禮,只慢慢地退後了,本就挺直的脊背,也愈發挺直,是永遠都不會彎曲的碩古松柏。

最終,莫青涼在距離墨夷無常不過一丈遠的地方停下,以一種看待屍體般的目光看著他,冷冰冰道:「當代城主墨夷無常,背叛鳳鳴,出賣烏子,與罪人羽老太爺狼狽為奸,實在罪無可赦。依照我鳳鳴律法,理當火焚,挫骨揚灰而死,墨夷家其餘人等,格殺勿論,雞犬不留。」

語畢。

噗嗤!

鈍器入肉聲毫無預兆地響起,墨夷無常一下子便瞪大眼。

緊接著,噗嗤噗嗤噗嗤,接連不斷的鈍器入肉聲響起,彷彿死亡之樂般,聽得人後背都要發涼。墨夷無常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聽著那一聲接一聲的死亡之音,整個人好像變成了傀儡一樣,一動也不動。

直到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臉上,恍惚被那溫熱給驚醒了一般,空氣中滿是濃郁的血腥味,他猛地回過頭去,就見剛剛還是活著站在他身後的墨夷家的人,此時,包括墨夷青鬼在內,所有人,竟都是在剎那間,被不知何時混進了其中的安丘家的殺手,給一應屠了個乾淨。

血流成河。

一柄柄彎月般的刀刃從人體內抽出,殷紅的血液沿著刃口緩緩滴落,將路邊積雪給暈染開大片大片的血紅。這幾個偽裝成了墨夷人的殺手緩緩移動著步伐,以包圍之勢,將墨夷無常給圍在其中。

然後有人道:「少主,下一步如何,請指示。」

少主?

喊誰少主?

眾人正看著一旁安丘家的人,根據他們的站位和衣著,來分析誰會是安丘家的少主,就聽楚雲裳淡淡開口:「先抓起來,回城再說。」

「是,少主。」

聞言,眾人禁不住瞪大眼睛。

難怪楚雲裳能動用安丘家這麼多嫡系,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拿下了安丘少主的位置,一手掌握著安丘家的未來,更一手掌控著鳳鳴城的走向!

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

在場不少人本就十分畏懼楚雲裳的,經此一晚,對她更是敬畏不已,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充斥著十足十的敬佩。

於是很快,墨夷無常同羽老太爺一樣,四肢被牢牢綁縛住,連穴道也給點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半分都動彈不得,更不要提自裁。

楚雲裳低頭看他:「墨夷少主,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墨夷無常說不了話,只能睜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楚雲裳,眼裡殺氣四溢,將將要凝成實質,一刀斬了她的腦袋才好。

這樣的眼神楚雲裳見得多了,並不覺得如何,只揮了揮手:「將他們帶回去,該殺的殺,該關的關,等明年烏子盛會開啟,那個時候,想來最好的處置老太爺的方案,也能出來了。」她看向此刻真正如一條喪家之犬的羽老太爺,「老太爺,您年紀大了,關押的日子可能不太好過,我會安排人多照看您一點,免得盛會未開,你就已經死了,那多無趣。」

羽家老太爺沒有被點穴,蹭在地面上的頭顱微微動了動,翻著眼睛看楚雲裳,嘴裡喘著粗氣,身體也是顫抖的,顯然墨夷無常的敗勢,讓得這位老太爺知曉,事到如今,當真不會有人再來救他。

無人能來救他,那麼他的性命,便也掌握在了楚雲裳的手裡。

他是死是活,全看楚雲裳。

「呵。」對此,羽老太爺卻

羽老太爺卻還是很冷靜的模樣,笑了笑,「那我倒要感謝你了,能讓我再多活一年。」

楚雲裳聽了,搖頭也是笑了:「哪裡只再多活一年。老太爺今年也不過七十多歲吧,看您的身體狀況,少說也能活過百歲,我這個做晚輩的,豈能隨隨便便剝奪了老太爺的晚年,我還想,您老以後在鳳鳴城裡,能夠安享晚年呢。」說到這裡,她再一笑,笑容十分誠懇,「所以啊,老太爺,您完全不用擔心,未來的一切,都有我呢。」

墨夷家倒了,鳳鳴城裡還能上得檯面的,就只剩他們安丘、九方、千代三家。

這三家,以眼下的格局來看,只要他們這三個當少主的還活著,三家便不會翻臉斷絕關係,因而也不會出現什麼大的亂子。她即將嫁給九方長淵,而千代玉子又是九方長淵的手下,那麼未來的鳳鳴城裡,誰說了算——

「走罷。」

楚雲裳擺了擺手,示意安丘家那幾個殺手,將羽老太爺和墨夷無常帶去鳳鳴城。

於是那幾個殺手向她和莫青涼行了一禮,便將地上的人給提起來,三下兩下,就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楚雲裳默然而立,遙遙看著。

如此,大周朝里最大的危害,鳳鳴城裡最大的危害,都已經解決完畢。

那麼剩下的……

她抬手撫額,另只手裡則是緊緊攥著個什麼,她眼角餘光瞥見了,眼睛一彎,卻是半分笑意也無,只余那又冷又厲的光,在眼底深處徘徊著,波盪著,久久不能平息。

剩下的,就是內鬥了吧?

太子慕初華,南陽王羽離素,越王慕玖越……

聽說最近,陛下龍體抱恙,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樣的機會,那三個人,誰不想把握住?

楚雲裳轉頭看向九方長淵。

但見那人,靜立在徐徐燈光之中,不言不語,一身玄黑,比夜色更濃。

……

上元節過後,春天的腳步,很快便來了。

春天到來,萬物復甦,那些蟄伏了太久的野心,也是在這個百花盛開的時候,開始蠢蠢欲動,將將要破冰而出。於是懿都里,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各方勢力都已經蓄勢待發,就等某個時機到來,所有的做了許多年的準備,就都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這些,和楚雲裳沒有太大的關係。

因為這個時候的她,一邊在忙著請人為楚喻開蒙,一邊則是在忙著備嫁的事。

早先她和九方長淵同莫青涼說,他們兩個已經成親了,所以就有了楚喻。但事實證明,莫青涼是裝瘋,那她和九方長淵的謊言自然也是不告自破,不過好在兩人也不是假戲真做,楚家的事情甫一解決完畢,九方長淵那邊就來了人,合了兩人的八字,接下來就是確定吉日了。

不過吉日卻是有講究的,楚雲裳原本以為只要照著老黃曆選個良辰吉日就行了,結果還是楚天澈和她說了,她才知道,原來九方長淵不僅僅是讓人參照了老黃曆,甚至還專門跑了皇宮一趟,讓千代玉子給兩人算了一卦,藉此找個最好的吉日,來讓兩人成婚。

吉日最終是確定在了農曆三月廿九,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個月的時間,能讓楚雲裳給自己準備嫁妝。

大周朝的傳統是沿襲了前朝的,女子備嫁,嫁衣是要自己繡的,另外還要給夫君也綉幾件衣服,以表自己對夫君的愛慕敬重。不過九方長淵托楚天澈和楚雲裳說了,她不用綉嫁衣,嫁衣是宮裡給準備的,她若有心,自己綉個紅蓋頭,做雙婚鞋什麼的,就可以了。

楚雲裳對此表示呵呵噠。

針她會用,線她也會拿。可針線在她手裡,等閑都是用來縫合患者傷口的,要她去綉東西做女紅,她不會啊。

小時候楚璽也說讓人教她做女紅,被莫青涼給堅決拒絕了。她娘說,讓雲裳學做女紅幹什麼,以後當了大理寺少卿,讓她拿著繡花針往卷宗上繡花嗎?

當時聽了這話后,楚雲裳自己也覺得,對啊,學那個幹什麼,以後她治病救人,給病人傷口上縫花鳥魚蟲嗎?

於是學做女紅的事,就此沒有再提起,以致於如今,楚雲裳要嫁人了,按照傳統,她雖不用綉嫁衣,卻也要給九方長淵綉點衣服靴子什麼的,以表她對未來夫君的敬愛。可等到綠萼將刺繡用的東西都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干瞪著眼睛,遲遲下不去手。

楚喻坐在不遠處的窗檯前,正對著攤開來的《春秋》做筆記。聽身後久久沒有動靜,他忍不住回過頭去,一看楚雲裳干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不由咬了咬筆頭,好奇而疑惑地道:「娘親,你怎麼還不開始啊,我聽他們說,一件樣式新穎好看的衣服,要做好久才能做好呢。」

楚雲裳聞言沉默半晌:「娘親不會做衣服。」

「哦,那你做雙鞋子也可以啊。」

「娘親也不會做鞋子。」

「那娘親會做什麼?」楚喻這回是真好奇了,「不做衣服鞋子,做個披風什麼的,也可以吧,現在天還冷,乾爹經常穿披風的。」

楚雲裳終於實話實說:「娘親什麼都不會做。」她抬起頭來,滿臉茫然,「我只會縫合傷口。要不把你乾爹給肢解了,我再用手術線把他縫起來?」

楚喻:「……乾爹要是知道你這樣說,他會哭的。」

楚雲裳攤手,那

裳攤手,那就沒法子了。

於是讓楚雲裳給九方長淵做衣服,就這樣不了了之。

而九方長淵聽說了這個消息后,也是哭笑不得:都說她楚七小姐是個才女,才女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不說,女紅這種東西,也應是必備的基礎功。可怎麼到了她這裡,她這個才女,卻連最簡單的繡花都不會?

不過若真說起來她最拿手的活計,也真真就是治病救人,外加算計殺人了……吧。

對此,九方長淵也沒說什麼,反正他要娶的是楚雲裳的人,又不是楚雲裳繡的花。他只繼續托楚天澈轉告楚雲裳,不會做就不做,她老老實實呆著,等吉日到了他來迎娶她就好。

其實這些話,原本九方長淵是想親自說給楚雲裳聽的,但奈何楚天澈這個當兄長的實在是將楚雲裳給看得緊,莫說九方長淵這個准妹夫不能過來探望楚雲裳,就算是文妤,想要見一見楚雲裳,同她說些話,都是要經過許多道程序,得到楚天澈的終極批准,這才得以和楚雲裳有那麼一小會兒的聊天時間。

於是乎,借著這一點點的聊天時間,文妤原本想和楚雲裳說些女兒家的體己話,卻有道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就是這麼一點屁大功夫的時間,都還是被九方長淵給見縫插針,讓文妤告訴楚雲裳,三天後的晚上,他會派人來接她。

三天後,月黑風高,暗色肅殺,伸手不見五指,正是殺人夜。

正如文妤所說,這天晚上,楚雲裳早早就寢,卻是睡了足足四個時辰,都要五更天的時候,才聽到窗戶外有動靜傳來。她穿好衣服,下床推窗一看,果然有人在外面等著。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花雉。

原來花雉已經回到了九方長淵的身邊,沒有繼續在楚雲裳這裡呆著,所以九方長淵連想用自己人傳話給楚雲裳,都是無法。

見花雉來了,楚雲裳壓低聲音:「沒人發現你來嗎?」

花雉自信滿滿:「七小姐放心吧,屬下最近研究出了一種新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讓人昏睡過去,並且對此毫無記憶,不過就是副作用大了點,回頭您給屬下瞧瞧,屬下再改進改進。」

楚雲裳聽著,伸手撐了窗檯跳出來,然後問道:「什麼副作用?」

「就是人醒來后,會發酒瘋。」

「發酒瘋?」

「嗯,屬下研究的這個葯,裡頭摻了百年的女兒紅,一般人受不住那個酒勁兒……」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翻過高牆出了院落,果然以往被楚天澈安排在周圍的護院,全都睡沉了,沒一個人發現楚雲裳趁著夜色,跟花雉離開了府邸。

出了府邸,再拐個彎,前方街口正停著一頂軟轎。花雉請楚雲裳坐進轎子里,揮了揮手,四個從千代玉子那裡借來的人形傀儡立即抬起轎子,足下生風,飛一般的離開了此地,前往不知名的方向。

傀儡們的行進速度太快,快到楚雲裳覺得才過去幾分鐘而已,她掀開帘子一看,居然已經出了懿都,在往南的官道上走著。

她微一皺眉:「花雉,我們這是要去哪?」

花雉輕功雖好,但論體力和耐力,還是比不上千代玉子的這幾個傀儡。因而他此刻是坐在了轎子頂上,身上裹了層厚厚披風,頭臉也埋進去,聲音從披風裡傳出,聽起來悶悶的:「不知道,少主沒和屬下說。」

沒和他說,只和傀儡說了。

不過……

花雉抓了抓披風,露出一雙眼睛來,看了看周邊景物:「可能是要去哪個城鎮吧,少主說天亮之前就能到了。」

依照傀儡們的腳力,天亮之前就能到的地方,距離懿都也應該不是太遠。

於是轎子里的楚雲裳就不說話了,只眉頭皺得更深。

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安。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果然如花雉所說,距離天亮還有一兩刻鐘的時候,傀儡們終於停下腳步來,穩穩地抬著轎子,進了一個極大的庭院之中。

這庭院實在太大,有假山有流水,亭台樓榭曲徑通幽,柳暗花明池上山。此時天仍未亮,白日里的喧囂沉寂在濃濃夜色中,連蟲鳴鳥叫都聽不見,十分的安寧。楚雲裳才從轎子里出來,乍一見到此地景物布置,當即眯起眼睛,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花雉正仔細觀察著她,見她如此,沒敢多說什麼,只小心翼翼道:「七小姐,少主在等您。」

他指向某處,楚雲裳循著一看,沒有任何錶態,只眸光更顯深幽。

原來花雉指的是不遠處的一間正亮著燈光的客房,那客房門上掛的有燈籠,因而能看清那房門正半開著,隱約能看到有什麼人正在裡面,是九方長淵在等她。

在那樣的一個地方等她。

在那樣一個,明明記憶之中,所見所聞所經歷過的都已經快要模糊了,但此時此刻,只看了那麼一眼,就已經記起當時發生過一切的地方等她。

都已經到了這裡,心中的不安愈發擴大,不論是情感還是理智,都在瘋狂地叫囂著讓自己不要過去。然楚雲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卻還是在花雉的注視之下,沿著數年前曾走過的小徑,走上一條石板橋,走過一個小亭子,再從一小片竹林旁走過,最後才到了樓下,然後舉步拾階而上。

這座樓房不高,總共也不過四層,九

過四層,九方長淵此刻在的地方,乃是第三層樓。楚雲裳到了三樓后,看也不用看,便徑直走進長廊里,走了不過二三十步,她停下來,轉過身,赫然正是到了那客房門前。

門前燈籠幽幽閃爍著燈光,照亮著漆黑夜色,讓得這個夜,顯得不那麼孤寂。整個樓里只有這麼一間客房裡有人,除此之外,半點人氣都無。庭院前頭也是沒有任何人,連客棧夥計都沒有,顯然這裡已經被包了下來,不允許外人打擾。

而這一切,豈不是和四年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同樣都是整個客棧里只有那麼一間客房裡是有人的,同樣都是整個客棧里,只有那麼一間客房裡,只有著那麼一個人。

只有那麼一個人,所以當初遭受了那樣一件事情的,也就只有那一個人。

只有她自己。

如此算計,可笑她當年,發燒燒得腦子迷糊,竟根本沒有察覺,自己這樣的人,也會被算計。

半開的房門近在咫尺,楚雲裳卻沒有推開進入。她只站在那裡,彷如一尊雕塑,額前碎發悄然滑落,擋住了她的眼睛,房中人看不清她神態,只能聽得她聲音沉沉:「你把我叫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

她不進去,房裡的人也不急著讓她進來,好似隔著這麼一扇門,也就能隔開兩人之間一直都存在著的那麼一個間隙。

那麼一個,在四年前,讓得她生下了楚喻的間隙。

此刻房中等待著她的人,負手而立,正站在花梨木的梳妝台前,低頭看著那不知是不是客棧夥計沒有打掃乾淨,從而在菱花鏡的一角上殘留下的一線粉紅胭脂。聽見她的問話,他語氣一如既往地答道:「不做什麼,只是發現了這個地方,覺得你該來,就把你叫過來了。」

說著,他伸手撫上那菱花鏡的邊緣,指尖輕輕一碰,便沾上了那一點胭脂,指腹再一揉,嫣紅的色澤在指尖上化開,濃艷得嚇人。

他看著,須臾抬眸,伸手將菱花鏡給移動了,對準房門,於是那鏡面上,剛好映出被半遮半掩的房外人的身影輪廓。

分明已經過去四年,少女長成了女子,為人母,更即將為人妻。但那菱花鏡里的人,看起來卻還是如當年那般纖弱,頭重腳輕,連站都站不穩,這才會被輕而易舉地下藥,以致於在那之後的許久時間內,吃了無數苦頭,更甚於到了最後,竟會……

「你還記得這裡嗎?」他看著鏡子里的她,極平靜地問,「你對這裡,還有沒有印象?」

楚雲裳聞言,碎發之下,她毫無預兆地彎了彎眼睛。

她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笑,鏡子里看得不甚清晰,只能聽得她反問:「記不記得又如何,你想說什麼?」她還是站在原地沒動,鏡子里看不到她的上半張臉,只能看得她嘴唇帶著冷意微微開合,「我並不覺得,這個地方,之於我會是個很好的用來回憶舊事的地方。」

至少,前世今生,十年之後的所有苦楚,都是源自這個地方。

都是源自這麼一間房,這麼一張床,這麼一個淺顯到了極點的局!

當初是誰包下了這個客棧,是誰給她下藥,是誰將楚喻的生父,給送到了她的床上?

又是誰毀了她的清白,給了她一個兒子,讓她懷胎十月里受盡煎熬,讓她誕下麟兒后飽受折磨?

是誰,鳳鳴城裡,四大家族,無數宗族,千萬人口,她憑著那麼一枚刻有著鳳凰的東凰珠,找了那麼久,查了那麼久,可她始終沒有找到那枚東凰珠的真正主人!

或許,那個人,很久之前,就已經死去了吧……

畢竟她只是個棋子而已,那個人,或許也是個棋子吧。棋子的生死,本就不為自己所掌控,還談何她都找了那麼久,卻還是不能找到那個人?

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呢?

定局已成,多說也無益。

門邊的燈籠依舊在盈盈閃爍著光輝,天邊夜色卻已經開始慢慢消減,天將拂曉。

天光一點點的鋪開來,夜色褪去,黎明已至。楚雲裳抬起手來,扶上那半掩著的房門。

她似乎是想推門進去的,想和裡面的那個人說些什麼,然而終究沒有進去,手掌在門框上停留瞬息,她收回手,微微低了頭,碎發更好地遮住眼睛。天光傾灑,她分明是站在光芒之中的,可偏生卻給人一種她身處無邊暗夜,周身沒有半分光明的詭異感覺。

彷彿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都是生活在黑暗中,從沒有真正的接觸過光明。

如此寂寥,亦如此悲哀。

鏡子里映照出來的她,背光而立,仍舊看不清表情,只能聽見她自言自語道:「都已經這樣,無所謂了。」

左手收回了,另一隻一直都沒有如何動作的,蜷縮在衣袖裡的右手,五指緊了緊,沒有伸出去,也因此沒有將手中因過於忐忑緊張,而久久沒有拿出來的東西送出。

她只轉身,便要離去。

卻在這時,房內那人輕聲道:「楚雲裳。」隔了這麼久,他第一次如此連名帶姓地喚她,「我要成親了。」

楚雲裳聽著,略顯生硬地咧咧嘴角:「是嗎。恭喜。」

「嗯。你不想知道我是和誰成親嗎?」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有關係。」

「可是很遺憾,我並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所謂楚天澈不讓他見她,所謂合了八字的良辰吉日,所謂發現了這麼個地方所以喊她來的背後,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心思。

到底是在背後謀划著什麼,算計著什麼,她真的一點點,都不想知道。

楚雲裳再低了低頭,兩鬢的碎發隨之垂落,九方長淵再也看不清她的臉,只能聽得她極輕極緩慢地笑了一笑,笑聲是他很久都沒有聽過的清冷漠然。

清冷到,這三年裡,所有的嬉笑怒罵都只是南柯一夢,漠然到,這三年裡,所有的愛恨情仇也都只是一枕黃粱。那些所謂的情,所謂的愛,終究是在粉飾和平,進行武裝,一旦最深處的那層窗戶紙捅破,便如眼下,那麼一扇門而已,卻終究是隔開了兩人,那一道看不到底的深淵,深到再也無法填補。

而她轉身就走,連問都不問,只因事到如今,不需問,也不必問,該繼續的還是會繼續下去,然而該斷絕的,也終究是要斷絕了。

她在此之前,從不曾相信過愛情。

今後,也不會再相信了吧。

那只是一個太過虛無的東西,她曾以為她擁有過,但到頭來,偽裝一旦撕破,真情假意都是鏡花水月,現實中爾虞我詐,她什麼都沒有過的,如今,也依然不曾有。

浸了冷汗的右手習慣性抬起撫額,手中的東西隨之悄然落下,悄無聲息地墜地,她也沒去在意,只支著額角,像是在平復情緒一樣,靜靜站立了一會兒,終於重新抬腳,踩過那落地的東西,沿著來時的路,開始下樓。

一步,兩步,三步。

走完樓梯,還是那麼青蔥的竹林,還是那麼雅緻的亭子,還是那麼古舊的石橋。她一步步地走,眼睛分明是在看著腳下的路,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她只平靜地走,周身氣息漠然到極點,任何事物進入她的視線,卻什麼都沒有留下,那一潭死水,比起數年前,還要越發的冷寂。

那是真正的冰冷。

冷得連曾經渾身沸騰過的熱血,都要變作無法融化的堅冰,從此深埋地底,再不見天光。

一步步的走,慢慢的走,直至走出這偌大庭院,走出這個記憶中所有痛苦源頭的客棧,天光大放,街道上開始有人來往,繁華的喧囂慢慢灌進耳中,她對著那東升的紅日眯了眯眼睛,像是享受陽光一樣的,她微微抬起臉來,手心裡的汗跡也全然幹了去。

她似乎,並沒有因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有什麼改變——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她還和之前一模一樣。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遲疑,抬腳便離開這客棧門口,向著其餘方向走去。

於是,便也不知道,在她的身後,有誰在看著她,目光彷彿是黏在她身上一樣,一直一直地看著,卻沒有開口挽留一句,也沒有追上來一步。

就只那樣看著,看她一步一步,像是要從此離開他的身邊,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如此決絕,乃至於不顧一切。

連背影,都是決絕中,透露出不惜一切代價的凜然肅殺。

「你這樣做,是要付出代價的。」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個人來,那人一如既往沉穩而肅重,然而此時,神態間卻有著淡淡的欷歔,一點都沒有平日里的國師形象,「值得嗎?」

他聽了,默然不語,只抬起頭來,看向已經完全升起來的太陽。

氣候回暖,陽光照耀下來,曬得人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然而再怎樣的溫暖,怕也暖化不了某個已經徹底冰封的東西。

他終於笑開來:「計劃已經開始了。」

指尖上沾染的那一點胭脂,輕輕一抹,便被那方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才綉出幾朵歪歪扭扭根本不像墨蘭的墨蘭,被手指攥出深深褶皺后,又被踩到地上的絲帕給抹去,是楚雲裳之前想要送出去,最終卻沒有送出去的東西。

偽裝撕破,什麼都是沒用的。

他握著那方墨蘭絲帕,慢條斯理地笑:「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個人值得與否,和計劃並無牽連。」

千代玉子皺眉:「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大局已定,回不得頭。」

回不得頭,也無需回頭。

計劃從最初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一切,如今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他一早便安排好的,所以他值得,不值得,都和她一樣,是無所謂的。

無所謂,便也不必說。

「這個地方很不錯呢。」分明是在說這座城鎮,可他的眼睛卻是在看著手中的墨蘭絲帕,其中墨色氤氳,隱隱有金芒閃動,「我想住幾天再回去。到那個時候,太子也該等不及了吧。」

千代玉子不說話。

於是九方長淵也不再說話。

晨風吹拂而過,撩動三千墨發,一瞬間,連日光,都離得遠了。

遠得像是那麼一道身影,漸行漸遠,當真沒有回頭。

不回頭,她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這條街,再走過一條街,來到一個街口。

果然這裡還是和四年前一樣,有著專門的馬車停在這裡,是特意能讓人租用的,南達嶺南,北至塞北,只要付得起銀子,就都可以將人送到。

天才剛亮不久,這裡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楚雲裳和其中一個車夫談妥,定金也付好,這便讓車夫去準備,她自己則是在不遠處的小攤上坐下,要了份

下,要了份早餐,默默地吃著。

吃完早餐后,車夫還沒有準備好,她也不急,轉而去了別的街道,買了一些這座城鎮的特產,也買了一點乾糧,這才坐上馬車,迎著朝陽,北上回懿都。

來時不過一兩個時辰的路程,這回去了,依照馬匹的腳力,得至少兩天才能回去。

難得一個人上路,車夫是個精明人,看她神態寧和不足,漠然有餘,一路上除非必要,也都不怎麼和她說話。她安安靜靜地看風景,安安靜靜地吃飯,安安靜靜地睡覺,心境恍惚平和到了極致,任何的風浪在她心中,都是無法掀起半分漣漪。

也是。

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死了,還能怎樣產生漣漪?

她從來都是一個現實的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也比誰都絕情,比誰都能對自己狠。

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楚雲裳在三天後的傍晚,回到了懿都。

馬車剛進城,楚天澈那邊就已經收到了消息。等她從馬車裡下來,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誰給迎面抱住了腿,有幼童委屈的聲音響起:「娘親,你去哪裡了,你都不帶我一起,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楚雲裳低下頭,看不過才幾天沒見,就覺得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的兒子,她慢慢蹲下身來,將楚喻摟進懷裡:「喻兒在這裡,娘親怎麼可能不回來。」

楚喻大約是想哭的,嘴巴都癟起來,然而還是沒有哭,只把臉埋進她胸口裡,聲音委屈得厲害:「以後娘親再出去,一定要帶喻兒一起哦。」

楚雲裳不說話,只揉了揉他的腦袋。

而楚喻都出來接她了,府里其餘人自然也都出來接她。

抬眼望去,果然一家老小都出來了。楚佳寧楚佳歡姊妹兩個年紀雖不大,卻也大概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此時都乖乖被文姬牽著手,睜大了眼睛望著楚雲裳,沒有像以往那般咋咋呼呼。莫青涼和楚天澈並排站著,也在看著楚雲裳,兩人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凝重。

難得見新楚府門前這般熱鬧,街上來往的人,都是禁不住停下腳步,仰著腦袋張望著,想要知道楚府是發生了什麼事。

更有些早早聽聞了某些消息的人,見此更是竊竊私語:楚七小姐獨自一人回來了,那看來她和九方少主的婚事,真的告吹了?

若真如此……

不等路人形成圍觀之勢,楚雲裳站起來:「我回來了。都進去吧。」

無人反對,有僕從引著馬車從側門進府,他們這麼多人也都是進去,府門一關,擋了街上所有好奇的目光。

婚事告吹,這已經算是家醜了,家醜不外揚,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於是遣散了所有僕從,一干人將將要進入正廳里的時候,一直都走在最前面的莫青涼,這時候放慢腳步,等楚雲裳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伸出手去,握住楚雲裳的手。

楚雲裳停下來,轉頭看向她。

「雲裳。」莫青涼眉心微攏,「發生什麼事了,你和母親說說,不要自己憋在心裡。」

手這樣涼,看人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死人一樣,沒有一點神采。

到底,此番出去,是發生了什麼事?

楚雲裳聞言不說話,只沉默地回視著,好像根本無話可說。

楚天澈看著,暗暗搖了搖頭,示意其餘人先進廳里去,他走過去,挽住莫青涼的另一隻手:「母親,外面風大,進屋再說。」

莫青涼被引進廳里去,被她握著手的楚雲裳,便也隨之而入。只是才進去了,房門順勢掩上,楚雲裳就慢慢掙開了莫青涼的手,淡淡道:「母親,我沒事。」

莫青涼一怔。

楚雲裳微微垂眸:「我趕了三天的路,有些累,我先回去休息了。」說完,轉身便走,竟連多說幾句話都不願意。

「雲裳。」

這時候,還是楚天澈開了口:「這裡沒有外人。你出去三天,發生了什麼,你真的不想說出來嗎?」說著,他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不過是一個男人……」

「對,不過是一個男人,有什麼好說的?」楚雲裳沒有回頭,語氣平靜到可怕,「我都不在意,你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只是被欺騙了而已。

有什麼值得拿出來宣揚的?

她的苦,她的痛,她自己一個人承受便好,何須還要將心給拿出來,讓人看一看它是被傷害成了怎樣的地步?她有尊嚴,她無需這般作踐。

「雲裳,別這樣。」

楚天澈再搖了搖頭,讓其餘人先離開,整個正廳里便只剩他們兩人,這下子,真正意義上的外人,也沒有了。

莫青涼雖是楚雲裳的親生母親,然而少時莫青涼曾拋棄她,整整十三年沒有見過她。這時間上的隔閡,正如九方長淵對她一樣,讓她下意識的,就抗拒曾背棄過她的人。

所以此刻,外人,不僅僅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更準確的,說的就是莫青涼。

莫青涼不在,只有楚天澈這麼一個於她而言是最親的人在,她沉默著站在原地,直至被他擁進懷裡。

「想哭就哭出來吧。」他輕嘆一聲,溫熱手掌撫上她的頭頂,輕緩摩挲著,「你別這樣,我心疼。」

兄長從來都是最能依靠的人,小時候如此,長大了也依舊。

依靠到連親生母親在她的心裡,都比不上他的位置,依靠到任何的事情都可以和他說,任何的痛苦也可以和他講,她不願展現在人前的種種軟弱,也可以在他的面前,盡數傾瀉出來。

於是眼眶慢慢開始濕潤,她埋首在兄長的胸懷間,聲音終於哽咽。

「哥。」她輕聲喃喃,「為什麼,我總是被蒙在鼓裡呢?」

她是棋子。

可棋子也是有生命的,有喜怒哀樂的,她一生都處在棋局之中,如今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她終於脫離了那個操控了她整整兩世的棋局,可為什麼,脫身出來后,卻是發現,棋局背後,還有一個棋局,一個局連一個局,最終利用她的,是她曾認真想要相信過的人?

棋子愛上執棋人,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大家和你一樣,都被蒙在鼓裡。」楚天澈聲音雖輕,聽起來卻很沉重,「雲裳,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樣,在覆水難收之前,看清自己的立場。你這樣,也好。」

好過不是在無法回頭之時,才看清這一切。

在最緊要的關頭來臨之前,她能看清,並且理智地選擇最應該選擇的道路,這比什麼都好。

只要她好就可以了,其餘的人,其餘的事情,無所謂。

「過去了就好了。」房門沒有關緊,被風慢慢吹開,他擁抱著她,抬眸看向遙遠天邊那正緩緩西沉的太陽,「時間還很長,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可以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會再有人蒙蔽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只要你喜歡就好。」

本以為她會哭的,然而直到現在,衣領都還是沒有被打濕的跡象。他只能聽得她繼續哽咽著喃喃道:「喜歡……嗎。」

還會喜歡什麼呢,還會有什麼喜歡的呢。

早知喜歡如此痛苦,她就不該相信那些甜言蜜語。不然,現在的她,就還該是懷揣一個夢想,夢裡有山清水秀,有鳥語花香,有小橋流水煙火人家。

夢裡還有她和她的喻兒,有她的房屋和田地。傍晚時分,她帶著喻兒回家,遠遠能看到她房屋所在的地方,炊煙裊裊,是她接喻兒放學回家之前早早燒好的柴禾,而不是有人做飯,等她和喻兒回家。

不是那炊煙裊裊里,餘暉斜映,夕陽之紅熾烈一片。也不是那正為她洗手作羹湯的人,轉頭來對她笑,沒有眸亮如星辰,沒有漆黑深邃到彷彿能裝下一個世界。

更加沒有,那世界里,只她一個人。

如此,也沒有曾經說過我喜歡你,我愛你,沒有說過如果她這輩子需要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好好的保護喻兒,那麼那個人……

會是誰?

不會是誰了。

從今往後,不會是誰,也不會有誰。

她將不會再相信任何人,愛情這種東西,不該屬於她,也不必屬於她。

「哥。」

聲音仍舊哽咽,卻已經沒了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她聲音平靜如死水:「我累了,想睡了。」

「那就睡吧。等你醒來,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是嗎。」

「是的。」

「好。」

空氣中有甜甜的熏香味道傳來,眼皮越來越沉,她就此沉睡。

臉上沒有淚痕,眼眶也是乾的。她臉色蒼白,毫無生氣,整個人如同小時候般,整個的蜷縮在他懷裡,安安穩穩地睡著,彷彿天塌下來,他的懷抱也是溫暖的,安全的,不會移動半分,只為能讓她安心。

她如此信任他,他又怎能不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她半輩子都過得這麼苦,他身為她唯一認同的兄長,他有什麼理由,不站在她這一邊?

他站在那裡沒有動,只重新抬眸,看向房外,和那麼一雙已經再也不會出現在楚雲裳夢境中的漆黑眼睛,堪堪對視。

「你都聽到了。」楚天澈平靜道,「那麼,你可以走了,九方少主。」

音落,不等九方長淵回答,剛才還是除了九方長淵之外空無一人的院落,瞬間便是從暗中出現了許多的人,將九方長淵給死死圍住。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身著夜行衣,蒙著面巾,赫然還是從鳳鳴城裡出來的安丘家的人。

原來,上元節那件事情過後,安丘家的這些人,並沒有回鳳鳴城去,而是以暗衛的身份,居住在了楚府里。便也正因著楚府絕大部分的防禦都由他們來承擔,此前九方長淵曾派人無數次的想要潛入進來,都是無疾而終,最終還是花雉研究出新型迷藥來,這才得以突破了楚天澈親手安排的防禦,得以見到楚雲裳。

那麼,楚天澈是怎麼先楚雲裳知道,她和九方長淵的婚姻,根本是作假的?

這卻是因為,當初九方長淵派人過來要取楚雲裳八字的時候,宮裡來人通知楚天澈,所謂的九方長淵的八字,是假的。

連八字都是假的,更何況那所謂的吉日?分明也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楚天澈作為兄長,怎能眼睜睜看楚雲裳繼續被騙?然他雖一直沒有向楚雲裳說明,可楚雲裳終究是有所察覺,因而三天之前她被花雉帶到記憶中的那個城鎮,她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才能雲淡風輕地斷掉和九方長淵之間的關係,也才能在「匆忙跟隨花雉離開楚府」的時候,還能攜帶銀兩,租賃馬車購置乾糧回京。

否則,若當真事先什麼都不知情,她怎能有

,她怎能有那個心境面對那個予她太多悲哀的城鎮,怎能有那個閑情,特意買了當地特產回來?

她從來都是算無遺漏,儘管被矇騙被利用,她楚雲裳,也依然是楚雲裳,別人能算計她,她也依然能反過來算計一切。

這點,絕對不會改變。

而此刻,她埋首在兄長的懷抱中沉睡著,她的兄長護著她,看向那傷了她心的人:「你若不走,我便只好趕你走了。」說著,淡淡下令,「把他趕出去,以後不要讓他再踏入府中半步。」接著停頓了一瞬,才慢慢又說了一句,「因為楚七小姐她,以後都不會想再看見他。」

更甚者,等此間事了,他們會離開懿都,回敏城繼續居住,也無不可。

天大地大,他們想去哪裡住,就去哪裡住。銀子他們不缺,人手他們也不缺,人緣這個東西更是不缺,到哪裡他們都能買下宅子,到哪裡,他們也都能過得很好。

反正就是那句話,只要喜歡,怎樣都好,其餘的,和他們無關。

暗衛們不說話,只齊齊亮出刀刃來。寒光閃爍,一柄柄殺過不知多少人的刀,毫無任何停歇的,朝著九方長淵,統一當頭斬去。

嗤!

落刀太快,空氣被撕裂,發出細小卻尖銳的破風聲。

無數把刀當頭而落,九方長淵卻是不閃不避,只垂下眼睛,語氣低沉:「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這句話說完,刀刃堪堪落到他的頭上身上,卻好像根本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一樣,刀刃毫無任何阻礙地從他的身體中穿過,他好端端地站在那裡,身上什麼傷口都沒有,也沒有流出一滴鮮血。

看到這一幕,楚天澈一下便笑了出來,諷刺之至:「你連親自來都不敢。九方少主,有人說過,你很虛偽嗎?」

九方長淵不語。

「都下去吧,他人不在這裡,動不了他。」楚天澈不想再看他,維持著摟著楚雲裳睡覺的姿勢,慢慢朝裡間走去,「國師大人親自動手,我這等凡人自是沒辦法的。你愛走不走,我現在也是懶得再看見你。」

三爺都這樣說了,安丘家的暗衛們互相看了看,便是收刀入鞘,旋身一翻,出現時何如,重新潛入暗中,便也是何如。

廳外立時變得安靜下來。

九方長淵還是不說話,只目光沉沉地看著楚天澈慢慢消失在視線之中,連帶著楚雲裳,也是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於是他不知道,在進入裡間后,確定九方長淵不會聽到此間聲音,楚天澈開口道:「你就這麼恨他?」

在他懷中本該睡著的楚雲裳沒有睜開眼睛,只道:「他不值得我恨。」

「哦?哪裡不值得?」

「哪裡都不值得。」

「呵,」楚天澈笑了笑,「你跟我打啞謎。」

「我不想說。」

「不說便罷。你還要睡覺嗎?不然吃點東西再睡。」

「好。」

對話到此結束,楚雲裳離開楚天澈的懷抱,在文姬莫青涼等人滿含驚愕的目光注視之下,在桌邊坐下,然後十分正常自然地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桌上的飯菜是讓文姬他們避開的時候,楚天澈給楚喻使的眼色。此時楚喻就坐在楚雲裳的身邊,他仰頭看著自己的娘親:「娘親,你好像很高興。」明明剛才還是難過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高興?」楚雲裳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楚喻點點頭:「有的,你現在看起來心情特別好。」

楚雲裳道:「因為你舅舅替我出了口惡氣啊。」她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平靜道,「出了惡氣,我心裡舒坦,所以你看,話我能說,飯我也能吃了。」她看向楚喻,「這不好嗎?」

楚喻吐吐舌頭:「很好。那娘親多吃點。」

眼見著楚雲裳一改才回來之時的冷漠如死水,邏輯思維沒楚天澈和楚喻強的幾人,越看越瞠目結舌,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莫青涼大致看出來,從楚雲裳回來,一直到剛才她和楚天澈進來,那麼一段時間裡,其實她全在做戲。

傷心是真的,難過也是真的,只是她從小便不會將這些東西給真正表現出來,如眼下這般和平日里沒什麼區別,該吃吃該說說,將所有事都藏在心裡,這才是真正的她。

那麼,她做戲,是給誰看呢?

莫青涼想了想,能給誰看呢,也不就那幾個人罷了。

只是苦了她,事到如今,每走一步都還是在算計,什麼都不自由……

莫青涼暗暗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而楚雲裳也的確是累了,快速吃過飯後,便徑自回房了,草草洗個澡,就上床睡覺。

連續趕了三天的路,精神身體上都很疲憊,她才躺下沒多久,便已睡得沉了。

空氣中有溫甜的熏香慢慢彌散開來,使人緊繃的精神愈發放鬆。她睡得太沉,根本不知道,在她睡著后,有人進得她房間來,一隻手裡握著乾淨整潔的墨蘭絲帕,一隻手則是撫摸上她的臉,姿態親密而眷戀,那溫熱足以將冰冷融化。

「你為什麼不問我,是和誰成親呢?你知不知道,你不問我,我很不開心。」

------題外話------

上元節快樂,本書明天完結!

至於番外,請關註明天題外話,以及有什麼想看的番外,留言提出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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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有子無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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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步步為營,覆水難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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